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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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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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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间的那茆苜蓿地

苜蓿,顺着丝绸之路蜿蜒而来。它沐过浩淼沙漠的炙晒,淋过绿洲洌水的清凉,此后只需一片荒滩,便能茁长。

每到春天,那一抹柔美的暖阳漫延而来时,你总能在边角地上觅到它的身影。在陕北,苜蓿是一种不登大雅之堂的植被。它只存活在不利于农作物生长的干瘪陡洼上。一年之中最能体现价值的时刻,也就是春天了。高原的春天,最先触摸到绿色的,就是那一茆茆苜蓿地。此时其他田地尚在蛰伏之中,苜蓿就早早推窗而出,去迎接早来的春姑娘了。只需几日,那原本苍黄的大地之上就显露出浓郁的绿意来。你若在初春的陕北大地上行进,撞入视线的那抹绿色,定然是苜蓿。

在农人眼里,只有初春苜蓿是最值得怜惜的,最值得关护的。随着春天的深入,苜蓿会悠缓地远离人们的胃部,只当做畜料出现在錾刀挖刻出来的石槽里了。陕北的农家,多圈养毛驴和骡子。毛驴和骡子这类大型牲口的木棚里,少不了石槽。除了冬日和早春,与石槽切磋和相伴时间最长的就是苜蓿。

早春,着碎花粗布的陕北婆姨们的鼻子是最灵敏的。只待苜蓿刚刚露出嫩尖,她们就嗅到了那股清洌的芬芳。于是放下选黄豆籽用的竹制簸箕,一扭一扭就向苜蓿飘去。去苜蓿地,她们从不走大路,专挑拦羊汉走出的羊路。羊路在陕北常出现在陡坡之上,异常险峻,却是最近最便捷的。黄土高原山高沟深,如若走盘旋在茆梁间的大路往往绕来绕去需要消耗太多时间。

刚翻过一个山头,那茆嫩绿的苜蓿地中就出现了好几拨前来尝鲜的婆姨们。她们清一色的在胳膊肘挎着褐黄色的竹篮子,然后择舒适的姿势采摘着苜蓿的嫩芽儿。欢声笑语也就在柔和的春光里腾升起来。言语间多是关于土地关于庄稼的事儿。或是问黄豆籽挑出来了没,或是问去年冬天捺了几双鞋底,或是说一些男女串门子的轶闻。

婆姨们身边,往往会出现几个碎娃娃。他们一见面就黏在一起,红扑扑的脸蛋上鼻涕生生成的痂状物,是所有孩童共同的面部特征。崖畔的酸枣树上,此时仍然零星地点缀着红得生艳的小颗粒。这些小颗粒就是碎娃娃的猎物。从田埂上取来向日葵杆子,几杆子过去,那红彤彤的精灵们就在枯草间溅了开来。碎娃娃们顾不上呢喃侧身钻在枯黄之中,眸光在草林间穿梭着,跳跃着。只一会,酸枣就盈满了裤兜。

婆姨们拔苜蓿累了,就坐在茆间。会唱信天游的,就站起来,双手握成喇叭状,朝着灰蒙蒙的远方吼了起来。那蘸了春风的信天游,一起一伏地在山茆间漫游。歌词多为男欢女爱,曲子多来源于质朴的生活。最能引人入迷的是夹杂着一些男女之事的唱词,歌词粗粝,不加修饰,却往往能唱进人们心田那方旷远的地域中。几曲唱罢,婆姨们也不时兴鼓掌,她们只用嘴角那若涟漪般飘逸的笑容报以感谢。笑声之后,便又钻进苜蓿地拔苜蓿。

陕北有一种以苜蓿为原材料的饭食,很有特色。农妇们将黄豆钱钱与小米煮熟后用笊篱捞出。待锅热放猪油,油化后扔进一把葱花爆香,然后将捞出的黄豆钱钱与小米连同苜蓿一起煎炒。黄豆钱钱是用浸过水的陕北黄豆碾压而成的,在陕北的黄土高原上很常见。苜蓿炒饭虽然制作工序繁复冗杂,但那带着诱人的绿色饭食着实让陕北人眼前一亮,喉生涎液。陕北的冬天酷寒而又漫长,三四个月的日子里,除了酸菜就是土豆。

那群拔苜蓿的婆姨之中,就有我的母亲。而往往面山而歌的,也是我的母亲。母亲声域宽广,嗓音甜美,歌声极富感染力。尤其是那首凄苦的《走西口》被母亲唱得入骨三分,听着无不哽咽落泪。那些碎娃娃之中,亦有我的身影。

每到春天,我便异常怀念苜蓿,异常怀念那碗盛着童年岁月的苜蓿炒饭。饭店里,是无论如何也寻不到苜蓿炒饭了。只能去菜市场买一点苜蓿,随后凭着记忆中母亲的做法烹调出来,多是索然无味。那抹熟悉的放佛就在嘴边的味道,或许只会存留在记忆的深渊之中,再怎么复制,也是无济于事。

偶然间在公园里还能看到几株苜蓿,他们和姹紫嫣红的花朵生长在一起,享受着园林工人的亲切关爱,生长得郁勃而又繁盛。

而我故乡的那茆苜蓿呢,当春风拂过四野的时候,它是否依然有婆姨们的光顾,有碎娃娃们的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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