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了社区救助中心,方使母亲有了扫大衔这份工作。别小觑了这环卫差事,真要得来,实属不易!何况施烨母亲业已下岗多年。从前他们家总体来说:还算过得去。尽管母亲下岗甚早,大概公元一九九二年,国绵轻纺压锭期,就随大潮下岗了。幸哉甚矣!却保住了父亲能依然如故,在中建公司做事。那知,世事难料,真是祸不单行!去年,也就在千年前夜,公元一九九九年,父亲的建筑单位,虽是央企,也一味的压缩整合,名曰:优化组合。说好听些,提前退休,其实直白说:是一种另类下岗。如此一来,他们这个家,一下子陷入一种亘古未有的窘境。至少对他们而言:无庸置疑是这样子丝毫不夸张……
施烨呢,是他们唯一的儿子,理所当然更是他们唯一的寄托,恰好赶上中考。施烨从小到大,就是个听话懂事的乖孩。这孩子不但脑壳聪敏,乍一看,外表俨然秉承并遗传了他夫妻二人俊朗帅酷的特质。事实诚然如此——他们夫妻二人,原本无可厚非——堪称帅哥美女之匹配!只可惜,事业功名均不济,如今落了个彼此双双先后下岗的田地。已是人生中年、遭遇尽管苦楚、生活如此薄待、隐约间,夫妻二人形质上,依然残留少许当年的风姿绰约……
自古以来,穷人家孩子少更事。別看他们的施烨只有十五岁,自从母亲在父亲下岗后,紧接着在社区热心人士帮助下,他们有了这每月500元净入项。这对已是四十出头的母亲来说:干这份工作,挣这点钱的确颇费折腾。这要得天天起早贪黑;更应风里来、雨里去。缘由得益于母亲这月月进项,这个快要濒临绝境的家,基本生活有着落了。
从前一味依赖父亲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原来下岗在家的父亲,脾气更乖戾。在借酒浇愁的过程中,动不动向母亲大动肝火!活象一擦即着的火柴。父亲在那些廉价劣质的纸烟卷、酒精侵蚀烧灼下,常常在家象个暴君,意气行事,全然不顾别人感受。不是摔碟子砸碗、便是吐脏话。其实上,他们这个家,本无多少可供摔砸的东西。高档贵重的奢侈品,每每与他们家无缘。
从形态上,已长成准男子的施烨,日常,对父亲满不讲理的粗鲁行为,极为看不惯。在自觉不自觉中,往往会倾向于母亲一边。即便施烨看不惯,辄总奈何不了。每当自习看书,尤其是平白无故一搅扰,特别最是要命!施烨一直以来,学习上总是名列前茅!这算不得什么。若说更突出:他是个耐不住寂寞、更趋于动的阳光男生。所有这些情形和资质,统说明一个事实:施烨并不是少不更事。当然了,更算不上浪子。他知道:多半辈子干工人行当的父亲,年轻时,也是驰骋风云人物!一旦丟了工作,无了职业,每况愈下的境遇,光本身残酷无情的打击!可想而知——父亲这种酗酒麻醉过程中的耍酒风,无非是一种大男子无可腾展的无奈自我发泄,并非天生铸就。这之前的父亲好多了。所有这些,平时在家中,施烨多时候理解;至于母亲一方呢:更应说成是同病相怜,却丝毫没有抱怨记恨的意念。左不过,实在遇到不可开交的时候,连珠炮般似回敬一下。不难看出:母亲的这种回敬,压根不存针锋相对的反击。也好!天无绝人之路。自从母亲有了这份工作,家中有了这点可靠收入,父亲的过火行为,不言而喻:收敛自控了一些。不过打这之后,父亲又迷上了麻将牌。他们这个小区,均为父亲中建单位老房子。只要是稍微有头脸的住家,大都乔迁搬走了。现在剩下的,无一例外的,全是象他们这样毫无起色成就感的。既然大家彼此彼此,垒起长城来,通常是不招自凑数。于是,万里长城彻夜不倒了……还好,父亲输赢与否?他和母亲不得而知。更何况,母亲从前闲着时,常常是麻将桌上好手!父亲原单位买断的找补,施烨知道:很有些零头,父亲始终持有不放弃,可爱的母亲也在未彻底挖空深根究。抬手放父亲一马,好让他一个大男人,始终身不穷,口袋里经常有撑腰掂身的钱。
施烨就读的学校,是不远处华中理工大学附中,属洪山区,这个中学只设初中部,本来施烨是上不了这个中学的。就冲着他小学成绩优异!父母颇费一番心思,俾使他如愿走读这个学校。从他家到学校,同属于衔道口社区。母亲再就业负责清洁的地段,恰好是这个社区最为现代发旺区域。这更强烈鲜明对比——施烨家贫民小区和高等学府一带豪宅,正若一个在天堂;另一个则是地道贫民窟。曾记得,施烨即将上初中时,父母一再不厌其烦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儿子,我和你妈读书恁有你现在优越条件。老爸我在农村读完中学,又在农村呆了一段时间,尔后被单位招工进入这个城市;你妈呢、也好不到那里去,是你姥爷关系,顶替招工进国绵,自然也是读书在农村。因此,你要给咱们施家争口气!将来考上个重点大学,也不枉我和你妈辛苦了半辈子,到头来有指望。老爸原本想有一番作为,可时运不济,谁知现如今,唉!现在说这有何用呢……
曾记得父亲说此话过程中,依稀少许带着万般感慨的激越情绪,这淡淡潜在的情绪,无时无刻不在潜移默化中直接传染给母亲。于是,母亲的谆谆教诲,更象丝竹般幽幽道来:“烨子,我的乖儿,你爸说的没错。你不晓得你爸他多辛苦?架子工又危险,苦挣这么些年,好歹从合同转了正;妈原本是车间纺工,到还可以,不晒太阳,只可惜国绵压锭下岗更早。我和你爸都考虑过了,光咱们这个小区,市属六中、五中、是重点。这要转区,难度大。咱们家底你也晓得,本来你上初中,只能上南望山中学。这个中学虽离家较近,又是初高完整中学。我们打听了,这个学校教学质量不咋样,升学率和全市其它中学没法比。所以我和你爸商量,只有咱这个区工大附中稍强些。等你三年初中读完了,咱家境况好转后,妈陪你到紧邻市上全国知名中学——黄岗一中,不愁考不上个名牌大学……”
母亲更进一步现身说教:我和你爸没文凭,只有当小工人的命。即便认命当小工人,弄不好,不是待业就是下岗。
父母一板一眼——父亲无不悔心丧气地愤然道:“爸妈的!现今世道,就是有钱有地位的天下。这远处不说,单这中建公司,一个项目小经理、小工长,子女不是重点名校;便是花钱上全封闭式私立学校。听人说:这种学校,全是名家指导授课。骇老子,这还了得!”
“这些我们别想了。人比人活不成、马比骡子驮不成。咱邻居老汪的女儿,还有陶老大的儿子,论说起还不如咱。听说随缘让孩子上南望山中学。咱再没钱,也得豁出去——那怕是补一年,也拼了命,象黄岗这样名校读它一年半载,保准咱烨儿考个理工大不在话下……”母亲更深入如上娓娓道来。
如此这般,施烨才读了这个中学。
从现在状况看,他家的境地未能如母亲所期盼——有所好转。
施烨也因读书多,年龄稍长,深知穷人家艰难日子不好过。所幸!他的成绩总是在班上前几名之内;也因了他人酷毙!人气旺!同学老师都器重。一向还是班长呢。
自从母亲再度就业上岗后,母亲所负责的片区,正通他学校,这原是一条动感最具现代派的街道。从小到大,他在家总是替母亲干这做那。现如今,母亲每天午夜时分,着上黄马掛,总是如期开始她的工作;紧其后,施烨也要上学了。他生怕在上学路上,碰到扫街的母亲,想想:那该是多尴尬啊!所以,他一直是绕道走着……要知道:同学的父母,不是搞技术、便是当领导的,并不是施烨非得死要这个面子不可。事实上,严酷的现实逼迫着施烨,使这个刚谙社会门槛儿的少年,不能不,过早深知人情世故,只好这样硬挣着迴避至亲了……
日子久了,母亲知晓这一切后,并未伤心、也未责难,反而越加理解看顾他。家里虽然尽管拮据,辄量省吃俭用,给他买来甩卖的时尚服饰。甚几乎可说是:把心爱的儿子从头到脚武装打扮最前卫、最新潮一族。并尽可能及的时常少不了儿子的零食零钱。父母只所以这样,说明了,父母并非老土,深感包装的至关重要性!原来施烨所上这个学校,作为大学附中,活动特多……素质教育重新拾起,并且历来花样翻新,皆因了工大是全市知明学府。譬如文体娱乐方面,甭说:施烨一来是班长;再者,他太能做“秀”!样样桩桩博得全班乃至全校同学阵阵喝彩!于是施烨不但在全班、更应准确说:在全校声誉隆增。人常说:树大招风、且又木秀于林,必遭风摧。在全校知明透明亮点悄然崛起“另类”施烨,不知不觉中,也树敌不少。原来,同学间之玩法,集体一说;私下另类扮酷又是一说。好比现流行泡网吧,相好的同学三五一伙。施烨尽管说是活力四射,然而,拿钱玩大,且又荒废学业,施烨日常囊中羞涩,只好望而却步。天长日久,同学之间很有些疏远。于是那些对施烨有成见合不来的,经常示威性挑战他。这无疑空穴来风,便又成了施烨腾踏不开的一块心病……
这年清明,全校组织起来,进行了一项别开生面的爱国主义教育活动……几乎全市的少先队员和青年学子,全集中起来,到先烈们曾经战斗、生活以及牺牲过的地方,扫墓祭奠!缅怀先烈遗址!主题内容旨在全面提高素质教育。至于具体的活动安排,也无非是整队宣誓!排队瞻仰!接下来自然是必须的集体义务活动了……
轮到工大附中,在领队施烨的带动下,在洪山珞珈山角下,施洋烈士墓碑前,清扫杂物。本来干此类活计,以前就频频有过。象学校之清结、就有学生负责轮值。只不过这一次就不同以往了……省市几家大众传媒,全聚焦于此。现在的学子全是娇生惯养的太子格格,做这类清洁,委实是强撵鸭子上架。因此,在干活过程中,确实闹了不少笑话——就好比如施烨这个班,几位老大不小的男生,膘肥体壮的,先两人拎一小筐垃圾、后又上来几个、这只屑一人一只手拎动的筐,里面盛的全是枯枝败叶纸塑烟盒什物。试想一下,份量之轻重。于是这一幕被几家电台、电视台镜头捕捉住。其它同学见状,深知这是个增色添光的绝好时机,全象猴子般眼馋心动、于是心动不如行动,不由分说,一哄而上抢镜头……于是乎,围攻上来的不是几个,而是一群。一小筐装载着轻飘飘杂物的竹筐,被你推我搡、他拎你拽、其结果,不仅撒了一路,到头来,恰又在层层盘旋阶台、更在人稠骚动处不慎掀翻,弄的满处一派狼籍……偏不偏,恰又在此刻,朗朗平空中,一阵打转旋风骤然而起,于是杂物便又抛在了空中,却又纷纷扬扬象雨似下落四处,即刻惊悚得草坪间一群劳碌的女生,叽哩哇啦的抱头鼠窜乱扎堆……这帮女生也好不到那里去,看上去,象关疯了的雀儿,一旦遇赦到自由天地,其快乐的心情溢于言表。一边在清捡着草丛花间的杂物;一边采撷起一束束迎春花,并很有那么几个酷毙扮相起黛玉葬花——楚楚惹人爱怜不已的动人仪态来。真是初蕾含苞,却早熟到瓜熟蒂落,也无非是很好诠释了人间的所有种种的万种风情,妩媚身姿于这绿草红英之间。这的确是一道这边风景独好!然而遗憾至极,它却不是这天的主题。尽管说无冕王们对这边趋之若鹜,驻足观摩不忍,但最终还得忍痛割舍,纷纷道貌岸然吊离开,往别处去寻觅,尚能具备倡导主流意识,并能表示高唱主旋律的先进人或事——
于是心诚则灵!一幕值得大书特书之情景,全景般展现在人们视线——
原来,工大附中领队施烨,布置好其它各班清洁任务后,便主动搜索更难干、或别人不愿干的清洁工作。他自掏包买来扫帚和几卷纸,煞是一番虔诚,揩试施洋烈士巨型塑像。尤其下座一围,在露天下陈垢累累斑驳,非得仔细去清洁不可。这半晌时光,施烨蹲下站起,挽着袖,正干得卖力酣畅处。突然,咔嚓声伴随着镁光的闪烁,唬得施烨跃身起。只见几处摄像镜头集束对准他,不离左右,这反倒使他赧然中,竟不知如何是好。随之,记者纷至沓来。要不是施烨从小生在城市,见多识广,那酷似M式麦克风,齐刷刷对准他。向来口齿伶俐的施烨,在记者多方齐下提问下,更显忸怩侷促,几欲张口结舌到,不知如何答复。同学间更有多嘴的,自告奋勇替施烨解围——
“他是我们班闪光耀眼的新星。”
“对了!没错。更是校园内顶级人物!信不信由你?”
“喂!施烨,该出手时就出手。大方洒脱一些,这闪亮登场向来是你的风格。”
于是,很有几个记者,对施烨名字产生了莫大兴趣!当求证明确后,一再追问:“怪不得!原来如此——这位男生,和先烈同属一个姓氏,这巧,却又不是巧合——这位男生,能谈谈你今天的感受好不好?”
这林子大了,什么样子鸟儿都有。其间少不了特别怪味儿的起哄——
“么样、么样?极对路数了!施洋施烨,光听听,连这名字都紧密联系在一起。”
于是反调不和谐又来了——
“联系一起又能么样?咱班还有姓毛的呢。”
这噱头此时此刻来的真不是时候。一群无冕王象被摘了冠——无奈、更显尴尬、象庙里十八尊罗汉、全哑了声封了口似,但只片刻僵局过后,旋即又被一位颇冲动的同学话题打破——
“施烨就是我们班的青春偶像!服也得服、不服也得服。这与家庭熏陶关系极大!施烨当保洁员妈妈,才能调教出施烨样样事儿不落后的个性……”
一直以来,尘封在最隐秘之处的事,无意间被这位饶舌同学道出——于是好戏连连了——
这下记者们不但兴味未索然;越加吊开了胃口——
“么事、么事?保洁员妈妈好哇!城市美容师嘛!”
在常人眼里,因为在溜嘴这一关过不了坎儿,便与无冕王无缘。施烨硬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他的同学加上这帮无冕王们,毫不留情面的一件件剥光他的衣服,就连那着羞处,也丝毫不放过示众——这怕馅儿露馅儿偏偏露。上面说此话同学,原本着一副古道热肠,却没想到适得其反!端的撞痛了施烨最要命疼处。于是他败兴沮丧到极点!抛弃扫帚卷纸,满脸蒙羞含辱带着一种悲壮,拔开人群,什么也未言、其实也不想言,自顾自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了……
从此,施烨不仅悄然离开了学校;同时期,父母的千劝万阻未能说服他。毅然决然走出了家门,满怀着逝将去汝、适彼乐土的华丽转身,开始了他另一种况味人生之旅途……
也是峰回路转,几番拼搏,刚交十八的施烨,已是这个城市一家颇具规模夜总会,最棒、也是最扎眼招客的调酒师了。(正文完)
一九九九年於武汉中建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