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天
那天我醒得早
但走在街上发现这个世界
更早一步醒来了
或许天还未亮,已有人清扫街道
洒水车已经开过,苦楝花落在干净的土路上
甚至有孩子也醒来了,尽管还带着梦里的神情
他坐在单车后架的儿童椅里,被清晨的风吹拂着
而我也被吹拂着,在这个珍贵的早上
在尘世尚未混沌之前,我想着你
连心底的欲望也是干净的
❏ 折换
你所留旧物。终将
不再承担强加的情感
内核。还原为一本书,一支歌
一个段落,不曾可疑的句式
一个下午鸣蝉聒噪的静谧
所有蔷薇折返枝头,种子
在土壤深处沉醉,不曾学会
自我表述。你从十二个月份
走来,即将消弭于十二月
大雪的窗口。这世上
万事万物均能被折换,涂改
比如浓烈折换为困倦
比如花朵折换为无所指的称谓
和芬芳。而大地爱着万物
复苏和兴盛。同时,也接纳
它们速朽的沦陷
❏ 镜中事
有时候你看到的不是我
也不是你,那个人站在镜中
虚拟的背景,灰尘在光线中
飞扬和下沉。那个人神色疲倦而沧桑
他不再是如沐春风的人
扛着苍老的浮云
充满层层的疑问。这样的时日究竟
过了多久,无意义的生活一再重叠
在起伏的波痕和褶皱中难以喘息
白云总会老去,脚下的土地不断
生发新的事物。时间无歇
这死亡的催化剂。而活着是短暂的
停顿,还是痛苦的诘问?
这个午后,你思索着一些闲置的
风水,但并不企求得到答案
那个人也在和你一同思考,你看到
他时,他的眼睛开始在你身上聚焦
噢。镜中事,并非真实的折射
它可以有自己的思想,和声音
你凝视久了,它便是深渊
你们中间是整个裂开的宇宙
❏ 钥匙
我的身上
佩戴着多把钥匙
——这些门的秘密的舌头
有的我甚至忘记
属于哪一把锁
或许只是一把不存在的锁
而钥匙存在
它像个哑谜
它在我身上,已并不能打开任何开关
我又无法将它们丢掉
它们成为我所有秘密的一部分
它们开启过一个时代
的某一个时期
现在它们沉默着
像生锈的火苗
对时代已无危险性
❏ 影片落幕时
影片落幕时
我们离开座位,让出
观众的身份
“时间拎着它的风雪”
把某个隐秘的答案
散落我们内心深处
——它生发出别的事物
我们再难在黑暗中互相证实
曾为同一个事件蒙羞
或愉悦。再难……
人声嘈杂,尚能置身事外
剧中人,已突破过我们
内心的封锁和压制
成为我们余生
未完成的情节
❏ 桃花祭——给陈超
只为重返你的枝头
我本是这人世孤岛
一朵最不起眼的桃花
早春的浅浅之色
只为重返相遇片刻
有你深情的对视
请别急于让我青心赤裸
让我端坐你的枝头
惴惴相信永恒的时光
可这已是我永远的遗憾了啊
你的孤绝和善意,让我学着
不再贩卖我的忧郁,那座小小
的神秘花园,在夜晚
空寂地盛开,而星光辉映
如今的你宿于何处
你甚至来不及遇见我
我已独自学会
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学会自我赦免,以及
接受春风的凌迟
是你赐我遍地破碎的梦啊
它只比尘土高出了一点点
❏ 剩余
每次做饭
母亲都把汤添得足够多
一家人都盛了满碗
依然略有剩余
母亲倒进干净的碗里,留到下顿
和新饭掺在一起
我曾劝母亲,这样总喝剩饭不好
并用听来的科学道理解释
母亲却说不能一概而论:
没有碰过人的嘴,就不能叫剩饭
后来渐渐习惯在米粥里打捞出
上一顿的豆子和薏米,一粒红枣
像一个甜蜜的意外
我们都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就像
母亲向来害怕日子只够温饱
没有剩余
❏ 空心菜
那年在南宁,一个老奶奶
在城中村菜市场的边角卖空心菜
她那么苍老,有拉鱼的三轮车经过
风调皮地掀起她灰白的头发,她
面前只有两把小小的空心菜,不知
是卖剩下的,还是仅有的两把
中午太阳很大,老奶奶盘腿坐着
但手还很灵活,她不时理顺一下菜叶
像爱抚孩子幼小的身体,她用旧
矿泉水瓶子往菜叶上洒清水,像要
浇灌出新的菜苗。我仅仅花五角钱
就买走了她一上午的忙碌
——很多年过去了,我仍会偶尔想起我
静静观察她的那个上午,时间仿佛停顿
而如今太多的东西已无法进入
我的内心,再难被打动,而
两把小小的空心菜,这微小的事物
就能让一个人的心郁郁葱葱的情节
还崭新一如往常
❏ 宣务山小记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登宣务山
这平原腹地海拔最高的地方
我沿着一路碎石向上攀登
有小野花在风中轻摇,虫鸣来自脚下
偶尔闪现的古老的化石。而一路上
我都在想象这两种事物
——是否我同时具备了柔软的肉身
和灵魂的不朽?也许有天我也将
成为山体记忆的碎片
而如今,我很庆幸我们都活到了
这个夏天,对世界保持适度的热爱
抵抗人生的荒谬
❏ 封锁线
每过一年,这年中光景
便悉数封锁
只能隔岸观火
任其肆虐
活着,即不断
将生命中美好的部分
丢进封锁线
你在里面草木葳蕤
我在外边白雪皑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