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庄先生下楼,走廊上的花木没精打采。走廊较长,连接了四个单元,一二楼商用,三楼以上住户的出行,就被设计成外置式平台通道,两头上下,还算方便。
庄先生住在二单元,起初不认识,进进出出常碰到,时间久了即成熟人,偶在街头相遇,还会寒暄几句。有段时间,物业上无人管理,垃圾成堆,路灯不燃。先生便物色了一户人家出来负责,这家的女人没有工作,抽空打扫下卫生也还能够胜任 。卫生及路灯电费,每年100元,够便宜了,居然还有不同意见,庄先生就在楼梯口张贴统计表,没缴费的人家一目了然。
庄先生爱养花木。走廊一侧栽种了许多,一年四季都在打理。八十多岁的人了,精气神十足,一般人没有他这么好的身体。别人家放置的盆景花木,他也帮着呵护,剪枝培土,浇水除草,精心的如同看护孩子,郁郁葱葱一片,姹紫嫣红不断。他自豪地挂了个牌子在楼梯口:文明小区。“5.12”汶川大地震,大家在外躲了好久,搬回去住时,楼道上花木依旧,一方柱子上谁用毛笔写了段话:此楼经8级地震巍然屹立无裂痕,质量可靠,特记。可以看出是他的笔迹。这种大难之后的庆幸,每个人都有,未必不是一种对上苍的感激。
后来知道了庄先生身份,更加对他充满敬意。他在文化宫、博物馆都任过馆长,地方书法界泰斗,考古界权威,省市都有一定名气。少年时代就闻其大名了,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现在一下子成了邻居。其实,庄先生退休后就没有进城,一直住在半山上的博物馆里,闲云野鹤贯了,不习惯城里的嘈杂和俗气吧,我想。关于他的婚姻,也曾经轰动一时:前妻是城里出了名的美人,年轻时追求者成群结队。嫁给他好多年了,三十岁时突然提出离婚,要跟另一个男人远走他乡。庄先生没有说啥,也没有骂人或大发雷霆,只提了一个简单的要求:说你走了娃谁管呢?我毕业后分配到这里参加工作,举目无亲是个外乡人,缘分已尽拦也拦不住,你得给我物色个合适的。于是,前妻便给他介绍了一位替身,自己潇洒而去……多么地开明淡定,何等的旷达人生。那时候的他,恐怕更在意的是年幼的孩子,其它都是过眼浮云。
先生是关中汉子,喜欢秦腔,时不时的也哼两句。从未见过他的老伴,也不曾遇到过他的儿女。说是老伴早就病了,回了故乡,好几个儿子都在外地。曾帮庄先生提自行车上楼,常见他独自采购蔬菜,一定在自己做饭吃。
好久不见庄先生下楼,侧面得到一点消息:说是在家里摔了一跤(第二次了),住院刚回来,已经坐上了轮椅。九十岁了,骨头已朽,跌倒之后很难再起。楼上有位退休的女教师,因为脑梗也摔了一跤,每天都要在走廊上锻炼,艰难地恢复走步,我就和她聊了几句。她对庄先生评价很高,知道不少,说他出事前,曾高兴地告诉过她,前妻有病了,叶落归根回来住院,他专程过去探望了一下,还买了不少东西。
楼道上花木依旧,一派生机,还有辣椒、丝瓜、生姜之类,基本都是先生所种。一个热爱生活的耄耋老者,无法远行,凡事有心无力,只能用这种方式亲近自然,欣赏生命的春暖花开了。好在他的一个儿子回来了,在家陪着,替他给花木施肥浇水。
我思量着,要去看看他,毕竟是近旁德高望重的一位长辈。他书写的对联真迹,还被保留在古城楼柱子上,早已入木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