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别黑虎

今天原本是个快乐的日子，雨过天晴，气温回转，黑虎又找到了新的主人。结果却成了让我眼睛生痛的日子——黑虎死了，眼球凸出，鲜血满地。黑虎啊，冰箱里还冷藏着几大包肉骨头，你还没吃上一块，怎么就离开了呢？！

黑虎是一只马犬，一年前出生于山西的某个小村庄。哥哥在那里的工地上负责伙食，住在附近三个月大的它常常被喂食，结果工程结束离开时它赖在车上不肯下去，主人便爽快赠送了。于是它跟随工程队从山西到西安再到四川，最后落脚于姐姐的婆婆家。在婆婆家，因为有老人无微不至的照顾，因为有屠夫邻居的福利，很快黑虎就长成了威风凛凛的大狼狗模样，毛发茂密又爪牙锋利。

 如果没有离开北方，它一定可以积极的响应骨子里那猎犬的本性，驰骋在茫茫的田野上，追鸟赶兔，快活的成长，直到衰老到再也无法奔跑。可它被美食圈困在了这南方的南部，一条生锈的铁链拴住了它的自由，但是路过的鸡鸭却挑起了它的野性，于是它成了被人驱逐的罪狗，一个被冠以捕鸡吃鸭罪名的坏狗。婆婆不要它了，它被迫闯入我的世界，那一天是2020年4月17日，那个在我日记里标题为意外惊喜的一天。

因为疫情只能暂居农村老家，加之孩子开学的日子也即将来临，所以我们第一要务就是给它找个新主人，一个爱它又有肉吃的新家。当夜它就被牵着到处送人，大爸家因为养了成群的鸡鸭而无法收留，幺爸家的福宝无人照顾一周才一顿饱饭也容不下第二狗的加入，邻居家只要它的狗肉更是万万不能，于是当夜它留了下来，在母亲的万般嫌弃里。那夜，雨下的很大，天也很冷，我们早早的钻进了温暖的被窝里，路灯的光芒却在半夜钻进了母亲卧室的门缝，她下楼去关灯，看黑虎在黑夜雨中不停哆嗦，眼睛却明亮的看着她，刀子嘴的母亲给它了一个棚子，躲避风雨而舒适温暖。

第二天阳光明媚，我们全家去赶集，黑虎上下跳跃试图跟随，最后还是被留在了院子里，我们一路上取笑着它的讨好，到了场镇却急匆匆的到处给它买肉去。回到家时黑虎已挣脱系在树干上的链条欢快的在门边迎接，门一打开，肉骨头就向它陆续飞去，第一块骨头没有咀嚼地闪电下了肚，第二块稍大的只听到响亮的一声“咔嚓”也就没了，第三块是滚烫的凉粉，它没注意一口下去就把之前吞进去的食物全部吐了出来，张大嘴巴直吐舌头，如同偷嘴被烫的孩子让人好笑又疼爱。为了补偿对它的戏弄，下午全家便牵着它去散步，它的绳子被大孩子天天牵着，一路小跑在队伍的最前面，它不好好走路，一会蹦进路边的柑橘田里翻滚撒欢，一会跳进百花丛中偷袭蝴蝶，惊得繁花落吓得众鸟飞。驾驭不了黑虎如此欢腾的模样，天天连忙向爸爸求救，幼儿米米却跑着去凑热闹非要抢过绳索自己来牵，黑虎见自己如此受欢迎，迎头便朝两个孩子拥抱而来，惊的两小孩尖叫着躲到爸爸身后，惹起姥姥一顿叫骂姥爷一阵嘲笑。黑虎却毫不介意，继续大摇大摆的领路向前，一路上如王者降临，此起彼伏吠叫的大狗小犬在它路过时奇迹般的一致闭嘴沉默，或早早的绕道而行或乖乖的趴在原地表示服从，黑虎昂着高贵的脑袋目不斜视的检阅众狗，我们也沾光享受了一次无狗追无狗叫的惬意旅程。

第三天一大早，它的新主人就找上门来——村里鱼塘的老板。它被拽着牵走了，我们站在院里就能看见它在鱼塘边打转，心里没有离别的悲伤，想念时可以彼此相见，肚子饿时有新鲜鱼肉，黑虎一定会幸福的。午餐时孩子报告黑虎一直没被喂食，于是餐后我们便立即给它送去专门省下的肉骨头，它美美的享用后，开心的给了孩子爸爸360度的拥抱，前面后面左面右面不同角度的搭在他的肩膀上，伸出狗腿与舌头讨好着，比孩子还会撒娇献媚，孩子爸爸一边训斥着叫它走开一边又忍不住被黑虎逗的满脸笑容。担心会影响它跟新主人的亲密度，小小的嬉闹一番后我们便离开了，黑虎使劲的挣拽着绳索想一同回家，我们挥手假装生气的叫它回去，还许诺周末回来看它时给它很多很多肉骨头。黑虎叫啊跳啊，送它时的不舍在那刻突然来临，大家都有些伤感，却在孩子把它要回来的建议里摇着脑袋清醒了过来，不能养它的爱都是耍流氓，把它送走了就没有资格悲伤。

这一周，我在食堂吃饭每天午饭都是最后一个吃完，只为了在剩菜盆里给黑虎挑选肉骨头，这个只在家里待了三天就让人感觉被需要被信赖被喜欢的大家伙，值得我不顾颜面与洁癖的如同拾荒者。每夹起一块肉，我就会想起黑虎的眼睛，黑夜里如同星星般明亮的眼睛，它就那样直直满满的盯着你，不躲不闪平静如湖，我也会想起它放肆的奔跳，动不动就直起身子给你热情的拥抱。就这样挑着拣着，冰箱里依次冻上了周一剩肉不多的糖醋排骨、周二肥油满满的鲜菇炖鸡、周三有些微辣的魔芋烧鸭、周四肉肉超多的炖猪蹄以及今天的糖醋里脊和肉丸子，黑虎一定会吃的饱饱的，还会打上满足的饱嗝，我想象着黑虎幸福的小日子，全然不顾期间它因为整夜狂叫被鱼塘老板退回来的悲惨遭遇，也假装不知它即将又被送人的未知命运。

正午的阳光焦人而又烦躁，黑虎的新主人跟着我们运输新家具的货车一同抵达。它可能预见了又会被送走的注定，挣脱脖子上的项圈满院子的逃窜，孩子爸爸握着它直立的双足，不停的抚摸它的脑袋，好一番安抚才戴上了项圈，它却又躲进了窝里不肯出来，放纵隔壁胆大的幸福狗来偷吃它专属的肉骨头。不管它如何抗拒，最终它还是被拖上了货车厢，紧紧的被拴住，紧到死亡在一百米处等候。货车启动了，黑虎的眼睛里再没有亮晶晶的星星只有凌乱迷茫的冰凌，我不忍心多看一眼使劲安慰自己，它跟新主人去工地后会过上自由撒野的快活日子，却在五分钟后迎来了当头棒喝——黑虎丢了，在村路与国道交界处才被发现。我们急忙开车寻找，生怕它祸害了别人的鸡鸭，却在离家不到一百米的地方发现了它，它蜷缩在路边的草丛上，眼球凸出，脑袋处一摊鲜血，它死了，以最决绝的方式宣告它对送人命运的拒绝。它再也无法蹦哒了，再也无法把双腿搭在我们的肩头了，也再也不会惊吓孩子与鸡鸭了。我呆在原地泪如雨下，悲伤却很快被路人讨要狗肉的气愤所中止，被叫来的大爸要把黑虎拖在垃圾堆里掩埋，却遭来住在附近人家的谩骂，在他们的争吵里，闻讯而来的母亲果断的抢过被推来阻去的黑虎上山而去，她吃力的拖着这近四十斤的黑虎一步步爬山，我跟在后面看着一路鲜红触目的狗血再次泪目。来到山顶，母亲选择了一处有树荫的空地，我挥着锄头却在泪水包围中使不上力气，孩子爸爸接过锄头很快将黑虎掩埋，还细致的盖上了树枝，迷信的母亲在空地上给黑虎焚烧纸钱祝福它下辈子不再为狗。母亲说她不喜欢狗必须送走，母亲说黑虎被送回来了别忘了把肉骨头带回去，母亲说黑虎挣脱了项圈吓坏了孩子讨厌死它了，母亲说她没有哭只是在擦眼睛的汗水，母亲说不要把冰箱的肉骨头丢掉拿回去埋在黑虎旁。孩子说不要再讨论黑虎是不是被车拖死的他听了又想哭。哥哥说死了就死了吧至少不用担心它再被送回来了。孩子爸爸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的给我递来了擦眼泪的纸巾。

黑虎，你看到了吗？一直要送走你的我们后悔了、内疚了，落泪了。可是聪明的你能否告诉无奈的我们什么才是对你最好的安排？城里不准养大犬，乡下又没人住，亲戚也不要你，我们如何才能让你不决绝的跳车身亡来抗议？你会不会奇迹般地活过来，等我们回家时又在大门口活蹦乱跳的送来热情可怕的拥抱？

可怕的可怜的可爱的黑虎，我撑着哭的生痛的眼睛，专门为你写下这些文字，只为了永远把你留在记忆里，仅此感谢你带来的所有欢乐，此生我也算养过狗了，此生我总算体会了爱狗人士痛失爱犬后的悲伤了，此生我再也不碰狗了。

黑虎，对不起，除了眼泪，我什么也不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