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茶
每年都有一个节气,让人们去体会暮春的感悟。
春雨淅淅沥沥地下,是春的感伤还是人的感伤?不觉间发现,思绪就像被撒放在热水里缓慢化开的茶叶,清香素雅中泛出淡淡的思念,思念带着淡淡的忧伤。
总觉得这杯茶在心里泡好后,就放在四季的屋檐下了。
太阳出来时,阳光会一直照射到杯子的底部,把沉到杯底的茶叶也亮丽一番。在这样的日子里,杯和茶是温暖的,感受是欣喜的。
不过总有看不见阳光的日子,阴云徘徊着将爪子伸到杯子的下方,接着大雨淋漓尽致地洒进杯里,这时候,对阴郁的承受和消解会使茶的滋味变得稀奇古怪,倒了它会舍不得,因为里面有阳光的味道,留下它吧,却是五味杂陈的心情。想一想,还是搁下了。
从不知道要移走这杯茶,总希望日子满是温暖的阳光,就算风雨交集,也当是万物生灵需要吹吹打打,阵阵雨声不过是天地间的对话,不然何以有天清气朗之时,晴朗总是无语的。
这样一个节气叫清明,祭奠给先人的心意便是一杯如春雨般的茶,一杯后人囤积了阳光和风雨的茶,而后人对先人的纪念也寄托了林林总总的愿望。
是先人一直等着后人泡出一杯茶,还是后人觉得先人等的就是这样一杯茶?
从去年至今,因疫情之故,回乡祭祖的行程被按下了暂停键。在纷纷扬扬的春雨中,啜饮了一杯感伤的茶,心想在往后的日子里,又会泡出何样的茶?
之后,发现囤积起来的念想变成一杯浓郁的茶,一杯默默守望着、将感怀延伸到下一个季节的茶。
太阳雨
盛夏的大地被高温烘烤得像一个正在冒烟的大锅时,往往会突发一场太阳雨,在闷热中忽然洒脱于眼前。
太阳不因雨洒而暂避云层,雨滴也不因阳光而畏缩,两者僵持着,最终太阳占了上风,雨停了,阳光照旧得意洋洋地暴晒。人们继续忍受炎热的侵犯,在汗流如注中听着远方隆隆的雷声,想着天空恐怕又在酝酿下一场残酷的争斗。
曾认为太阳雨这又笑又哭的现象与人复杂的情感很相像,人会在什么时候又笑又哭?——是百感交集?乐极生悲?还是难以控制的情绪发作?亦或什么都不是,只为了不知缘何而起的感动,将心里的泪尽情挥洒一番,然后像太阳雨那样,还没等想清楚因何泪洒时,一切便都过去了,而后回复平和,又重复着寻常的日子。
太阳雨中的路人就像一只小船,晾在不明真相的阳光和雨洒中进退两难。如果相信阳光将继续存在,便连临时躲避的想法也懒得,该航行的还航行,该撒网的还撒网;而如果相信雨会继续落下,那么风雨对小船就是一种威胁,只好收拾起手头的事情,把小船驶进一处避风港湾。
今年年初的寒冬时节,看到旅居澳大利亚的一位文友发在微信朋友圈的一段视频——绿意葱葱的花园中,太阳雨正洒在枝繁叶茂间。浑身湿淋淋的树叶被阳光照射得熠熠生辉,在和风中摇曳的身姿让当时穿着棉衣的我怦然心动:这分明是辛勤劳作的太阳正挥汗如雨啊!
此时的南半球正值盛夏,而位居北半球的我面对的是严寒,感觉就像换了一个角度去审视每天都忙碌不停的太阳。在这个被拟人化的太阳系中心天体之下,无论它是情绪舒放,还是大汗淋漓,人们或承受或领会,就像对待自己的友爱那样,相互期盼的是在太阳雨的洗礼中,让日子有一方知心的牵伴。
牵挂你的船,才是你的岸!
醇咖啡
九年前,我去韩国首尔公干差旅。
一个午后上街游览,转到一处拐角时,看见店门旁一张黑色的长桌子上,放着一架老式的虹吸型咖啡机。一把咖啡豆从研磨、闷蒸、萃取到滤滴出汁液,都在这张桌子上一步步进行。
抬头望望店门上方的长形招牌,竟然写有中文:秋天的雨;即刻兴致盎然地把同行的翻译娜娜拉进店里。
娜娜对店主说:请来两杯“秋天的雨”!
柜台旁的女主人笑了,接着,在柜台里面埋头做事的男主人抬起头来,也笑了。
不一会,两小杯醇咖啡放在我们面前,黑褐色的液体上泛着些许泡沫,宁静地等待客人细细品味。
我们拿起小杯,啜了一口。娜娜点点头,问女主人,为什么一杯咖啡浓缩液被叫做“秋天的雨”?
原来,几年前夫妇俩双双失业,正为找工作发愁时,得知这家咖啡店放盘,两人想着都懂些家传的厨艺,便拿出多年来的积蓄,盘下店面。接手的当日,久旱的天下起雨来,于是他们把店名改成“秋天的雨”,这也是为醇咖啡特定的品名。
我打量着店内的照片墙和一幅幅绘画,照片是老店留下来的,绘画则是夫妇俩和两个孩子的作品。
仔细琢磨这些连环画似的绘图,一再惊叹围绕“秋天的雨”所作的生活图景,然后在咖啡桌上一本小小的便签本上,照着图画写下了几段随笔:
不知疲倦的两个人在秋雨中擦肩而过,奇怪天边现出彩色的闪电。奇景让人停步,观看周围的一切。
近处的窗台上放着两杯冰冻咖啡,两人将杯子捧在手里。渐渐地,咖啡开始温热,他们才明白,是自己的体温使寒冷的物质温和起来。
秋天的咖啡醇和而苦涩,当秋风一阵阵吹拂世间的颜脸,索干感动的泪滴,才发觉心情收放自如,啜含入内的是岁月的味道,流入正一点点敞开的心扉。
我将写了随笔的便签撕下来,娜娜即接过去看,然后拿过便签本,照着随笔译下几段韩文,摆放在两个空了的咖啡杯前。
棉花雨
隆冬时节,天地间就像一个冷藏室,不管往哪里躲,都是湿冷湿冷的;可无论冷到什么程度,都不见一粒雪从天上飘下来,这是我对生长之地岭南的冬天记忆。
雪,被阻隔在南岭的北边,这道山脉横亘在粤桂和湘赣之间。如果想看到雪,翻过南岭、呆在岭北的区域就可以了;但是要真正了解雪的世界,还是要到北方去。
于是,“冬天到北方去看雪”成了从小到大的一个念想。
既是四季中必然会出现的东西,那么届时买张车票或机票,到达遥远的北方,就能体验了;但实际上,许多渴盼已久的事物往往是在“可遇而不可求”的情境下相遇的,而且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感受。
二十多年前的十一月下旬,我去沈阳参加一个行业经贸会议。这是我第一次在冬季来到东北,一走出机场,迎面而来的是飕飕的冷风。
下榻位于繁华商业街的玫瑰大酒店后,我站在高楼的房间窗户旁,手捧一杯茶,望着室外华灯初上的街市,体会从“冷藏室”飞到“冷冻室”、然后被安置在“温室”的感觉。北方人习以为常的“供暖”,在我是一种享受,新奇而温煦。
站了约莫十分钟,看见窗外飘下“毛毛雨”,心想北方的“毛毛雨”颗粒那么大,大得像记忆中的棉絮。
小时候见过弹棉花的手艺人拿木棰子敲打用竹子做成的弓弦,将铺在板床上的棉被弹松。随着那一下一下的敲击,棉絮从弹床上蹦跳起来,纷纷扬扬地飘起又落下。
忽而一个闪念从脑海流过:莫非这就是雪?
为了确证窗外飘的是雨还是雪,我拿起电话,找到沈阳的友人小刘,她听完我的疑问后哈哈大笑:哎呀妈呀,有见过长这模样的雨吗?
我立刻穿上大衣,来到户外,徜徉在心心念念的雪世界里,伸手接住飘飘洒洒的“棉絮”,久久的,久久的。
多年来,每每说起喜爱北方的理由,总会想起这场不期而遇的“棉花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