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自称“装在笼子里的人”是我的母亲:九十多岁,弯腰驼背,一幅瘦削苍老的样子,但身体尚硬朗、耳聋目聪、伶牙利齿,反应灵敏、愈老愈犟,你很难改变她的初衷,这不我又领教啦一一
下午四点多,猛然瞥见她老人家右手拄着拐杖、左手提着尿盆避我似的急奔房间。
“娘,这会总不能睡觉!”我走向前去。
“天黑了,不睡哟?不知黑明。”母亲答道。
“天黑了?你看看天,太阳还高着嘞!”我指着房间的阳光说。
“瞎话一一别诓我!”
“走,我领你到阳台看看!”我搀扶起母亲就要让她看。
“知道了,知道了!走你的吧,我不睡!”
“好,您坐会,要不跑跑、活动活动,累了就躺会歇歇!”
“回哪跑啊?这屋那屋,巴掌大的地!我还下楼逛大街嘞!你没看我都吃点啥?一一一碗稀饭,一棱馍一一还能跑动不能?爬还差不多!”母亲来劲了,火药爆炸一样回怼我说,“靠娘,不叫回家一一四、五个月啦!把我装在笼子里,没见过肉地(方言音,指太阳),憋死我啦!你自己的娘啊?一一再不让我走,我都死恁家啦……”
“只要不大睡,能避免睡反觉就行!”我心里想着。看会书,翻翻朋友圈,开始做饭。
“饭做好了,洗洗手一一吃饭吧!”我去里屋喊母亲。
“靠,吃饭嘞!半夜个龟孙啦!不知吃得啥时候的饭一一”母亲嘟嘟囔囔地拄起拐杖去了卫生间。
不大功夫,母亲左手提着尿盆出来了。
“把尿盆放下一一吃饭嘞,你提它干啥?”我生气似的对她说。
“放哪呀?搁这有味,让我捎那屋吧!要不还得来!”母亲看我说话的样子像犯错了似的低声说。
“不行,放那,再重新把手好好洗洗!”我命令似的说。
“我还没吃药,吃完药再吃饭一一药不吃不行……治烧心的药一一不吃咋能吃肚饭……”母亲争辩着。
“吃完饭再吃,你老是饭前吃一一饭前吃恶心、胃胀,你还咋吃饭?”母亲不再说什么,“啊一一啊一一”几声开始坐在客厅磕磕筷子慢慢吃饭。
火树银花不夜天,路阔车稀人少见。特殊时期,楼下沿河路上的霓虹灯在寂寥中闪烁着它那色彩斑斓的眼晴,今年元宵节的烟花也难与之相提并论,似乎不解人间“苦衷”。没有了熙熙攘攘的车水马龙,没有行人如织的脚步声,母亲在窗台静坐了一会,喊来了我。
“治胃药、烧心药、转筋药(硫糖铝片、奥美拉唑、钙片)一一我都吃罢了,你把尿盆拿来,我睡觉一一盆里你弄那么多水,我咋端动?”
我故意和母亲闲聊了一阵,慢慢腾腾地拿来了尿盆。母亲也“程序化”地慢慢就寝、入眠。
十点多钟,母亲说起梦话:“靠娘,不叫回家,我的粮户点(口粮)在哪呀?你的家……”声音越来越大,似诉似泣。
妻子就近走去,“你说啥啦,喊啥啦?又做梦了吧!”
“我说啥啦,喊啥啦?一一你听见啦?”
“我听见了,可响!”
“那你说我说的啥,喊的啥?一一你说不上来吧!我出气总不能不叫出?一一管嘞多,嫌弃我一一你俩接我抓啦?把我送走,越快越好!现在就送……你咋不管恁娘啊……”
一场口水战妻子以失败告终。
夜晚12:00左右,一阵咚咚咚的拐杖声将我从睡梦中惊醒,看样子母亲已完成了从起床到吃药、倒盆、洗脸、洗牙(假牙)、回房等一系列活动。我披衣走过去,打开室内吊灯对母亲说:“你起太早了,刚半夜、睡吧!”
“瞎说,天明啦!你看外面?一一”
“那是路灯,你看看一一路灯明,是晚上一一”我拉开窗帘对母亲说。
“知道了,知道了!你睡去吧,我睡不着一一坐一会儿!”说着,坐在床沿的母亲手持拐杖关上了床头墙上的开关。
我不便多说什么,回房间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恍惚中,看到母亲房间的灯还亮着,看看手机凌晨3:20左右。我下床走过去对母亲说:“你不是睡了吗?”
“睡啦一一我又起啦!我喝转筋药(钙片)嘞!”
“天明还早呢,再睡会吧!”
“我睡不着!”
“奶奶,你老是这样,俺都睡不好!还影响人家邻居!”孩子也都起来规劝道。
“我不叫恁睡啦,我捞着恁啦?一一我不叫谁睡啦一一恁都嫌死得慢呀!……”母亲犟劲又上来了,用手锤打着自己说,“我就不睡一一毛病大!呆哪都是这……不想恶心恁,立马送我走!……”
我示意孩子回去,唯恐气着她老人家,更害怕她老人家再折腾出个“病”来。
我常调侃母亲是选择性耳聋,不待听的时候就听不见。她总是按自己的想法去听、去想,甚至是断章取义。这次放心的是,随着我的絮叨和时间流失,母亲失控的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
没办法,随便她老人家吧!
早晨6:00左右,一阵拐杖敲门声把我从朦朦中唤醒,我忙走过去。母亲又吃了药、拿来尿盆、脱衣睡下。
我关上母亲房间的门和灯,却再也没有了一点睡意。
八点来钟,喊母亲吃早饭,她却不愿起床了。
“我药喝啦,饼干吃了几个,汤不喝啦一一别叫我!”
“你看看天吧,是白天还是晚上,是不是我诓你了?”我拉开窗帘对母亲说。
母亲坐起来看了一会,开始穿衣起床并絮叨着:“我傻你也傻哟,不早点叫我!……”
中午时分,疫情宣传车上的喇叭声再次传来,看着不愿吃咸饭的母亲,时机来了。
“娘,你看路上车多不多,人多不多?一一喇叭里喊着啥,你知道咋回事不?”我对坐在窗边的母亲说。
“有车过,没见人。听不清喇叭喊啥?”
“防疫嘞一一现在出现传染病了,‘封城’、‘封村’,防疫防病,全国都在行动!……你看看图片:这是医生一一这是部队一一这是公安民警一一这是村庄街道……各行各业都在防控!我是医生,我啥时候骗过你?”妻子指着手机上的一组组图片对母亲解说道。
“这个是四儿不?一一这个是大鹏不?一一这个是小鹏不?一一这个是坤不?……”母亲看着这些身穿防护服、眼着护目镜、戴着口罩全幅武装的人问。
“您想着嘞?你这七八个儿、媳妇、孙子、孙女是公安、军官、医生、护士……能闲着不?”
或许,母亲能体会到特殊时期孩子们工作的繁重与艰辛。做医护人员,每天需要穿上密不透风的防护服轮班去发热留观病区查房。为减少出入病房穿脱防护服次数和不必要的损耗,提前两三个小时停止饮水进食。尤其是隔离病房的护理除了每天在病房里操作、查房、采血、检查外,由于发热隔离观察病房的特殊性,不允许家属陪护,都是由医护人员亲自照顾。病人的生活垃圾和排泄物都需要浸泡消毒,再进行处理。戴着防护口罩平均每天工作8一10个小时,脸部不同程度出现压痕和血泡。一遍又一遍的酒精消毒把他们的脸颊变得粗糙发红,成为她们的“天使印记”。
“有困难,找警察”,“哪里有危险,哪里就有人民子弟兵”,公安武警、人民子弟兵保家卫国心系民众!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风雨不阻、千里驰骋,几乎哪里都可以看到他们忙碌的身影。其辛苦与奉献自不待言……
“那你嘞?咱家他几个咋整天待家?”沉思中的母亲突然又问妻子。
“你看我整天上班没有?学生都放假啦!宅家最安全,不给政府添乱就是为国家做贡献!老师在家给学生网上上课!……”
“哦,我知道啦!缘不嘞他几个整天不山门!在(宅)家不添乱就是做贡献!”母亲大悟。
“你不知道,你没经历过一一以前闹传染病啊,厉害着嘞一一死多少人?……还有地陷、蝗灾、饥荒……惨那!一一我姐我哥都死在了这可恨的怪病上,我和二兄弟能侥幸活下来,已是烧高香啦!……”母亲情不自禁讲起了她经历的苦难史。
“所以呀,你别再整天闹腾了,我不去老家送你、别人不来接你是有原因的。今年特殊天又冷,在那居都一样!你要像孩他姥娘一样听话,小孩不骗你!”我借机说。
“天冷,能冻死?一一他姥娘没病,身体好!一一我有病,今年不住院就不孬嘞!我几十年的胃炎就没除根,谁也骗不住我!别比这比那!”
“不能不听,也不能全听一一大是大非面前,听国家的!我懂!”母亲又来了自我总结。
“听国家的……”,母亲背影渐驼仍勤劳不辍、口齿留香,老花镜下缝剪衣帽迎春露秋霜,瘦削的脸庞上刻满了岁月沧桑……
拐杖声声,母亲那银发飘洒下写满了刚强,步履蹒跚中依然倔强!
2020年还未走远,“新冠”疫情还有零散 。愿2021新的一年,山河无恙、家和国安!
——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