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干寒多风。每年这个时候,家乡一带的街坊人家,照旧的不厌其烦,大多是要熏制腊肉的。
乡村之中,农户们正密集地屠宰自养的土猪,四面八方入城来售,街口道旁人气顿旺,一时热闹起来。要过年了,需多兑些现金出来应付年关,各自都有各自的打算。居民们置办年货,肉是不可缺的,且要尽量多买,其中一部分要被制成腊肉,否则心欠。
方法并不复杂。只将选好的肉块重盐涂抹,盖入缸盆腌浸,估计质透,即可系绳吊起,风干,再就是熏了。熏有讲究,要用柴火的烟气慢慢烘染,去掉明火;若能添加些柏枝,效果就更好。待肉色消退,收了表皮的浮脂,金灿灿黄艳艳的一吊腊肉便制成了,悬挂空处,只待取用。
家里熏制蜡肉,一直是父亲在做,整个过程我们很少问津。只是享用罢了,仿佛这是他应尽的责任。偶尔被遣去弄点锯沫或柏枝回来,也是不够情愿。少年岁月,难体会父母的艰辛,安逸懒惰的理所当然。生活困难时代,缺粮少油,菜里无肉。条件许可的人家,都曾经自己养猪。一天天盼着长成,生怕得了瘟疫。喂至年底若有逾百斤的份量,一家的饭食里便有了油份。因为有猪,也就有了采猪草的事情。课余或者假日,约上小伙伴们外出浪荡一回,归门后只要有猪草交差,就不怕天已起黑。很长一个时期,我总是以此为借口躲避家务,迷恋于野外的乐趣,河滩与山坡不曾少去。
年底杀猪须请师傅,事前准备好烟茶饭点。待吃喝完毕,抽足了烟卷,就起身提起刀来。二三男子协力,将猪拖出,掀翻按定在屠板上,早听得拼死地嘶嚎。挣扎之间,但见师傅拿膝奋力再加顶压,一手扳头暴露出颈项,一手挺刀捅入,进至柄没拔退,大血倾盆而下,渐渐就绝了声息。接着蜕皮去毛,煮烫水,沉在专用的黄木桶里。一气打理,等到上架开膛,通体已是雪白十分。杀猪的场面常常很认真的去看,非常刺激。请来的师傅一般不收酬金,只取回礼:一方好肉或一付杂件,完全尊其选择。猪鬃是白送的。屠宰的行当听起来怕人,但那些师傅们,印象上的确一团和气。接下来的忙碌留给了大人。油要炼化,肉脏要分类;人情的往来,过年的准备等。大部分的生肉,当然还要腌制熏干,以计来年用度。除玩乐不误外,杀猪后连续多日都有新鲜肉上桌,孩子们大解其馋,欢天喜地。
最好的腊肉产自山村。农户人家居瓦屋,烧火塘;一律杂木为柴,煮水取暖。因不设烟道,袅袅青烟便绕梁钻缝,不间断地熏覆。穿万重迷雾,染百木之香,可谓人功天成。一眼望去,但见得半壁晶莹,一厅香艳。取之烧皮后洗煮,切成薄片,于锅内煸出浮油,配蒜苗、豆鼓或是青椒炒制,一道肥瘦相间油而不腻,金黄透亮,形味绝佳的菜肴奉上来,足可以让远道而来的客友满心喜悦,三月不思肉味道。
仔细想来,腊肉源自储藏的需求,始于乡里,盛于民间。其工其俗早成定式,在百姓平凡的日子里,恐怕已是滋味越千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