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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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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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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春天里行走和阅读

从心所欲不逾矩

那是我第一次见青青的麦田,像一幅绿色的温柔的画。四野空旷,行人稀疏,视线所及,广褒的麦田里,遥遥静立着一株高大的柳树,绿荫如盖,树上筑有鸟巢,树下是另一个世界的入口。田埂上,零零星星开着一小丛一小丛白色的小花,花瓣瘦长单薄,学名老鸦瓣,俗名方芽子。

我拿着手机不停拍照,麦田,麦田里的柳树,田埂边的老鸦瓣或方芽子,对我来说都是新鲜的陌生的,从南方远嫁到北方,我成了一个边缘者,大多数时候都远离土地,像槲寄生一样寄居在城市,又不可避免地难以融入城市。

4月,城市里的花开得热热闹闹,我跑去千佛山看海棠花,从前也并没有多么喜欢海棠花,可是,有一年,去过北京西郊曹雪芹纪念馆,看那黛青色的屋檐下,据说是曹雪芹亲手种下的海棠花树,白色的海棠花如雪如梦,开得醉人心魄,恍惚间,想起红楼宝黛钗探春一行结“海棠诗社”,黛玉《咏白海棠》:“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扑面而来的清新灵气,真是不得不叫人感叹黛玉的“玲珑心肝”,而史湘云的海棠花签“只恐夜深花睡去”,也是极致的美学。我是一个痴人,爱看《红楼梦》,爱屋及乌,也爱看海棠花,白海棠更是诗意的存在。

做边缘人的日子,除了去田野里看麦田,去千佛山看海棠花,去趵突泉看泉水,还喜欢去南新街老舍纪念馆串串门,喜欢看他在《大明湖之春》里写道:“在夏天,青菜挑子上带着一束束的大白莲花蓇葖出卖,在北方大概只有济南能这么‘阔气’”。每每读到这里,都觉得满纸芬芳。一到夏天,还真的傻里傻气跑到南新街上,幻想还能碰到挑着青菜,附带着,叫卖大白莲花的,若能遇上,一定满心欢喜买上一大捧白莲花蓇葖。许多外乡人第一次听说济南,也来自于老舍那篇著名的《济南的冬天》,先声夺人,字字熨帖温暖,引得多少人遐想。

4月,还是一年一度的全世界读书日,每到这时候,总有朋友三三两两,问我近来都读些什么书。其实,我大多数时候是乱读书,看到什么读什么。试想想,一整个春天,百花绽放,花团锦簇,你只需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一样,飞入花丛中,到处忙碌着采蜜就好了。读书也一样,那么多的好书,只愁时间太少读不过来,哪里还有余暇去瞻前顾后,哪些书该读,哪些书不该读。书读多了,自然而然就练出了一副好眼力,好比孙悟空的火眼金睛,一眼就能分辨出一本书的优劣。那之后,真正是从心所欲不逾矩,读书的乐趣、益处、妙处非爱读书者不可言。

我这个边缘人,因为爱读书,只觉得每一天都过得兴致勃勃,内心的世界比起肉眼可见的世界要辽阔的多广褒的多,看《红楼梦》,看老舍笔下的《大明湖之春》,我不再狭隘地去想我是哪里人,我只知道,我热爱翡翠一样明亮翠绿的春天,热爱无边无垠的青青麦田,热爱田埂边的方芽子,也热爱洁白如雪的海棠花。

坐拥宝藏

早在City walk兴盛之前,我们一家每周末都会来一次城市漫行,最固定的两条路线:一条是走千佛山路,从北门进入,一个一个欣赏“十八罗汉”雕像,十八罗汉散布于主台阶两侧,雕像生动有趣,有的是欢喜罗汉,有的是静坐罗汉,有的是沉思罗汉,有的是骑象罗汉,有的是笑狮罗汉,有的是伏虎罗汉,有的是降龙罗汉,还有托塔罗汉,芭蕉罗汉,布袋罗汉,长眉罗汉,挖耳罗汉……造型各异,姿态万千,我每次都饶有兴趣地绕着“十八罗汉”看个半天,由衷感叹从前的能工巧匠们奇妙的想象力。

山上有一座“历山书院”,青瓦红柱朱门,里面有关于千佛山文化的一些普及书籍,像《济南千佛山风景名胜区志》《千佛山揽胜》等,编撰简单,很快就被我看完了,总觉得意犹未尽,问那位态度和善的管理员,还有更多关于千佛山的书吗?回答说:“就这些了,没有别的书了。”于是又跑出去继续看山,看卧佛,看雪白的海棠花,看丁香结出幽幽暗香的丁香结。山上曲径通幽,古柏森森,鸟鸣啾啾,我们大步快走,常常觉得耳畔生风,眼前所见无不让人心旷神怡。

从千佛山西门出来,穿越整个泉城公园,经省体育中心,马路对面一栋别具一格的“鼎”状红色建筑,饰以波浪卷纹,象征黄河水日夜奔腾、川流不息,那便是我们非常喜欢去的山东书城,书城里的书卷帙浩繁,各大著名出版社的新版图书上新非常快,找一本爱看的书去二楼书吧,点一壶茶,可以惬意地消磨一下午的时光。

我在山东书城买过许多新书,至今爱不释手的,像《中国传统色》系列、《色彩中的一百年》《花花草草救了我》《芳香植物》《企鹅75》《生命的力量》……或偏重于知识性,或审美极好,或启迪人心,值得反复看。也有一些书,只是看了看没有买,像《抬头看二十九次月亮》,觉得书名有意思,无意间和一位朋友说起,她竟然飞快从网上下单,给我寄了一本,也是难忘的事情。

另一条路更热闹,从时髦的朝山街南口到朝山街北口,再穿越泉城广场,如果时间凑巧,刚好可以欣赏一场激动人心的音乐喷泉,更巧的是,如果阳光明媚,就会看见五彩斑斓的彩虹随着喷泉跳跃,孩子们自不必说了,大喊大叫着:“我看见彩虹了!”就算是我这样的成年人,遇见彩虹,也会怦然心动。有时候,也会什么都不干,就坐在泉城广场的繁花丛中,仰头看天空中飞来飞去的风筝,将生活中的烦恼抛之脑后。

此行的目的地是泉城路新华书店,来看书的孩子们真多,每次一进门,我都觉得扑面一股热浪。这里买教辅书非常方便,当然,孩子们更爱看的无疑是丰富多彩的童书,常常看见一大群孩子席地而坐,津津有味地读书,那画面叫我羡慕不已。我在十岁以前读过的书屈指可数,而他们,小小的年纪便坐拥书籍的宝藏。

等待和希望

我听过的第一本世界名著是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那时候,我还是几岁的稚龄,爸爸在几十里外的镇政府上班,一周回家一次,这难得的周末时光,总是格外珍贵。晚上睡觉前,爸爸便给我讲一段故事,爸爸口才非常好,讲基督山伯爵的复仇故事,讲得跌宕起伏,像黑白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久久回放。一周讲一次,下一次听就要等下一周了。我牢牢记住每一个情节,主要人物名字也记得一清二楚,现在想起来真是不可思议。

等到上学后识字了,我对书籍的痴迷简直一发不可收拾,南方的夏天高温湿热,爸妈上班去了,我一个人坐在西晒的房间里,像坐在蒸笼里一样,热得满头大汗,却以难以想象的意志力,纹丝不动地坐在热烘烘的地板上,专心致志地看书。有《铁道游击队》,也有《007詹姆斯·邦德》的连环画,有《唐诗三百首》,还有爸爸的历史书,我最喜欢看的居然是《白话聊斋》,老式的褐色书封,纸张泛黄,我反反复复地看,完全被一个个想象的神奇的鬼狐故事所迷住。

泉城广场荷花喷泉东边,有一组弧形文化长廊,内设十二尊齐鲁大地历史文化名人雕像,我每次去,都要在蒲松龄的雕像前长长驻足,与蒲松龄有一种真切的亲切感,内心深处,更是不知道自导自演了多少出新聊斋故事。蒲松龄雕像脚下那只灵巧的小狐狸,被来来往往的游人抚摸得毛发光亮可鉴,想来,和我一样喜爱聊斋故事的人一定不计其数。

童年的人生经历,经由时间的发酵,已变幻成了许许多多崭新的故事,最初的版本是什么样的呢?已经无迹可寻了,我们都在时间的长河慢慢堙灭,昨天的我就像昨天的风,我试着学蒲松龄老先生,凭一些蛛丝马迹去编织我人生的故事,借此获得重生。很难说,昨天的我和今天的我哪一个更好,哪一个更真实,毋庸置疑的是,哪一个我都在拼尽全力成为更好的我。

《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的作者百岁老人杨苡引用过《基督山伯爵》的一句话:“人类的一切智慧是包含在这四个字里面:等待和希望。”我童年时听的故事,少年时读的书,总以好玩为主,大多懵懵懂懂,只有在时光里沁润过,在生活里摸爬滚打过,才算真正读懂那些文字与故事背后的意义。这时候,书里的文字才是鲜活的。

等待和希望,wait and hope,年少时的等待是成长,就像一望无垠的青青麦田,秋日收获的希望如此确切无误;可是,成年后的等待是什么呢?我常常会为这个问题彷徨,爸爸给我讲过那么多精彩的故事,却没有告诉我人生的答案。看见麦田里一垄孤零零的坟茔,会忍不住潸然泪下,但是,那上面生长的枝繁叶茂的柳树,又似乎告诉了我生命的希望。

狄更斯在小说《远大前程》中写道:“她把阳光摒弃于外,也就把世间万物都摒弃于门外;她与世隔绝,也就与自然界上千种有益身心的灵秀之气都隔绝了。”这句话常常督促我,放下手中的书,放下手机,快快走出门外,走到阳光下,走到人群中去,呼吸新鲜的空气,看阳光下新绽放的绿意,那的确是生命的光。

(原载《齐鲁晚报》202404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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