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书架上取下我的生活（组诗）

《阅读课》

我渴望着那些文字依次进入

我的眼，它们排成排

像波浪、呼吸、气味

有时似一声尖叫

我无法评价它

用一种人为的

片面的道德

那些促狭的人有时候

不就是我吗

当我拿起笔却难以真实地

复述生活

当我读到

扎加耶夫斯基的诗句

“诗是根本不可能的”

就再难下笔和结尾

我害怕先知

戳破未来的幻觉

《秋天了》

我在水池边洗脸

天已入秋

我想起夏天的泡沫

还在脸上的感觉

而现在已经入秋了

悬铃木的叶子在风中摇着

有时会丢下一片

肥厚的叶子

有着完整的轮廓

它在空中画了那么久

似乎就为了丢下的这一刻

金灿灿的品质

我已是步入秋天的人了

在秋天我要储存足够的食物

对着天地辽阔

《六月》

六月

马上要过完

我坐在虚无中

一些章节消失了

日子是想象

构建的吗

时间的岩层

难以穿越，过去的

日子不具有任何实体

无他人见证的部分

是不是真实的存在？

我这么想着

六月

马上要过完

我想着你

与你的关系

它们是何时消失的

是否真的存在过

如果我不写下这首诗

此时

我会在谁的想象里

《母亲老了》

她坐在自己的影子里

和我说话小心翼翼

怕惊扰到不属于她的领地

一株喜阴植物

已不需要更多喧闹的光线

她坐进自己的纹路中

反刍记忆

《空瓶子》

单位车棚的角落

一个空的矿泉水瓶子

里面一只天牛

它死了……

它一定死了

说不定它来自

某一个夏天

它一身铠甲

毫无受损

还保持着威严的仪态

这个冬天

人们待在家中

街上空空荡荡

这个冬天

一只天牛

在一个空瓶子里

忍住呼吸

《立秋日》

　 　我想着

去年的秋天

我在做什么

彼时，我一定也坐在

这个临窗的位置

外面是一排悬铃木

是的，去年秋天我写过一首

名叫悬铃木的诗

那时候它的叶子已经发黄

结满绒绒的铃铛

而今日立秋

刚下过一场雨

悬铃木的叶子

绿得很深沉

铃声沉默

它还没有走向

焦灼的自己

《诗》

一首诗躺在这里

一个复制品

它可能是一棵草

偶尔是一朵花

在大地上

承受死亡的暴力

它汁液香气

在凝固的石头间

传阅和磨损

《房间》

这个房间里堆满了我的

行李箱、笔记本、脱换的衣物

护肤品、剃须刀、葡萄汁

兰波的诗集，帕斯捷尔纳克

诗集打开至某一页

“你从书架上取下我的生活，

把尘土吹拂”

很快我会离开这里

将上面的一切都带走

房间会清除掉关于我的记忆

迎接下一个旅行者

染上不同以往的气息

房间的空是永久的

空是最终的表情

它不发一言承受

人世的尘土

《捡石者说》

我搬着一个大箱子

路边的银杏树下

一个人正在翻捡着什么

我放下箱子喘气

问他是不是捡掉落的银杏

“不，我是在捡石头”

他在捡石头

从树坑那些碎鹅卵石中

捡出特别的放进手边的袋子

“有的带年轮

有的我怀疑是陨石”

“和这些石头比

我们多么渺小”

他拿起一颗让我瞧

兀自说着

“每一颗小小的石子

都比我们更能经得住时间”

我问他为何没去工作

他似乎没有听见我的问话

他戴着小小的工作牌

头上还有一个安全帽

他像安部公房笔下

失踪的仁木顺平

“我会把它们放在水里

啊，美的细节”

石头是他的诗

我觉得他更像一个诗人

他写着诗

忘了时间

在一个叶子几乎落尽的

银杏树下

我搬起箱子

继续前行

《冬天》

阳光照进窗户

一个苹果置于桌面

我写下今冬的第一首诗

“爱情是两个人之间的

接缝，并不消弭自我”

我想着你

像一只苹果那样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