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从纪录片《国家相册》第十集《我的“小人书”》开始,随着“小波讲述”深沉凝重的声音,时光在新旧交叠中流转,感动的泪水不觉间盈满了眼眶。
在共和国的成长阅历中,小人书曾是建国初期孩子和大人共享的文化资源,从张乐平到贺友直,从《三毛流浪记》到《山乡巨变》,以及《鸡毛信》《白毛女》等等优秀的连环画作品里,人们获取的是朴素和稚趣的知识养料。虽然随着时代变迁,这一感性的集体文化形式已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但内心深处的记忆却在回眸中发现,这一生动的知识样式已夯实于岁月的路途上了。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知识的启蒙是一面小人书的墙。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是一个很特殊的时期,生长在那个年代的孩子们不会忘记物质生活的匮乏,同样因书籍的缺乏和停课也造成了精神境界的困窘。
虽然如此,父母却认为无论世道怎么改变,书是不可缺少的,有书就不会有文盲,即便手里只有一套毛主席的老三篇;所以从三四岁开始,老三篇的绘本就成了我的启蒙课本,其中愚公移山的故事被母亲讲解了不知多少遍,直到我完整地背诵下来。
作为生长在老城市私塾里的旧式女子,母亲对新时代的变迁是接受的,唯一不能接受的是一个没有书的世界;而不同朝代自然有不同的文理法则,这一点母亲倒是很自解。
小时候的连环画多是父亲到离家大约半小时车程的城里买来的,这些书都整齐地放在一个大纸箱里。记得五岁那年父母把我领到城里的新华书店,父亲告诉我家里的书大部分都从这里购买时,我的第一句话是:我们家的书也要这样放在木头架子上!
这是一个孩子对书架的最原始的概念,对这个要求,父亲立刻发出一声爽朗的“好!”,而母亲却满脸狐疑地看着他。
作为支援山区的建设者,六十年代中期父母所在的工厂从省城迁移到粤北,在韶城远郊的一个小镇开始了自力更生的水电设备生产。
我们的家从老民房到单位的临时宿舍,再到泥砖平房,最后住进带院子有天台的红砖房,辗转了四个住处;而我人生的第一个书架——一面小人书的墙,就设在泥砖平房里,这时候离当初父亲那一声爽朗的“好!”,已是过去了三年时间。
几年来,父亲从没忘记为心爱的女儿做个书架,终于有个像样的小套间,能空出一面窄窄的墙来,父亲拿回家的只是一捆工厂木料区里废弃的长木条薄板,还有一卷薄软的透明塑料胶片。把长木条钉上墙壁后,父亲花了一星期的工余时间,将透明塑料薄片对比着一本本小人书展开时的尺寸,裁成一片片对折的长方形,再将书一本一本套上透明封面,然后在小人书的装订处钉出两个小孔,拿细麻绳逐一穿上,最后在书的左上角留一个挂圈,再挂到墙壁的小钉子上。
这一系列有关“书墙”的工程完成后,父亲拍拍手说:现在你有自己的书架了!
其时,我这嗜书的小学生已把目标转到工厂行政区里的图书室了,在这里,我读到的是富于新奇感的“大书”,书里面印的多是文字,极少有图画。
有一段时间,在幼小的理解中曾认为家里只适合放置小人书,家外的集体单位才配置“大书”;直到最后一次搬家收拾墙上的小人书时,母亲带着遗憾的语气说,父母没能给我买来几本“大书”,那是因为“大书”相对小人书要贵得多,还不如把买书的钱拿到附近的农家去换几个鸡蛋补充营养,因为学校和工厂的图书室里有的是“大书”,我这才知道家里没有几本大部头书籍的原因。
在童年的小人书目中,记忆最深的是高尔基的自传体三部曲。从家里的一套小人书到大学时购买的系列丛书,由衷体会到一本只有文字的书,是完全可以用连环画形式去演绎的。在看图认字的过程中,图画效果犹如插上灵动的翅膀,与文字交接于脑海里,带来鲜活的想象空间。直到有一天,我用文字写下一篇好作文时,才真正明了源自生活的某个场景是如何通过大脑的过滤,再由文字表达出来的。
从七十年代末开始,世界逐渐放开思想的尺度,用母亲的话说,世道就像一个憋久了的咸菜缸子,打开来以为会酸馊难忍,实际上腌久了的咸酸小菜一碟碟吃起来很是滋味。也就是在这时,工厂图书室里出现英国和俄罗斯的文学作品了,狄更斯、勃朗特、契科夫和托尔斯泰等经典作家的书带来各自的精彩和惊喜。有一天我告诉父母,这些憋久了的书里面都是好看的故事,可不是什么咸酸小菜,父母听了一阵大笑。
开放的世道带来更广阔的世面,终于有一天如愿回到省城求学和工作后,依着从小到大的阅读习惯,接触世面的方式仍旧是到图书馆去,这时候阅读的多是现当代作家的作品了。
从小时的家、城里的书店、工厂图书室、省城图书馆,再到如今家里的书柜,这人生途程中的一面面“书墙”,展开了一本本由图画到文字的书,寄予的是成长历程的梦想,这一切最终让我领悟到:每个人都在造就着一本人生的书卷!
就这样,成长的时日在不经意中把有关“书墙”的记忆带过去,而时下的阅读常被置换成电脑屏幕、巴掌大的电子阅读器和手机荧屏了。以往翻书时指尖随着书页起伏,如今的指尖是平直地刷然而过,闻不见新书的书香和旧书五味杂陈的滋味时多少会感觉遗憾,而往往在刷屏的瞬间,脑海里不觉牵念起久远的一段书本记忆。
纪录片《我的“小人书”》是以画家沈尧伊教授的话结尾的:希望00后和10后的孩子也能爱上小人书!
可以说希望就在眼前,只是表现形式不尽相同,像近年来活跃在漫画界的陈维杰、颜开和老树等画家创作的作品,既得到业界的肯定,也获得众多读者的喜爱,自然也让人们联想到连环画的传承。
在贫瘠的年月里,小人书曾让童年的求知欲得以解惑,那么在相对富足的今天,书的表现形式是将文字更为灵动地扩展开来;无论是古时的竹帛卷轴,还是现当代的连环画电子书,都是人们在丰硕知识中一天天进步的结果。
每想到这些,便觉世间的“书墙”无论变成什么样子,只要是对知识的引领和延阔,使荒芜的世界通向美好,就是对一代代人努力的最好告慰和礼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