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胡杨
是在秋天,凉意一天天袭着还在奔忙的人们。早晨起来,草尖上悬吊的露水,在暖阳的穿透下闪烁着亮灿灿的光芒。秋天的天空,似乎更加高远。在蓝得令人生畏的天空中,有一种清凉,时刻洗涤着我的视线。
向远处望去,虚软的沙土之上,一株株造型奇特的胡杨树,腾起一阙阙瑰丽的景致。那美景,我相信就算画家有再娴熟的技巧,也难以勾勒。大自然的秀美,想要用一张纸和一画笔临摹出来那是徒劳的。相机复制出来的图片也只可保留住胡杨星星点点的壮美。穿梭在胡杨林斑驳的树影下,我的内心不由得涉入一片清凉之地,一切都是静美的,一切都是祥和的。
胡杨树,就这样从蓝得心动的天宇下映入我饥渴的瞳孔。
当一片片稠密的金黄在窸窣声中飞舞出西北之地的苍凉,我正轻坐在一具巨大的死而不腐的胡杨树干上。那一如陕北老农脸庞爬满的皱纹的树皮,曾经历着多少岁月的揉搓。在我的手指抚摸极其沧桑的树干的那一刻,眼眶里似乎有湿润的物质在作祟。这是一种悠远的怜悯吗?这是一种清澈的感动吗?或者这是一种之于生活的顿悟吗?我不能回答,似乎所有的答案,在这株死了的胡杨前,都显得有些片面,有些武断。
满目的胡杨,步履蹒跚。那时光留下的刻印,总是一圈圈在胡杨的表皮沉淀。最后形成的沟沟壑壑,形成的蜿蜿蜒蜒,无时不刻都在证明着生命蓬勃之气的葳蕤。即便是步入暮年,也要用周身的洒脱,还大地一份厚礼,还天空一帧秀丽,还游人一生的眷恋。它不曾向自然索要着什么。亦不需要绵软的沃土,不需要纯澈的清流,甚至不需要任何人的赞誉,只是偏安一隅,在一切植被皆不青睐的沙土之地上,无声无息地出生,茕茕孑立地成长,最后在某个深夜默然地死去。它用沉默的顽强,谱写着生命的坚毅,奏响着岁月的豪迈。如若你不曾看到这满目的金黄,你是如何也想不来胡杨所具备的一切高贵的。
而我,只能沉默。沉默中欣赏,沉默中前进。
捏一片干涩的叶片,那诱人的金黄,胜过秋天的一切。
沙土之上,我小心翼翼地绕开沉寂在地表的胡杨枯枝,生怕我的大步流星扰碎它的清梦。有“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腐”的胡杨,究竟是倚着怎样的信念,在西北莽苍之地,用一片炽烈,温润那散落的黄沙;究竟是倚着怎样的耐力,在风吹日晒之地,用满腔的爱意,擎起大漠的蓊郁与金色。
如若没有胡杨千年的驻守,我想那肆虐的黄沙和不绝的荒凉绝对不会止步不前,它们会面露狰狞,把一切葱郁之地变成漫漫黄沙,变成千里戈壁。面对风沙的咄咄逼人,似乎所有的植被都望而却步。唯有那枝干扭曲的胡杨,一次次经受着风沙的蹂躏。风沙终究被抵御住,但胡杨俊美的躯体,却被腐蚀成佝偻之状。它们于清凉的秋风之中飒爽成一座精神的丰碑,挺立在大漠之上,英姿勃发!
要美,就美得极致,要死,就死得激越。
眼前,满目的金黄,正遮掩住胡杨的傲骨。我想在凌冽的寒风之下的冬日,胡杨凸起的筋络,定有视死如归的凛然,坚定不屈的浩气。
脚下的沙土,是绵软的,在零星的植被点缀下,依然显得单薄。我的足迹,在胡杨下,绵延成弯折的线条。我不敢想象,在我行走的这块胡杨林下,曾跋涉过多少载重的驼队,歇息过多少身着甲胄的兵士,招待过多少饥肠辘辘的飞鸟?在大漠,一片胡杨树,就能撑起迷茫之中的希望之城。
胡杨啊,金色的胡杨。我在内心,已经这样无数次的将你诵读。在遭遇挫折的时候,在面临风雨的时候,在沉闷不堪的时候。你总能在我心底,展开巨硕的大伞,为我注入一泓夏日的清凉,让吞噬着我周身的焦躁和不安,刹那间销声匿迹。念起你,就仿若浸润着深山佛寺流淌的禅意,令人身心俱静。
此刻,我正穿梭在胡杨的臂膀里,总有清爽的秋风,从我身边掠过,带起片片蹁跹的树叶,它们舞动着一支支漾动着千年生命的舞曲,似乎正为我褪去凡世的浊泥和污垢。我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一样,在千年的胡杨树前,心生的敬畏竟然让我不知所措。
那柔美的风,那细腻的景,那釉着胡杨骨骼的水,那悬于天际镀得金黄的太阳,那蔓延到天边无垠的荒芜,和我渺小的身躯一起在这个午后,生长成一张硕大的水墨画,铺展在北方的大地。
在金塔,我与万千的胡杨树,一起成长,一起入睡,一起地老天荒。
萧忆,本名李阳阳。80后,生于陕北佳县,毕业于陕西教育学院。内蒙古作协会员。文章散见于《人民文学》《草原》《延安文学》《西部散文选刊》《椰城》等报刊杂志。作品曾入选《中国散文大系》《中国散文诗人》《中国当代文学精品100家》《唯美散文精选》《陕西青年文学选》等三十多种选本。曾参与主编或编辑《2011年度陕北诗歌选》《陕北诗选》等。曾获《人民文学》征文奖;2011年度、2012年度榆林诗歌奖等三十多次全国征文奖项。著有诗集《漫步陕北》,散文集《流年》。现为《西部散文选刊》编辑部副主任、责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