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定河悠悠

雨后初霁，大地上的万物经过雨水的洗濯之后，愈发显得灵动。那毓秀的山，那挺拔的木，还有那朦胧的岚。一场连绵数日的秋雨，在遇见田畦上望地兴叹的农人后，戛然而止。太阳，就剥开层层云朵，露出圆润的脸容。秋天，仿若摇曳在枝头的果子，咧着嘴巴，呼哧哧地偷笑着。无定河的水，也就是在此刻，吟唱起来一曲曲婉转的歌子，那水面泛起来滢澈的碎斑，就是舞台的灯光。你瞧，几天秋雨的淋润下，无定河的身姿，丰腴了，也妖娆了。细腰嫩肌，逶迤而行，直达地与天接壤的那条缝里。

无定河古称生水、朔水、奢延水，自定边白于山北麓而发，一路溪水成河，一路流水涔涔，谷糜飘香。后入黄河，奔腾而下。有数据表明，无定河河水绵延近五百公里。是陕西榆林地区的第一大河。而我熟知的，是从榆林开始到米脂的一段。每一次回老家，和班车伴随着的，永远都是无定河。波澜不惊的无定河，孕育出宽阔的河川良田。这条良田上，有苞谷的葱茏，有稻香的甜美，有盐池的晶莹，有白杨树的健硕。车窗外，五步一景，十步一阕。纵使我已经不知道来来往往了多少次，那感觉依然令人心旌鼓荡，最早知晓无定河，源于一首妇孺皆知的诗歌。诗歌由唐代诗人陈陶所作。名为《陇西行》：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很多资料上说，诗中的无定河便是陕北榆林的无定河。我不是历史学者，却对此有些许的疑问。陇西，为甘肃宁夏陇山以西的地方。行走陇西，会遇见无定河吗？查阅资料，古时很多河因为河床不定，都有无定河的叫法。比如流经两省两市的永定河，两省为山西省和河北省，两市为北京市和天津市。永定河也曾称为无定河。想来，也只有作者从东向西，从陕北，宁夏，甘肃这样的行走路线，也许才能遇见无定河了。

从诗歌的侧面反映出，无定河流域，曾经是前沿阵地，时有战事发生。那奔马嘶鸣，兵戈交接，战鼓声声的场景，频繁出现。这从无定河流域两边隆起的大山中就可以看得出来。山头多有烽火燧，古城堡。榆林、绥德，皆是出于军事方面的考量，才筑造的城。曾经的狼烟滚滚，曾经的抛头颅洒热血，早成为历史的尘烟。而那些因为战争而留下的军事文化，却成了无定河流域的一笔财富。

榆林到延安的公路，在榆林范围内，多是沿着河流修建。如今，铁路，高速路，规划中的高铁，皆如此。很难想象，在沟壑纵深的黄土高原上，无定河流域鬼使神差地出现在茆梁中，不但出现，还劈出一川的鱼米之乡。放眼望去，黛山如画，流云如棉，直让人胸襟阔达。

跨过一条古老的石拱桥，我和友人顺着一条亮得耀人的土路前行。无定河冲积而成的川地上，一片金黄。路的两边，是高大的杨树，枝干挺拔，树冠巨硕。只是因了秋天的到来，树叶苍黄，随风飘逸。有手持麻袋的农人，正把那金黄的落叶装入。无定河边，家家户户养羊，冬日里，缺少羊食。这些落叶，便在冬日成了调剂着圈养羊群作家美食。农人弓着身子，双鬓斑白，如山茆般的皱纹，爬满他古铜色的脸庞。他朝着我们看了一眼，又继续劳作起来。

看着湿漉漉的树叶，我心生疑惑。趸积在一起的树叶不会因为潮湿而发霉腐烂吗？友人告诉我，那些树叶，拿回去还得晾晒。现在不收拾，怕的是几场大风之后，把树叶刮跑走，羊们就得挨饿。我恍然大悟。

顺着逶迤如蛇爬行轨迹的大道，我们朝着河边走去。秋天的无定河，是平静的，温润的。河水潺潺的流水声，像一首首悦耳的曲目，循环上演。溅开的如雪般洁白的浪花，卷积又舒展，如此往复。如浪花般生而又生的，还有河岸黄褐色的苇荡。他们随着秋风，渐次隆起一波又一波的脉络，追逐着，驰骋着。

伫立无定河畔，仿若与那浩淼的历史风烟，对视着。无定河悠悠，荡涤了多少悲情往事。有多少女子静坐闺房，如诗中所叙，还在等着爱人的归来。那遥遥无期的等待，吞噬了青春年华，落得一生凄凉。

    烛光下，那漾动在眼眶的泪珠，如细雨般跌落。她们身边哭嚎的幼儿，不解世事，闹腾着，哭喊着。这一帧帧画面，徐徐展开，没有尽头。秋风瑟瑟，秋雨绵绵。而我，却只能用一声薄如纸的长叹，祭奠那些悠远的往事。

人们对于一条河水的感情，如今大多是因为，几阙鎏金的岁月。因了欢愉的童年，因了一份刻骨铭心的爱恋，因了亲人心域浓郁的深情。每一段，都如同在内心结了疤痕，无论岁月如何流转，那份情，那份爱，终不会遗忘。

岁月沧桑，流年纷飞。只有那千年的无定河水，还在一如既往地淌过宽阔的河床，永不止息，任人世匆匆，任悲喜交织。它到底挽着多少深情，系着多少爱意，没有人能说得清。

友人从小就生活在无定河畔，在河中玩耍，在河边嬉戏。长大后，便远离了生他养他的无定河，奔波在人流如织的城市里。我转头的那一刻，有泪珠，从他脸颊滑落。时过境迁，他早已不是戏水的少年，而聚集在内心的那份至真的情怀，却永恒存在。

秋风渐劲，只要你望见那湾河，那些饱满的东西，就会如泉般涌动。之于历史的，之于个人的，只要和这一湾秀水发生过交织，就能触动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萧忆，本名李阳阳。80后，生于陕北佳县，毕业于陕西教育学院。内蒙古作协会员。文章散见于《人民文学》《草原》《延安文学》《西部散文选刊》《椰城》等报刊杂志。作品曾入选《中国散文大系》《中国散文诗人》《中国当代文学精品100家》《唯美散文精选》《陕西青年文学选》等三十多种选本。曾参与主编或编辑《2011年度陕北诗歌选》《陕北诗选》等。曾获《人民文学》征文奖；2011年度、2012年度榆林诗歌奖等三十多次全国征文奖项。著有诗集《漫步陕北》，散文集《流年》。现为《西部散文选刊》编辑部副主任、责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