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站

车站与县城一江之隔，沿山顺水，一大长串地排列若龙，独独占据了一方地盘。这个秦岭南麓宝成线上的站点，虽不算大，但它所处的位置恰好在陕甘川的交汇地带，也就显得十分重要。客货两运紧张繁忙，九股轨道上车辆穿梭，每天大约三十余列南来北往的机车停靠驶离，五十年代中期，即开始奔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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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路有自己的管理模式。公共安全自治，学校、医院自办，水电自供，房产自建；甚至辖区的一些案件诉讼，也有专门的法院裁定，可谓应有尽有，五脏齐全。作为相对封闭的一个集体社区，与地方泾渭分明，俨然一种划江而治的味道。但作为国家三线建设规划在县区的两个大型项目，电厂与钢厂，也都分别与车站接轨了专用线路，保证原料与产品的运输，跨江的铁路大桥，也由工程兵部队修建。

铁路地区的各类人口，大约有两万多。江岸修筑了高高的河堤与楼房，属于生活服务区，山根之下是站区与工段车间，半山上是连片的职工住宅，大多是平房。

铁路是国家的命脉，铁路职工有种先天的优越感。说着普通话，穿着制服，乘车免票，走南闯北的见过世面。大喇叭高嗓门的喝五邀六，维护秩序的时候，甚至把你连推带搡，自带几分正义威严。地方人员，想到铁路上参加工作，那是奢望。极少数能进入者，要么有其特殊原因，要么背景不凡。铁路系统职工队伍庞大，子弟众多，招工用人，一般是不对外的。

周边县市，要么不通火车，要么线路不顺，进京入川下广东，一般都要到这里来上车，上下行车次较多，快慢自选。小小火车站，人头攒动，车水马龙。乘客多，座位少，有张站票挤上车，都是很满足的。遇有急事者，窗口购不到票的话，自有黄牛察言观色，搭讪兜售，价钱肯定高出不少。卧铺与座位其实都有，一般人买不到而已，各行都有各行的门道，何况是紧俏资源。私人出行，若能找关系买到卧铺，定会叫人刮目相看。

最叫人羡慕的，就是火车站从不停电。县城虽有发电厂，但电都送出去了，电厂也不归地方管。城里停电是常有的事情，有时候电影看得正过瘾，突然就停了，折腾许久发电机才响，接着再看，味道就变了。如果是晚上停电，一片漆黑之中，隔江眺望灯火辉煌的铁路片区，冰火两重天。

印象深刻的是车站的工人俱乐部，经常在灯光球场放露天电影，约上伙伴常去。有时候会碰上文艺演出，或者书画展览等，也就顺便大饱眼福。八九十年代流行舞会的时候，车站有自己的专业乐队，每逢周末，场池爆满。邻家一个大哥在车站工作，一手隶属写得特好，拿过县上的书法奖项。他最拿手的其实是笛子，经常在家练艺，听得人心潮涌动。高兴的时候，就会跑到院后的山坡上去吹，附近的人都能听见，赞口不绝。最爱听他经常吹奏的一只曲子，很欢快，特别抒情。后来才知道是名曲《快马扬鞭》，非一般技艺是不能驾驭的。九十年代，铁路中学有个学生考上了北大，全市都是首例，也算给地方争了光，县上奖励了五万元。此后，有些家长想把孩子转到铁路中学，可惜人家不收。大企业里人才多，也是藏龙卧虎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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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台是个充满诗意的地方。星转斗移中分合聚散，四季轮回里迎来送往。多少奔波与漂泊，多少追求与梦想，都从这里出发，路过，走向天涯，抵达四方。多少回归也同时在进行，或一身风尘满腹心酸，或容光焕发春风得意。岁月匆匆，人间多少事，只有月知晓。每一个人，都有机会从月台往返，或者接送亲朋好友，心情心境各有不同。

宝成线经过崇山峻岭，隧道很多。建国初期，技术力量薄弱，设备短缺，铁道施工异常艰险，全凭人工苦力。小的时候，在校园里常常看见车站旁边的山崖上人影绰绰，其实就是铁道工程的一部分，山石排险，修铸护坡或泄洪渠，长长一根绳索，将人悬在半空。前几年与朋友登山，近距离勘察过几处悬崖护坡，风霜雪雨几十年，依旧坚固无损。想起某些豆腐渣工程，不由得令人感叹。人心不古，必藏其奸。

小站的存在，方便了人们的出行，也促进了地方社会经济的发展。随着改革的深入，企业办社会的弊端凸显，必须废除，教育、医疗机构先行移交地方政府。铁老大的日子并不好过，大包大揽负担沉重，需要精兵简政，轻装上阵。大约2005年，我随政府工作组，参加了铁路车站公益机构移交地方的衔接协商，参与制定实施方案。多年以来，最让老百姓头疼的铁路片区治安差的问题，也被提上议事日程。例如常有一些不法之徒，在跨江大桥上碰瓷敲诈过往旅客，影响极坏。夜里乘车，无人壮胆是不敢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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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的汶川大地震，颠覆了人们的生活，也一下子改变了小站的状态。宝成铁路多处山体垮塌，集中在秦岭山区，线路停运了很长时间。待运行恢复，或许是从安全及运营成本考量吧，铁道部调整或取消了以往从这里经过的大部分车次。市级站点的扩建也已完成，大部分职工调往离开。往日繁忙嘈杂的车站，一时冷清下来，人流渐渐稀少。高铁、高速的四通八达，分流了运力，作为传统运输工具的铁路机车，许多处于非饱和运行状态，交通运输发展迅猛，竞争激烈。

五十年代由苏联专家帮助设计修建的跨江大桥，因超期服役，加之震后受损，也被拆除重建，桥体桥面宏大了许多。随着地方政府的介入，车站片区的治安状况彻底好转，站容大为改观。破损多年无人问津的道路，全部新修，街道楼屋改造粉刷，水电物业统管，还投资建设了污水处理分厂，沿路添设了座椅及花坛。整个站区，工商气氛淡化，生活的气息浓厚起来。

来往的车辆虽然少了，但车站的功能一点没变。作为国家战略物质重要运输线路，小站的作用还很长远。

晚饭后的散布，近日改变了行走线路，常到火车站那边去游走一番。历史在进步，时空在变换。这个承担过国家建设重任的秦岭小站，曾经意气风发，得天独厚，也风光无限。如今已放缓了劳碌的节奏，进入一种平静的状态，延续自己的存在。几分落寞，几分实在。

小站新增了绿皮慢火车的旅游线路，过几天想去乘坐一回，重新体验一下那种走走停停的慢节奏前行。临近退休的年龄，也有必要回味一下，人生路上的那些站点与景观。

2022/07/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