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

 罗鑫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走上潜逃这条路。

把地点定在马来西亚完全是偶然。在他“撸”到第三笔钱时，和他关系密切的乡镇私企吕老板推介了位于雪邦的海滨公寓。他领着家人去住了一星期后，便决定投资放租这里的公寓了。

对于钱财，罗鑫认为除了挣、赚、存、投和敛，还有撸的办法。就像从树上把叶子撸下来那样，得有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傍着，才可伺机顺走几片树叶，袋袋平安。

作为二线城市的银行分行行长，在他的意识里，银行便是心目中的大树，这是撸钱很顺手的地方啊！

从普通职员到管理者，罗鑫最初的钱财积累是正当的，工资、提成和奖金让他骄傲；在业界同事和亲朋好友的艳羡中，他被看作成功人士的楷模。

升任行长后，他渐渐觉着别人眼里的楷模不过是重复诸多繁杂的项目，许多婆婆妈妈的破事还得他去操劳；而唯一让他感到便利的是神知鬼知人不知地撸钱，只是把钱撸到手后如何安全地“洗”出去，要费不少心思。

认识吕老板可说是他人生的一个节点，虽然他暗地里把他叫做“泥腿子”，但此人在生意场上的精到高明让他佩服之极，当然最重要的是银行和他们双方都获得不少收益。

在吕老板看来，罗鑫目前的职位虽不算权重，但有一条捷径可以使他成就一家民营银行，如此身价完全可以和国级领导共商大事。

捷径的建议最初并没有让罗鑫关注，而当他们合伙在马来西亚注册了一家空壳公司，把钱以公转私的形式挪到自己的境外账户后，才深知内心最迫切的仍是处理撸到手的钱，也才无奈地认可吕老板对他前程的剖解。

几年下来，他发现自己一边身居国有银行的分行要职，一边经手的是一家地下钱庄，而非梦想的民营银行。尽管也时有捏把汗的时候，但总的还算顺利，直到吕老板被牵扯进一宗经济要案，他才发觉事态不利，于是走上了外逃这条路。

一个百无聊赖的午后，罗鑫又走上公寓附近的小山坡，这里的丛林住着大群欢快的乌鸦。

最初来度假时，他对这些生长在热带的鸟类极感兴趣，圆滚乌亮的肥胖身体像过着幸福的生活。在他自小的记忆里，乌鸦是被家乡人唾弃的报丧鸟，只要看见它们呱呱叫着在房前屋后盘旋，人们便会全家出动不停驱赶。

罗鑫虽不明白报丧鸟在此地何以变成了吉祥鸟，但此时的乌鸦倒成安慰了。他不知道在这里能呆到什么时候，除了用隐秘的方法和国内的家人保持联络外，实在是不知所为。

当他下山返回公寓时，远远见一个身着宽大黑袍的马来女人在海滨走过，之后消失在一家酒店里，他的心不觉咯噔一下。

黑袍女人在他眼前出现第三次了。第一次是在丛林附近，第二次是在他的梦里；梦里出现的原是一只硕大的乌鸦，在他房子四周盘旋一阵后，就变成穿黑袍的马来女人了。

从此，黑袍女人总是出现在罗鑫的视野中，每次他看见时便下意识地摇摇头；很奇怪，女人也总是在他摇头之后就消失了。

在无法确定这是不是幻觉之前，罗鑫决定离开这里；他计划在马来西亚境内游走，希望不再见到穿黑袍的女人，这也许是打扮成马来女人跟踪他的国际刑警，他很清楚自己已被列入“红通犯”名单里了。

一个炎热的下午，罗鑫来到怡保。他觉得在这个华人聚居的城市里应该是最安全的，没想到他脚没站稳，一个穿黑袍的马来女人突然出现在他跟前，他的心扑通着快要跳出来了。

女人用英语问路，不过是问路。

当天晚上，他和家人通了一次电话，之后的梦境里，一只硕大的乌鸦飞进他的房间，伏在他身上。

罗鑫实在害怕再碰见黑袍女人，除了到住处附近的餐馆买吃的，索性不再出门；然而乌鸦不曾离开过他的梦境，总是盘旋一阵后，变成黑袍女人站在他床前……

三个月后的一个周一上午，罗鑫通过家人转告省纪检，他将于周二下午抵达省城机场，接受并配合祖国司法机关的审查。

这是马来西亚炎热的初冬，罗鑫抵达时需要穿上家人带来的黑外套；恍然间，他仿佛看见一只乌鸦从机场到达厅外掠过。

《乌鸦》首发《天池小小说》月刊2018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