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年”是一场遥远的奔赴和回归。
如今,“年”是一缕淡淡的乡愁,混了绵长的思念,酿成一杯岁月的酒,愈久愈醇。
辛丑牛年,新冠肺炎疫情在国内已被控制得较好,疫苗赶在农历新年前在全国范围内重点人群中铺开。然而因为部分地区点状的爆发,人们自觉地响应“就地”过年的号召。有人曾说过,中国人在灾难面前,很团结,也很坚强。这一次的就地过年,与庚子年不同,惶恐不安的雾霾已散尽,生活中照进自信和快乐的阳光。
而今生活的鹭岛厦门,是一座湖海相映,山林川原相交的阳光之城。居于闹市的筼筜湖翠竹掩映、白鹭蹁跹,是一方难得的幽静之地。早春的湖畔,草长莺飞,偶有白鹭轻轻掠过湖面,不着一丝痕迹。想起东坡先生的诗句:“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雪踏鸿泥”。其孤意在翅、其深情在羽,多少孤身在外求学、工作的游子,不是这样的候鸟呢?工作居住的地方离筼筜湖很近,望着那澄碧的湖水,时常会想起家乡一条不知名的小河。
那条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小河,流淌在和顺古镇,中国魅力小镇,著名侨乡。这里崇文重教,有全国最大的乡村图书馆,自古便是礼仪之邦。这座小镇因电视剧“北京爱情故事”一夜之间闻名全国,游客纷至沓来。2020年新年伊始,习大大也曾踏上过这座茶马古道上的“极边第一城”,为这里的人们带来一场春的期待。记忆中,一条弯弯的小河绕着和顺小镇流过,碧绿色的河水仿若一块澄澈的碧玉,或许是古代商帮马背上掉落的翡翠化成。一株刻满岁月沧桑的古树横卧在河面上,间或,一群水鸭排着队从树下缓缓游过。儿时喜欢吃鱼,所以父亲就多了一个爱好——钓鱼。他喜欢把我放在三轮摩托的“兜”里,带着我到这里来钓鱼。彼时,小镇还没开发,古朴的建筑矗立在时光深处,守望着外出谋生的游子。这里,时光是静止的,一切都恬静、祥和。父亲告诉我,腾冲城的人,祖籍基本都是南京印天府的。而今回想起来,那一栋栋灰瓦白墙的徽派建筑,逢年过节的礼仪、习俗,威严的宗祠、孔庙,一进家门厅堂的“天地君亲师”牌位,无不烙着中原文化的印记。腾冲人喜欢吃“饵丝”,一种用大米做成类似面条的食物。有人说,那是因为先人怀念北方的面条,又因当地无小麦,而发明出来的。这份对故乡的追寻和眷恋大概结结实实地化进了人们日常的衣食住行中,流淌在血脉里。
当年,离家北上读书,除了一箱子书和几张老照片,其他能舍的都舍了。包括那些曾经陪伴我童年的泰迪熊、漂亮的花裙子。人非得到最后关头,才明白什么是自己真正必须的。拿起儿时的老照片,看着照片里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仿佛已跨越了千年时空,隔了千万重山。
那时候,爷爷奶奶还健在,他们会牵着我的肉嘟嘟的小手在翠湖边喂海鸥,给我买虾饼吃。我永远是他们心头那个穿着小红裙,拍照要摆各种造型的小胖妞儿。
那时候,姥爷还没到另外的时空。多才多艺的他喜欢养花种草,满院子种满各式植物:木兰、栀子花、菊花、茶花……他爱听京剧,院子里老式唱片机咿咿呀呀的声音曾经是我们这些孩子耳里的“噪音”,如今想再听一段那样的旋律却已变成奢望。不善言辞的他一直用安静的方式爱着我们,给我们扎风筝、教我们写书法,还曾经亲手做了一支竹笛送我。
当我们也人到中年的时候,才深刻领悟到“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深刻含义。爷爷奶奶走后,瞬间感觉自己没有了根,只是这世上一个流浪的孤儿。中国人的感情表达很含蓄,从来,也没真正跟他们表达过感恩和爱意。所以,现在心中最挂念的就是姥姥,想尽量多陪陪这位“老来宝儿”。但也已连续两年春节没能回去看望她了。
照片里,姥姥的头发还是黑的。而今已八十四岁高龄的她开朗达观,就像一株蒲公英,将儿孙们养育长大,并任大家自由飞散至国内、国外不同的城市。她每天坚持早起锻炼,思维敏捷,面庞还是一样的白里透红,但时光已悄悄将她的发丝染满白霜。春节前,姥姥很早就把亲手做的家乡味道寄来。她给我打电话都选择休息时间,生怕打扰我工作。叮嘱我:“要多吃点儿,吃好点儿……”最后,当然不忘小心翼翼并含蓄地提醒:“现在最让我挂念的事情,就是……你知道的……”然后就在电话那头咯咯地笑起来。
何尝不懂老人家的心愿呢?亲人们都希望后代可以品味家庭的快乐,而不是过着与此相反的清净又孤寂的日子。然而因为社会的变迁和工作繁忙等原因,大龄未婚的现象似乎越来越普遍。在姥姥八十大寿的时候,送过她一粒红绳栓的黄金珠,没想到姥姥隔一段时间又去串一粒,等凑满七粒的时候,再托母亲送给我。也曾想过,生命传承的意义是什么?是什么让祖辈对后代无私地奉献一切?真的是养儿防老吗,还是让基因延续?亦或其他更深层的原动力??
“就像果实,盼望它成熟,却又担心它掉落下来”——这大概就是父母对子女的心情。无私地将孩子抚养成人,再把她放飞,这应该是一件需要很大勇气的事情。父亲一直是想把我留在身边的,舍不得我远行。甚至在我选择到北京念研究生的时候,狠心不再给我任何经济上的支援。而当年的我,很倔强地坚持下来,还努力拿到了国家奖学金。在读书这件事情上,母亲却一直是鼓励的。从小,母亲对我的管教就十分严格。或许是生活的打磨,使得记忆中那个心灵手巧,会抱着我讲故事、在院子里葡萄树下教我做手工的母亲变得越来越严苛。如今,母亲也已年过花甲,跟我的沟通也开始变得很谨慎。她会担心给我买的衣服我不再欣赏;担心给我做的食物我不再爱吃;甚至要汇钱给我的时候,怕我拒绝。当年意气风发的父母,真的渐渐苍老了。我一直鼓励他们去快乐地过自己的生活,享受自己的人生。然而,他们心里最牵挂的依然还是在外的孩子。
三年前的春节,再次回到和顺古镇,牵着姥姥的手走在古老的青石板上。看到如今的古镇已经变得游人如织,热闹非凡。长出许多现代的博物馆、文艺的客栈、时尚的酒吧……还有影视剧组在取景拍摄。幸而,和顺图书馆依然被保护得很好,那条碧绿的小河依然清澈。碧绿的河水缓缓地流过小镇,流过金灿灿的油菜花田,一直流向未知的远方,一路浸润着这方土地,也滋养着世世代代的文化传承。至此,我也明白了生命一直繁衍,生生不息的意义。
每个人都有一个回不去的故乡。然而,故乡那条澄澈碧绿的小河,满载着文
化的因子、亲人的惦念和淡淡的乡愁,一直蜿蜒在我心里,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