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一窝澄澈的月光中走进芒康的。
雪白的苍穹之上,那轮圆润的满月正高悬于一株白杨树的树梢。我用仰视的视线,将眼眶对于美的渴意照射在圆月上。空明的天空中,似乎只有万籁俱静的安宁,守候在芒康的领域。夜晚的芒康,是静谧的,出奇得安静。没有都市炫彩的霓虹,没有都市聒噪的喧嚣。
我把食物放在一块生得怪异的石头上面,被月光抚慰过的石头,也似乎带有某一种灵性,惹人疼惜。道路还在向着远方延伸,车辆在一条类似于面条般蜿蜒在山谷的公路上小心翼翼地前行着。那车脸喷涌而出的两束光线,滑过每一座静享禅意的高山。
山是嶙峋的,齐膝的丛草边,总有裸露的石头,散落其上。如同散落在大地之上的人们,栖息在各自的轨道上,寻找着生活之中某一刻突然停留的惬意。莽苍的远山之上,折射着芒康特有的温婉。
这里是一块净土,一块被禅意和生活同时眷恋的乐土。我这样感慨着,也这样接受着它的沐浴。
山坡之上,白色与红褐色相间的寺庙,在彩色的经幡围拢之下,静穆成一缕缕淡淡的青烟。白色的佛塔,芬芳的香油,空灵的铃音,孱弱的灯火,以及熟睡的僧人。它们用毕生的信仰,支撑着真理的延续。
我在白天的时候,曾看到过许多年轻僧人,他们表情安静,步履沉稳。一袭褐红色的僧袍,在柏油路上,成了最显眼的风景。他们或者独行,或者数人,彼此没有言语。黢黑的肌肤之上,被烈日灼伤而生起的伤疤,是他们统一的标志。为了心中那份对佛国的敬仰,他们誓言穷竭一生,普度世人。
这种伟大的执着,伟大的牺牲,伟大的奉献,如同亘古的山脉般雄浑,磅礴。一阵柔婉的细风吹过,僧人们瘠弱且坚定的远行背影,是路途之中最美的风景。每当看到此景,心中就像掠过一泓的宁静池水,池水中,一颗颗静美的荷花正娇艳地绽放。
脚下踩着的这条道路上,古往今来,就是一条通向梦想的道路。翻开历史云烟缭绕的书页,曾经在这条古道上,一列列商队踩着艰辛,沐着暴晒,浸着汗珠,载着沉重的货物穿行在山河沟谷之中。至今,我依稀能在今晚这个爽朗的夜色中,仍能嗅到一股股清幽的茶花香儿,听到一阵阵清澈的铜铃声儿。这便是赫赫有名的茶马古道了。
自唐开始,这条从滇地出发的古道,一路穿越横断山脉,进入西藏地区,曾将足迹最远触及到南亚,甚至北非大地。在盛唐长安恢弘的唐乐正在关中平原日夜流淌之时,千里之外,茶马古道正奔涌着它蓬勃的血液。
我猜想,在马队旁边,定会有眼神坚定的僧人,它们踽踽前行,以诵经作伴,以远山为景。古往今来,停滞的是茶马古道,永恒的是执着和信仰。山河未变,变化的只是纷繁的烟火。而曾经的茶马古道,也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在大西南雄浑之地复活。时间,记录下所有的故事,芒康,也如同一本厚厚的书籍,在时光的浸润之下,愈发厚重。
我将周身的倦态,在踏入芒康的某个角落,悄然卸掉。从黄昏瑰丽的余晖开始,从夜光皎洁的月色开始,从山影婆娑的远山开始,从脚步变缓的刹那开始,我所有的目光,都在繁忙地扫描着芒康的大山大河,草木流云。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远处走来,我看到几个质朴的藏民,穿着褴褛。他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布满红血丝的脸上,却显示着淡然的微笑。由于我身边还有一片空地。他们便和我一样,坐在空地上休息。我定睛一看,才惊讶地发现,他们正是我白天所见到的欲前往拉萨朝拜布达拉宫的嘎玛一行。
白天,当嘎玛一行从车窗外突然撞入我眼帘的那一瞬间,我周身的脉络似乎被电击了一样,大脑里一片空白。这不是经常在电视里才会看到虔诚的朝圣之路吗?
太阳正毒辣地炙烤着大地。我看到嘎玛他们双手合十,高高举过头顶,然后妥帖地匍匐在大地之上,如此循环。鲜艳的衣衫,早已在数以万计与大地的摩擦之下失去了往日的亮丽。风吹日晒,他们的肌肤显露着一种如油画布的纷杂。无一例外的是他们蓬乱的头发下,那双清澈的眸子,如同一汪高原蓝色的池水。
嘎玛给我递过来一包素食,我给他们递过去几瓶纯净水。一场敞开心怀的言语,便在月光下编织。嘎玛他们的笑容,成了晚上最美的风景。那些白花花的笑容,纯粹,淡然,是一种超越凡俗的静美,亦是一种轻抚心灵的温婉。
在芒康之夜,我把心灵,铺展成一垄垄洁白的雪山,在祥和中,安然地绵延。
夜色如水,此刻的我,正斜倚在一个纯情的梦寐中,和芒康,进行着一场清澈的相遇。
萧忆,本名李阳阳。80后,生于陕北佳县,毕业于陕西教育学院。内蒙古作协会员。文章散见于《人民文学》《草原》《延安文学》《西部散文选刊》《椰城》等报刊杂志。作品曾入选《中国散文大系》《中国散文诗人》《中国当代文学精品100家》《唯美散文精选》《陕西青年文学选》等三十多种选本。曾参与主编或编辑《2011年度陕北诗歌选》《陕北诗选》等。曾获《人民文学》征文奖;2011年度、2012年度榆林诗歌奖等三十多次全国征文奖项。著有诗集《漫步陕北》,散文集《流年》。现为《西部散文选刊》编辑部副主任、责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