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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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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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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且叫它丰河

天似穹庐,笼盖荒野。

碧空之下,一条枯黄的河床,赤裸裸地曝光在阳光的灼烈中。萎靡的沙柳,一丛丛,一簇簇,把腐烂的枝干堆积在一起,黑黢黢的,任凭蚂蚁爬上窜下。河流已经消失了多少春秋了,或许无人知晓,唯有空阔的河床,枕着一地的卵石,吐露着无垠的悲怆。

这是五月的一个夏日,红日高悬,云袖蹁跹。澄莹的高空直直地坠落在特日沟,把开得正艳的狼毒花,压得没有了言语,它擎举着白色的花苞,恹恹地支撑着。河床两岸的山,光秃秃的,它们把一缕又一缕的清风埋葬在山坳,又把一抹又一抹的苍凉和粗粝,抛给大地。

嗅不到雨的潮润,只有干渴的绝望,化作浓稠的溽热,又反作用给已结荚的柠条花,给妖娆的狼毒花,给黄橙橙的猫眼草,给苍灰色的牛粪。剩下的,是满地的荒寂,你仿似看到了一场冷兵器的激战后萧索的烟尘,还有炽烈的血的殷红。小心翼翼地走着,倏间觉得这条无名的河流,一定还会沿着曾经蜿蜒的筋络,在某刻散溢出生的勃然。

是否,有萨满教的谶语,于一个月华白嫩的夜晚,偷偷在这里种下,以至河流无论怎样挣扎,都逃脱不了断流的命理。我想着,那夜月光如水,天高云淡,手持龟骨的通灵人士,诵下诅咒。自此,诅咒根深蒂固,一日日啃噬着这片水草丰茂。

纵使只剩下一具干枯的河床,也不乏有鸟儿们的眷恋,它们声声悦耳的啁啾是浮泛在阳光中春天的呢喃。取沙的挖机破坏了地表,露出大地原始的容貌。黑色的灰烬层,滚圆的石头层,细腻的沙子层,松散的黄土层,最后是薄薄的草皮,它们定曾见证过整条河流的枯荣。只是现在,塌陷形成的崖畔上,密密匝匝的孔洞里栖居着不可计数的鸟类。它们白日在河床上空飞旋觅食、嬉闹,日暮时分挽着滴彩的霞光归巢,把整日的倦意埋藏在一夜的岑静中。

月光像绸缎一样蔓延在绵软的古老的河床上。

千古的静谧是否还会隐现出最初的模样?

晌午的阳婆端端地悬在头顶,毫无遮拦地泼洒着它的淫威。游走在河床,如同一粒折了茎秆的草子,被旷野驰来的风吹得东倒西歪,脚印刚刚停留于砂砾上,忽而就隐了踪迹。只有清癯的影子,软绵绵地跟在身后,像是刚刚历经了一场沉重的劳事,弓着身躯,恍若随时就可化为倾颓的烽燧。

这是一片没有生机的边地,是一片被诸神摒弃的荒野。信仰,已在这里荡然无存。无边的渴盼,生成眼眶落满尘埃的枯泪。我不曾想,距离市区仅二十余公里的这坳土地,竟像闯入了死神的领地。

河床沿着坡度很低的山坡向远处延伸。山坡上,依然是无尽的苍黄。唯一忠贞的狼毒花,萎蔫的如雪般洁白的花朵沉吟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坚毅。

这是一片处女地,一片还未被捡拾石头的大军触碰的处女地。它犹如屈身的女郎,静静地等待着人们的靠近和偎贴。泥土包裹的石头,表面粗粝,鱼鳞状的斑点遍及周身。它们赤裸裸地露出一半或者三分之一的躯体,任由活物攀援。你只需用脚尖轻轻触碰,就能探到石头的炽烈。它们被阳光曝晒,被风雪蹂躏,唯有栖身幽暗的地下,才能尽可能躲过不必要的切割。贡献出拳头大小的一瞥,矛盾地贪婪地等着人们的采割,又似乎惧怕风月蚀骨的冰寒。

总有一双幽邃的双眼,将目光跌落在那一角的期望与不安之上,而后剖开泥土,小心翼翼地取出,瞻仰,抚摸,切割。经历一次次的打磨和抛光,它们会披着熠熠的光芒,惊艳登场,被人们谓之美玉,一时价值连城。或许,千年万年的等待,换来的将是无穷的礼赞。可那一双双被阳光灼得干瘪又干瘪的澄澈,会在哪天的清晨或者向晚出现?

我一如听到了它们浅声的细语,抑或是风钻进耳蜗滋生出的窃窃私语吧。

我想象着,它年轻时候汹涌的河水以及河岸葱茏的林木。那时它的心旌飘荡着春风一样的和婉,白天夜晚,总是精神矍铄地吟唱着一支支柔美的歌子。河水滢澈,有一尾尾闲逸的鱼儿在闪烁着锋芒的石块间游弋。远处是绿茵的草原,一股股灰蒙蒙的烟岚充盈着肉类的香醇。有孩提清亮的叫喊,也有床榻上细微的鼾声。健硕的骏马,缓缓地在山坡上咀嚼着娇嫩的草叶,一群群彩蝶正和绽放正酣的狼毒花说着没完没了的浓情蜜语。那是河流最美的年华,它丰腴的姿容,魅惑了整片草原。天穹,还如现在这般湛蓝,像刚刚沐浴过,酮体里尽是凝脂般的丰润,若桃花般袭人瞳孔。只看一眼,就能渗入骨髓,自此,再不愿奔波,索性拔地起寨,度过余生。

本该如此,奈何岁月不饶,天公不作美,只留满地的苍茫。李白从碎叶走向长安,路途凑巧没有经过这里。草原雄鹰般驰腾天下的男儿,也没有在此地驻足。呼韩邪迎娶昭君的车辚马萧,也错过了这一潭波光粼粼。于是,它便在执笔使官的竹简下逃脱,隐于尘世,立于天地间,独享最美韶华。

石子无语,山峦无语。静寂的我,也无有任何表述,只是内心从此多了一块疤,一块永远无法愈合的疮疤。

风仿若从来就没曾停止,不停地叩击着我脆弱的心房。

天际与大地的交汇之处,暮色已经苍苍。黑暗的天幕即将笼罩四野,在最后的光色里,我且将这条河称之为丰河。扭头回望,月牙儿,开始疯长,用不了多久,它的清瘦就能茁长成腴沃的容貌,而后雄赳赳地攀爬上叶茂枝繁的树梢,将蜜汁一般的柔光,照射在潋滟的河床之上,那月华就成了水,为河床弥合着几个世纪的凄凉。

碧波涌动,在我梦境中突现,充盈了我所有的想象。丰河,果真成了丰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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