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人》（外一首）

《回家的人》

为了不让老家的院子荒芜着

空着，春天的时候，姐姐和姐夫

曾特意赶回去，洒下一些矢车菊

和牵牛的籽，并且用小木片在院子里

作了标记，前一段我回去的时候

院子里仍是一幅破败的景象

野生的车前子和小蓟，完全吞没了她

羸弱的小花苗。二十多年前，我的父亲

栽下的石榴树已生满虫子，坐果稀少

那棵我儿时蓬勃的老枣树伸到房顶的部分

树冠已经干枯。窗前的蔷薇，花小且浅

今年雨水少啊。哥哥叹口气

我们按照母亲的意思，雨季来临前

给老房子扣好了顶，下雨的时候

房子将不再漏雨

二十三年前父亲走后，母亲搬过来和我们

一起居住，老家就一直空着

隔很久才会回来一次，以前的街坊有时

远远看着，确定是我们，才慢慢迎上来

问一问我们母亲的近况，目送我们离开村子

关于老家其实已经十分陌生，它不再具体

那些存在于脑海里熟悉的旧时景象

每次回去都会减少一分

母亲说，找人把房顶修一修吧

到时候，雨水淋不上头顶

我琢磨着母亲的话，未雨绸缪的母亲

她肯定没有打算再回老家居住

而汽车迎着夕阳在公路上飞驰，没有人

体会到我的体会，离开老家

就像离开我们的母亲

《停电时分》

手腕上夜光指针

告诉我

夜是在PM11:43

突然黑下来的

我在黑暗中洗完

剩下一半的澡

摸索着坐到客厅

一把椅子上

一些声音戛然而止

鱼缸循环泵

冰箱的电流声都消失了

而一些声音在放大

并从窗外渗入

还没睡去的人们

隐约的声音

像出土的陶瓷碎片

被黑暗一点点挖出

有汽车开进小区

车灯打出笔直的光柱

在车体的震颤声中

微微抖动

我想起早先看过

一部叫《追随》的

黑白电影

失去颜色的世界

会更容易专注于一些

被忽略的细节

比如案件隐藏的线索

……

桌子上那只蓝色鸭嘴壶

正在发出小雏鸟一般

细嫩的叫声，而且越来越清晰

如果我不释放里面的气体，扭紧

盖子，它可能会在黑暗中叫上一整夜

让这间小小的密室

成为一片让人忽略的

春天的林场

——我那早已消逝的孩童时光

我在这黑暗侵袭的片刻

没有追寻光

而是迅速适应了

它的黑

甚至担心突如其来的

光明会让这个深夜

再次动荡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