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

从学院去往市电视台，也就十多分钟的路程。

夏小雨站在宿舍窗前，望着灰蒙蒙的天，感觉这段路是那么漫长。

从媒体公布梅城“美丽使者”线上选拔赛开始报名的那天起，她的心里就像有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两年一度的赛事是老家为推广特色文旅而举办的大型活动，已办了四届，当选的形象大使曾到国内外多个地区去宣传山区风貌。因疫情的暴发，第五届被延后了两年。

如今，当大地即将报春之时，选拔赛的招募公告就像校园里已然盛放的迎春花那样，让她心旌萌动。她想：如果从天而降一场雨，那么她就去报名，因为夏小雨碰到下雨的天气，也许是个好兆头。

参加“选美”的念头并非偶然，多年前，她在离家乡很远的省城生活过几年，从电视节目和人们的言谈里，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雨八岁那年，父母到省城打工，把她和弟妹留给爷爷奶奶照顾。没多久，她被接到省城，在一所外来工子弟学校念书。

他们的家在城郊一个杂沓的城中村里，父亲是一家物流公司的快递员，母亲是一名家政钟点工，每天都辗转不同的社区和家庭，起早贪黑忙个不停。

一个雨声哗哗的夜晚，她不知为什么毫无睡意，眼睁睁地等到雨停，才留意到父母的悄声细语。隔着一道板壁，她听见母亲一边叹气一边对父亲说，明年小雨就升读初中了，而小弟和小妹也陆续从老家接来省城上学，学费的开销会越来越大，母亲打算到城中村里的一家餐馆去做夜班的帮工，多挣几个钱。

听到这里，她的眼泪不知不觉洇湿了枕头，母亲曾因操劳过度晕倒啊！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闪过脑际，立刻止住了她的泪。

她知道入读的学校里，外来工子女的流动性很大，学生们如果因为父母到别的地方工作而转学，离校前会到学校办理手续，校务处还会给他们推荐合适的学校。

带着这个念头，小雨将自己的心愿告诉班主任，希望学校把她推荐到梅城的重点中学参加升中试，她要回老家上学，在户籍所在地，她能享受九年义务教育。

当班主任把她的父母叫到学校办公室、告诉他们女儿的心愿后，父母惊讶地看着懂事的女儿，母亲不禁搂住她，眼里噙满了泪花。

就这样，小雨如愿回到老家，入读心仪的学校。

一眨眼，又过去了五年，高考即将来临，孩子的前途问题又摆在夏家人的面前。父母发现，尽管女儿学习成绩优秀，完全有能力考取省城的大学，但她却铁了心要留守老家，最终选择入读位于梅城市郊的师范学院。

小雨的举动再一次让父母惊讶，她请求高中毕业班的班主任为她牵线，帮忙租下师范学院教职工宿舍的一个小套间，她要带着年迈的爷爷奶奶去上大学。

自从她回到梅城，爷爷奶奶先后因病住院过几次。毕业前夕，他们居住的老街一带需要拆迁改造，她便想出这个办法安置老少三口了。

而今，在大学四年级即将开始实习阶段时，她再次面临抉择。这一次可不像前两次那样，她那仿佛与生俱来的自信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她知道自己虽然没有妩媚的姿容和模特身材，但姣好的脸庞和高挑身段在女生圈子中还是出色的，为此她打心眼里感激爷爷奶奶的悉心照料，把她这棵从小就孱弱的“豆芽菜”抚养成一株标致的“山茶花”。

她在电视上看过的“选美”中，女孩子们的参赛目的多是为如花似锦的前程铺设道路，那么她呢？相比前四届，一个为本土担任形象代言的女子要注入什么新元素？

午后，小雨在厨房拾掇好午餐的碗筷，发现爷爷奶奶不知什么时候出门了，往常，这是两老的午休时间。

她拿起电话，摁响爷爷的手机，但却没人接听，于是她背上背包，出了门。

走出校园大门，她来到大路对面的街心花园，这是爷爷奶奶最爱遛跶的地方。她匆匆转了一圈，正想再打电话时，一个陌生来电在她眼前晃动，她立刻接起，对方是一把温婉的女声，请她到市电视台来一趟，有两位老人要为孙女报名参选本届的“美丽使者”赛事。

夏小雨愣了，紧接着醒悟过来，拔腿就往前奔。小跑了大约五分钟，她远远看到站在电视台大门口的爷爷奶奶，眼泪不觉间扑漱漱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