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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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酢浆草
酢浆草。多么好听的名字
仿佛我念一下
它在萌芽，再念一下
就开出紫色的小花
接着念你来到我身边
紫色小花别在发间
春天的风轻轻在吹
玻璃桥架起的落日
我们背靠背坐在草地上
看酢浆草起伏的心事
我第一次觉得回忆
那么美，又那么悲伤
当暮色渐浓
酢浆草收起它的小伞
远处的象鼻山
慢慢被黑色的江水吞没
我们并没有着急回家
而是在等星星降临
▎毛地黄
大栅栏。有人告诉我
中间是滑音几乎隐去，第三个字换儿化音
才是它正确的打开方式
我不记得那些老字号的商铺，和打折的广告牌
不记得一辆轻轨车慢慢驶过，人流海海的街道
我在一家旧书店，手指抚过，哪个年代纸张的
轻咳。我只注意到
毛地黄，她静静守候在，大栅栏南口一方围栏里
和木茼蒿、金鱼草一起
她墨绿的长长的茎，延伸出
无数片张开的嘴唇
多像这条街，以及扎堆又盲目的人们
（包括我在内）。
▎蛋糕店门前的小菊花
一家蛋糕店门前，站着两排
小菊花。是六一儿童节后
幼儿园淘汰下来的。蛋糕店老板
把她们聚集在一起。用一瓢清水点到
黄亮的小脸们来自乡下的田畦。她们盼望
这个节日很久了。统一的着装
——-尽管都是黑色，破了边的
塑料裙子，但站姿整齐，笑容纯净
自然。她们的表演很短，只需
在固定的地点站一站。在孩子们放假前
在幼儿园园长的祝词之后，就匆匆撤离。
而现在，她们再次热闹起来，学着城里
孩子的样子。立正，敬礼，稚嫩的童音
齐声说着欢迎光临。这群叫不上名字
的小菊花，在花期结束前，在酷暑即将来临
的六月，轻轻跃上了我的诗行。
▎鸢尾花
比天空的蓝还蓝
比画家的忧郁还浓烈
锈蚀的肺部层层剥开
发出金属的回声
暴雨雷电来临之前
已被季节提前收割
蓝色泉水藏身于
面目可疑的绿色间
我在暗下来的房间独坐
雨水敲打窗台
透明的蝴蝶翅膀
轻轻打开又阖上
像圣雷米的鸢尾
丢失的呼吸器官
像我张开口却
发不出声音的
那一瞬。
▎母亲的茉莉
我确定我的母亲
已经成为一丛茉莉的母亲
盛开在窗台下的茉莉
是她听话的儿女
母亲为她们轻轻捻去身上的红蜘蛛和
夕阳的余晖，一瓢清水就能灌溉出
一捧捧皎洁的月色
我还确定母亲的失聪
和苍老的岁月无关
和女儿的遥远
大儿子的奔忙
以及我莫名的焦躁无关
她关闭听觉系统
规避了世间一切嘈杂的声音
听懂她沉默的只有茉莉
落在心尖的白
是黑夜扑不灭的灯火
是气味反复铭记的过往
我还确定我母亲的老父亲
踩着一场又一场的雪
来到我母亲的梦中
他带着分来的一点面粉的香甜
喂养我们姐弟三人贫瘠的童年
这盛开的茉莉
是母亲的一面镜子
是岁月锈蚀出的根根白发
是母亲零落北方
四十多个无亲无故的年头
是父亲匆忙离开的冬天
那扇凌乱敞开着的门
和白茫茫的慌乱
一丛茉莉，她开了多少年
大雪就在母亲心里静静燃烧了
多少年。
▎八月的三角梅
一棵开旧了的三角梅
叶子也是陈旧的
一串旧红布一样的花朵
挂在八月我途经的街头
像一段暗哑的岁月
一位老妇人俯身县医院
一个花池旁干呕，有人轻轻
拍她的背，而我唯一的外甥
腿上打着石膏，躺在九楼一张用旧的
病床上。对我的笑容也是旧的
床单，床框，呼叫器，打点滴的支架
其他病人的呻吟，即将入夜的黄昏
昏沉欲睡的灯光，统统都是旧的
我站到楼道的风口，抽一支烟
咳嗽声也是陈旧的
它唤不醒一颗鲜红的心来
▎和我去看鸽子树
我在童年
某个章节读过
洁白的鸽子花
掠过季节的哨音
我在青春的荒芜里
遇见你，我身体的河流
流经你，我内心的灯盏
擦亮你，可我未曾
亲口说出你
鸽子树，依然站在
我未曾抵达的地方
我要你陪我去看
那曾哭泣的鸽子
是否已然飞远
“美好的事物
不是去得太早
就是来得太迟”
鸽子树
请保留我未曾说出的部分
如今，我只想你
坐在鸽子树旁
倾听我黄昏下的静寂
▎仙人掌
它亮出酝酿已久
红色的歌喉
短暂，却惊人的
在抗拒间试探
它忧伤的情欲
像我爱你的决心
黑夜诞下你
将我刺伤。
▎桃花祭
我从远方赶来
只为重返你的枝头
我本是这人世孤岛
一朵最不起眼的桃花
早春的浅浅之色
只为重返相遇片刻
有你深情的对视
请别急于让我青心赤裸
让我端坐你的枝头
惴惴相信永恒的时光
可这已是我永远的遗憾了啊
你的孤绝和善意，让我学着
不再贩卖我的忧郁，那座小小
的神秘花园，在夜晚
空寂地盛开，而星光辉映
如今的你宿于何处？
你甚至来不及遇见我
我已独自学会
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学会自我赦免，以及
接受春风的凌迟
是你赐我遍地破碎的梦啊
它只比尘土高出了一点点。
▎夹竹桃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啊
你看得见我的萧瑟
和恍惚，你热情地拥抱我
你的宽广，轻轻摇动
我内心的野兽，来回
沙沙地踱步
我闭着嘴巴，绝口不提
对你难以启齿的贪图
你的荼毒。
黑夜与白天的距离只隔
一小段时间的淘洗
——我内心的黑砂，跌入
蓝色显影液里
黑色伤口裂开，甜蜜犹如嘴唇
▎花椒树
我是不善表达的
花椒树，站在秋风里
你看不见我。那一树灯笼的
柿子树是你的。一触即碎
甜是你的。
我有赴死的决心
和想念的毒刺。春风吹过
我再活一次
你来不来
不要紧
▎油菜花落了
油菜花落了
一点都不美
像凋敝的野草
脱漆的铜像
我不在乎
日益饱满的豆荚
有风过的回响
我只喜欢油菜花开时
遍地涌动的黄金
我还没有
对有意义的生活学着应和
▎含羞草
我不再爱你。不再
惴惴不安地猜疑
为此欢愉，又以此绝望
不爱湿滞的夏季，身体
有过剩的雨水
我的灵魂早已住进秋天
日子温暖、金黄，宛如
一张相片
我不再爱融融的灯火
你在暗处头顶星光
也不再爱人类
我在爱你的时候死过
我已有不死之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