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经年漂泊,由来久驻他乡。而今思绪意难忘。倚栏听夜雨,何处话凄凉。
今夕不知何夕,归期总是茫茫。未曾相见鬓先霜。忧思依旧在,滴酒入愁肠。
——题记
乡愁,是每一个远离故土之人,最难泯灭的愁丝。故土的一山一水,故土的一川一树,一草一物,都在牵绊着,那颗夜幕下孤苦凄寂的心。纵使飘摇过海,身在异国他乡,有一种味道,早已錾刻在骨子里,流淌在血脉里。这种熟稔的味道,它和屡屡炊烟,浓浓乡愁一起构成了舌尖与心头的声声呼唤。
汹涌之黄河自巴颜喀拉山而来,一路斩山越川。经河套之地,河床骤宽,流速变缓。准格尔大地上,黄河西流而去,在峡谷大川间迂回流转,似乎是在回望来时坎坷路,形成了特殊的存在。
准格尔大地有镇曰龙口,行进在龙口的黄河,再不似黄土般苍茫,它一改黄河固有之颜色,摇身而变,一碧千里,万顷波涛。它所经之处,峡谷高万丈,斧削刀砍,壁立千仞,巍峨壮观。每当夜幕降临,被峡谷切割的苍空之上,星子闪耀,水面之上,波光粼粼,犹如银河落凡。
龙口为走西口进入内蒙古的第一站。自古至今,农耕文化和游牧文化在这里相辅相成,相互交融,形成了独具一格的风土人情。龙口对岸为山西河曲,河曲小吃,是山西美食的集中体现。伴随清末走西口持续演进,龙口的食物,首当其冲,得到中原文明的深刻浸润。其中之一便是米凉粉。
百余年来,米凉粉不断演变,它继承的是传统的制作工艺,呈现的是农耕文化发展的成果累累。龙口古镇,美食荟萃,琳琅满目。米凉粉,是最具代表之一,也最令他乡龙口人痴念。
烈日熔金的炎炎夏日,一碗金黄色的米凉粉,口感清凉滑嫩,米香浓郁,既解口渴之急,又能充腹之饥。筋道泻火,解渴营养的米凉粉,不论是龙口街头小摊,还是食堂之内,都作为招牌小吃,是夏日当之无愧的“花魁”。
相传准格尔旗双梁山下住着一户善良的农民。农民的儿子高中秀才。秀才为了赶考,天天登山专心攻读。每当朝阳遍地,七十岁的母亲都要精疲力尽地爬山越河,给他送饭。由于路途遥远,母亲年迈行走困难,每次送去的饭菜,已然变凉。稍热一些的,母亲端给儿子,自己只好啖其凉饭。淳朴的母亲吃了几次凉饭后,始觉口感颇佳,于是回家钻研,在“凉饭”基础之上,反复改进制作方法,终成米凉粉。儿子一尝,味蕾大开。于是一传十,十传百,让米凉粉这个毫不起眼的美食,走进千家万户。
龙口米凉粉,精选当地黄土地生长的旱地小米、野生蒿籽为原料,制作繁琐,工序讲究。新谷蜕皮,遂得谷米。米无污染,不施农药,营养健康。新米色泽金黄,粒粒饱满,坚韧有余,味道绵长。新米亦可煮粥熬汤,龙口坐月子媳妇月子期间,不可或缺。
小米用温水浸泡四五个小时,当米粒用手指一捻即可捻碎的时候捞出,沥干用碓臼将小米捣成面粉,或石磨碾碎,成生米糊。接着将锅内置水烧热,抓一把米面均匀撒入,同时用擀面杖,迅速均匀搅动,以防止面块干结,这样不停地撒不停地搅,锅内的米糊越来越稠,搅动也越发困难。
搅面之人红光满面,汗水涔涔,但不能止,否则前功尽弃。当米面全部撒入之后,加入适量的蒿籽或蒿籽面,分次撒入,继续搅动,这时用文火慢慢持续加热,直到蒿籽变黄。唯有此,米凉粉才可通体发黄,晶莹剔透。
而后取若干用高粱秸秆挤压制成的箅子,用勺子舀一块米糊于箅子,放到一边,让其自然冷却。再取一块箅子重复操作,通常第二块稗子第一遍摊完后,第一块稗子的米凉粉已经冷却,再往第一块箅子上摊第二层,如此循环往复。
进食时可用刀沿箅子的纹路,划成两三厘米宽的细条,用筷子挑起轻微抖动,就成了一层层薄薄的米皮。上好的米凉粉,自然还需调味,才能让米凉粉的味道,得到再次升华。
调汤在龙口有两种:
一种是用腌蔓菁或圆白菜的酸菜汤,加上葱花油、辣椒、芝麻面、芥末粉或炒茴香面等调味品,浇在米凉粉上,清凉可口,酸爽润喉。
另一种是将土豆切成细丝焯熟,并用胡油炝炒,在开水中放入适量红腌菜和炝过的土豆丝,晾凉拌匀即可,爽口入味,清淡宜人。
制作米凉粉的蒿籽,实为一种野生蒿类植物的果实。深秋万木萧条,草木枯落,将蒿籽捋来后,晒干磨成粉沫,即成蒿面。蒿籽有特殊的气味,遇水后具有粘性,它有促消化、健胃、清热等功效。据古籍记载,蒿籽大约在宋代和西夏时代就已作为“食品添加剂”进入了当地人的生活。
宁夏中卫,有一种美食曰蒿籽面,同样是把蒿籽按照一定比例,混合食用碱和盐水于白面之中,经过多次手工揉面、饧面,擀成薄厚均匀的面张,切成细丝面条,口感独特,已成为当地一绝。
一次与妻前往甘肃,中途停驻宁夏中卫。在中卫火车站附近的宝安寺下,一溜蒿子面馆并排而立,店内食客络绎不绝。于是囫囵一碗,吃得大汗淋漓。蒿子面口感爽滑劲道,余韵悠长。那味道自此留在我的味蕾之中,久不能忘。
想必,米凉粉和蒿子面中的蒿籽在其中起的作用应是异曲同工,为了提高米糊和面条的粘性。这样的地方调料,在大中华的调料中,属鸡肋之地位,不被人所正视,却出奇地孕育出一道道征服食客的美食,馈赠一代代深耕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龙口米凉粉,实质表现的是文化交融的味道。清末连年兵祸,一步之遥的陕北在同治年间又经历史上最大的回乱,可谓民不聊生。饥寒交迫的人们,泪水涟涟中远离故土,过杀虎口,北上北草地,寻找生计,谱写出一卷卷浩浩荡荡的走西口血泪史。
自晋北、陕北府谷而来的农民,经河曲穿长城,越黄河,进入准格尔龙口,或择良地而居,或继续北上包头,最远至河套平原的巴彦淖尔。一曲曲苦寒的悲歌背后,却深刻地促进了汉民族与北草地各民族的深入交流,由此也产生了诸多让人口舌生津的美食。
除却米凉粉,龙口的美食灿若星辰,其中就有享誉晋陕蒙的“六六、八八”。“六六、八八”席,其实是民间宴席的一种称谓,即“热菜六大碗、凉菜六大碟”、“热菜八大碗、凉菜八大碟”。还有驴肉碗饦、猪灌肠、擦粉、小滩子炖鱼、干崩羊肉、酸粥、糕圐圙、猪骨头烩酸菜等等。
各式各样的美食在龙口这块鸡鸣三省的土地上汇聚,构成了别具一格的龙口黄河美食文化。随着社会发展,诸多龙口人再次背井离乡,去寻找更广阔的舞台。包括米凉粉在内的龙口美食,便成了游子们最想要触及的家乡珍馐。
魂牵梦绕的,终是故土那一缕缕挥之不去的,舌尖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