体面

 为了体面，我们可爱的主人公，从擢升分公司机关那一刻起，形势逼迫着他，便要在烟上上档次。常年累月经常在一线滚打摸爬惯了，他清楚记得：从学会吸烟，将近十多年来吸烟，便一直维持在最低水准。除非节庆日、抑或是特殊情况下，买盒好烟。这么多年，一直如此。总之、从蓝领未转白领之前，他大都是白金龙、红金龙、襄阳、东湖之类；早之前，更次之。

可当他从一线抹灰工，调入分公司机关， 做干事类工作始，在这个纯白领圈子里，他先感到不适应，倒不是本职工作。最明鲜，来自吸烟。试想想：麇集在分公司一帮衣冠楚楚层面里，从分公司入驻自动化写字楼，上上下下、只要是吸烟、老烟枪或者为酬酢；从为官者、到刚参加工作的莘莘学子，百号人，硬是找不出和他同处一个水平的。

每天八小时法定上班期间，凡是吸烟的，瘾君子们几乎不约而同开起了烟Paney。在专备吸烟间——于是高级香烟竞相闪亮登场。每每这种场合下，他就在别人眼里格外显得悭吝、寒伧、更觉相形见绌的难堪至极！置身此地中，仿佛被无形标明了贱卖的商标。那种颇难捉摸地自惭形秽！尽管微妙得不经意、但却是直觉的。幸而、他的苦衷，被洞察力极强的妻看破。于是在妻善解人意的参谋下，一个维护体面的折中妙法出台了——

真是知夫莫若妻啊！

从去年国庆节，一直到翌年夏，我们可爱的主人公——徐伟，与同事和舟共济中，日常的礼尚往来，别人给他发一支芙蓉王、他只好回一支好猫。平日里，他多时格外得到本埠黄河楼、甚至中华的惠顾。那滋味连同人，就是不一样。高级香烟不仅提神儿；更难能可贵之处：这好香烟就明白无误，代表一种身份！总而言之、这种吸烟人之间，亘古不变的彼此应酬，他算是吃透在骨子里。

就这样，他便在同事眼里一改原来处于底层寒伧，久而久之，他自然而然在公司机关体面大方、很快很好的适应了这个圈子。殊不知，他徐伟，有他的难言之隐。

原来他家三口，妻业已下岗。现在全家开销，就靠他来维持。更糟糕的是：他在中建公司，虽然脱了产，进入分公司坐机关，环境变了，上班舒适了。可他始终是个无足轻重小人物，这在过一年，便进入新千年。目下，他所有进项，每月基本工资四百左右、外加其它三百多、总共千元不到。反而不抵从前一线抹灰——遇上工期紧，任务重，加班加点拼下来，少说冒上了千元。现在可好，在众人眼里，他徐伟凭看一笔漂亮流利的硬软笔字，从蓝领蚕变白领，表面上，羡慕死一帮子底层工友！实质上，家庭日益拮据、只有他同妻、感触真切。所幸，自从妻给他出了点子——平常揣两种烟：一种武汉卷烟厂品牌：两元红双喜专备自享用；另一类当然是二十元左右的好烟，广泛用于交际场合应景儿。这好是好，给家中节省了开支，不过得藏着掖着，稍有不慎，便露马脚，这一旦露了馅儿，体面不成反被人诟病。平时上班，就得格外小心、谨慎、唯恐一时不周，露出蛛丝马迹。有时，他烟瘾犯了，于是他便借故开溜，逡巡觑探吸烟间阒无人时，便只身闪进，狂吸过瘾；有时斗胆在洗手间。这栋写字楼，实行物业化严格管理。进驻开展业务的公司多多，电屏显视出“WC”，一进门却用汉文警示：严禁吸烟！牌子。他明知故犯！所幸里面氤氲着梵国的檀香，冲淡了浓烈的异味！俾能蹲厕过程中，过足烟瘾！他明知就里：这便是犯禁。可委实憋得心慌。终于有一次，被专伺wc间保洁员发觉——她在这写字楼，属于位卑未敢阶层。于是她告发引来了物业领班，引领着一身戎装的保安，他正边蹲边美滋滋吸着，被领班和保安逮了个正着。不由分说，他自认倒霉！到物业管理处受罚！

经过了这么一次不愉快！后悔过后，恼羞成怒之余，他试着想戒掉不成，努力节制着少抽或宁可上班其间不抽。可问题是：他是一个十足地嗜烟已成癖好！这个人人戏谑地“六谷”！他甘心情愿当它的奴婢。一顿饭不吃顶多饿的慌，可到时一支烟不吸的话，那真象要命似。

最要命是这武汉火炉般暑期开始了，他再也无法维持这种体面了——

相应，此时的妻，也束手无策了。

须知：这大热天，要做到隐蔽不露；又要保持体面上档次，面面俱到，容易吗？

妻无奈下，再度苦口婆心劝他戒掉。并拿来伟大的列宁戒烟事例，谆谆诱导——说说容易！他徐伟，一个凡夫俗子，压根儿又没导师类人物的意志和毅力！能随便戒掉吗？已读初中的女儿，总见爸妈，单就老爸戒烟、抽烟一事，喋喋不休——便晓以公断：

“妈！别光为爸爸吸烟争吵了，我知道你们都难。爸爸别说一天、恐怕一时都离不了烟。妈也清白！劣烟有么不好？况爸爸一直来吸着。别人面前打不出，这不知有多好啊！倒给爸爸省一支。最重要的，爸爸在机关要出成绩！爸爸脱产不容易啊！”

别以为这只是涉世未深的小孩子在泛泛说教。而我们的主人公、顿时，象醍醐灌顶般、终于悟道了！在后来的日子里，吸烟在同事面前，骤然降了低水平。开初大家都感到纳闷儿？还是同科室，年龄稍长的女同事一语道破天机：

“这才对喽！人和人可比的多了。干么硬要和他们看齐？公司料室头头脑脑、每人每月两条例行高档香烟，那是为公司撑门面！便于开展商务活动；至于这帮青年，没家庭负担。那象咱们，要养家供孩子读书。要抽好烟，也行！那就得当官，至少是部门负责人。”

果然，他横下心，不遮不掩抽起了两元一盒的长城牌，也用不着掖掖藏藏过那种见不得人、怕掉毛露馅儿的日子了。同时，他也很坦然拒接别人的，自抽自。不贪恋别人的馈赠，倒也省去了一些不必要的繁文缛节。当剥开了虚伪的外壳，余下的、不就是一种坦荡的真我吗？

一九九八年夏於武昌中建三局二公司武汉分公司纸坊江夏建行项目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