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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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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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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之上


黄土高原的风,柔婉而疏朗。

黄土高原的雨,轻缓而绵密。

黄土高原的山,苍茫而古老。

黄土高原的信天游,粗犷而豪迈。

莽苍又莽苍的黄土高原,千百年来,用它厚重的黄土,哺育着一代又一代的华夏赤子……

你听,一曲酸曲儿,信马由缰,翩跹而至。这是置身高原经常润泽你耳郭的曲调,纯澈、干冷、悠长。唱曲的是一名头挽毛巾的羊倌儿,他胳膊肘夹着羊铲儿,在茂郁的草子间穿行。洁白的羊子,呈不规则图案,点缀在山峁,颇有一番诗意。

羊倌儿的不远处,是一圈圈系在山头的梯田,均匀分布,巍巍壮观。梯田上生长的,是挤挤挨挨的黑豆儿。黑豆儿耐旱,无论是什么样的土地,它都能蓊郁生长。黝碧的叶子,小指头长的豆荚,清风过处,簌簌作响。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每家每户都要种上几亩,黑豆儿是滋润美好生活的重要来源。

每至初秋,黑豆苗长得正旺,母亲沐着朝晖,提着竹篮,背阳上山。她身后的村庄,犬吠鸡鸣,虫吟嘶嘶,炊烟茫茫。一孔孔窑洞,镶上丝丝缕缕的金色,竟有些宫殿的气韵。高原人家的院落四方四正,它们散落在峁峁梁梁,素然而整洁。如同一幅幅斑斓的油画,让人看后内心恬然。母亲显然没有闲情雅趣欣赏这一些,她弓着身子,朝着我家的梯田走去。梯田上每隔七八米,便栽着葱葱茏茏的枣树,一颗颗精灵般的枣子挂在枝头,枣蒂处枣子的上半身像抹上了殷红的晚霞。摘一颗,放进嘴中,甜丝丝的,似浸满了蜜。

母亲将豆荚饱满的黑豆儿,弯身拔起,熟稔地扔进竹篮。不一会,小小的竹篮便放满了黑豆儿。她沿着梯田又一次查看了全部的黑豆儿,这才挎着竹篮不舍地下山。因坡路陡而急,于普通人而言,上山容易,下山极难。为了不占据田地,羊肠小路瘦小而蜿蜒,稍不留神,就会滚落。母亲却毫不生惧,快速地穿梭着。这条路,她已不知走了多少次。

院子外是几块箍窑剩下的条石,父亲一块块码放一起,成了天然的石桌。母亲气喘吁吁地放下竹篮,开始将黑豆儿的叶子一片片摘下来,不一会,七八株黑豆儿就只剩枝条和豆荚。她揽起黑豆叶,转身投入鸡窝前的食槽,鸡们扑腾而来,叽叽咕咕地享受美餐。

推开门,进屋。一排粗瓮整齐排列。最靠近灶台的,就是水瓮。其他的用来存储谷子、小米、玉米、黑豆。用葫芦瓢舀几瓢水置于铁锅,然后生火。风箱手柄进进出出的拖沓声就在窑洞内渐起。挑拣后的黑豆儿无需洗濯,直接投入沸水中,撒一些粗盐,扔几粒八角和花椒,只一刻钟,窑内便香气四溢。煮过的黑豆儿粒粒饱满,色泽嫩绿,吃起来香甜可口。母亲会摘一半放起来,留着月夜父亲下酒用。贫瘠的小家,因有了黑豆儿,变得热闹起来。我们姊妹几个开心地围坐在母亲身边,就连言语间也盈满幸福。

深秋,黑豆渐熟。嫩绿的黑豆蔓子,已变得枯黄。父亲带着我们一家子,上山拔黑豆儿。一座座小山似的黑豆堆积在一起,像是矗立山头的烽火燧。待黑豆儿全部拔完,我们每人背着,像一个个句号,在羊肠小道中移动。黑豆背回家还需暴晒几日,而后用连枷敲打,将黑豆粒归仓。

黄土高原,冬日最为萧索。一座座锯齿状的山峦,褐黄一片,没有丝毫绿意,甚是寂然、寥落。唯有肩挑豆腐的老张的粗粝叫卖声,能短暂地打破村庄的寂静。用黑豆做的豆腐,嫩白如玉,吹弹可破。母亲会从粗瓮中舀几斤黑豆,叫住驼背的老张,换四五斤冒着热气的豆腐。我们跟在母亲身后,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嘴角亦有涎液流出。母亲看出我们的情形,将豆腐端回家,拿出芝麻盐,把豆腐的三分之一切成长条,我们争先恐后地围着灶台,直接用手拿起豆腐蘸着芝麻盐吃。那美美的滋味,难以用语言形容。

每隔几天,母亲还会舀几斤黑豆儿,然后漫水浸泡。待黑豆儿浸泡得滚圆,便用石碾碾成小片。乡里人称之为钱钱儿。黄土高原产小米儿,但小米粥过于软糯,有了钱钱儿就增加了口感的层次。有钱钱儿的小米粥,就谓之钱钱饭,食后更耐饱。如果在煮粥的时候再放几片豆腐,土豆条,那便是钱钱汤。至今,乡间仍流传着“小米汤钱钱饭,祖祖辈辈不能断”的谚语。

黄土高原,冬天漫长,气候干冷,人人善饮酒,黑豆儿又摇身一变成了下酒菜。黑豆儿提前用水泡一晚上,次日加辣椒、花椒、八角、干姜、粗盐卤煮、晾凉,就成了夜晚八仙桌上觥筹交错间的下酒菜。我们看夜酒看得馋了,母亲便会用小盘给我们装一些,让我们蹲在角落里解馋。

黄土高原冬日无菜,为调剂我们的生活,母亲总变着法子把黑豆儿做成各种各样的美食,尽可能地让我们的童年生活充实而丰盈。如今,传统黑豆儿难觅身影,市场上只可见黄豆了。

霓虹闪烁的夜晚,我站在窗前遥望故乡。寂然高原之上,那些深深錾刻在记忆之河中的“玉盘珍馐”已随风远去了,虽有一些农家饭馆,还在复制这些当年的饭菜,但再吃不出那被母爱包裹着的味了。

皓月悬空,纯澈无语。黄土之上的记忆之河,却愈加丰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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