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之日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晨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最近在读《千字文》，虽然是囫囵吞枣地读，也深觉古人顺应天地自然的智慧。在济南，一早一晚的温差已经很大，但天气晴朗的日子，太阳暖融融地照耀在大地上，一座城的老人、孩子、花喜鹊灰喜鹊和麻雀，都怡然自得地晒着太阳，真是美好的时刻。

下午三、四点钟，我去千佛山散步，也时常能看见三五成群的老人，坐在太阳底下，眯着眼睛，很享受地晒着太阳，也时常听见他们闲聊，“太阳真是一个好东西。”又或者，“某一家的馒头好吃，有馒头香味。”一阵北风吹来，头顶的梧桐树碎金一样的树叶，光彩熠熠，婆娑多姿，侧耳听，仿佛是小铃铛一样沙沙沙细碎地响，树梢上有鸟巢，黑白相间的花喜鹊在高高的树枝上飞来飞去，一副神气活现的模样。

网上流行一个词，“黄金20年”，说的是，孩子长大了，本人身体很健康，经济独立，没有压力的刚退休20年。想想，也是。身边有一位朋友娇艳，两年前刚退休，常常和她老公一起开着越野车，带着一条拉布拉多犬，到处旅行，真像闲云野鹤一样自由自在。再过几天，赶在供暖季来临，两口子又要像候鸟一样飞到云南大理过冬，租一家民宿，一住一个冬天，到来年春天，大理的茶花开到荼蘼，再回济南。

我常常羡慕她，也常常焦躁于自己的“夹心饼干”一样的身份，上有老，下有小，被束缚得动弹不得。我的另一位朋友瑞惠，比我更辛苦，这大半年，她70多岁的老母亲一直在住院，孩子却正是最紧张忙碌的高中生涯，需要她一刻也不能松懈地看护与陪伴，她的“黄金20年”好像遥遥无期。但每次与她通电话，她却总是爽朗地笑，“人这一生不就是这样吗？”

好像是，普通的人，普通的人生，不就是这样，肩上挑着沉甸甸的担子，还要笑容满面，自己给自己加油？又觉得不甘心，总想要另辟蹊径，走一条看得见风景的路，不那么沉重，不那么辛苦。所谓“黄金20年”，如果细分缕析，未必就只是某一部分人的金色时光。

首先是身体的健康。除去遗传等不可控的因素，人到中老年身体出毛病，很多时候是吃出来的。以肥胖为例，大家见面总喜欢笑眯眯地谈论，“又胖了！”“肚子滚圆！”“腰上都是肉！”“正在减肥呢！”胖一点，瘦一点，美一点，丑一点，倒在其次，糟糕的是，血脂血压血糖的不正常后患无穷。

瑞惠的老母亲做饭菜一贯的重油重盐，之前在老家，人多，做惯了大锅饭，肉也好，菜也好，粥也好，没有一顿不吃剩饭剩菜。买菜也是，老两口骑着一辆电动三轮车去集市上，一买一大堆。院子里，萝卜都长萝卜缨子了，土豆也发芽了，地瓜也开花了，肉冻得能把狗腿打折，坏了的，过期了的，变质了的，又不舍得扔，继续剩，继续吃。

我租住的房子在千佛山脚下，附近的超市，鸡蛋、豆角、油菜、蘑菇、小西红柿等等，都是一兜一兜的卖，量太大，却不拆散卖，尤其是蘑菇小西红柿，总是吃一半坏一半，豆腐也是，切一大块，一顿根本吃不完，剩下的多半倒掉，很浪费。如果全吃完，常常会吃到撑。我不得不一次次和店员提意见，不要一次装那么多菜，卖菜的大姐总是哈哈笑：“不多不多，炒熟了没多少。”

去餐厅吃饭也是，我请南方来的朋友吃饭，点的菜并不多，他们还是常常惊呼山东人太豪爽，餐盘大，菜量足，吃到肚皮滚圆也还剩许多。我怀疑，北方人块头大，胖子多，是不是和他们饭量大有关系？其实，一个人每天需要的卡路里，换成食物真没多少。中老年人代谢慢，摄入太多食物，消耗不了，反倒增加了身体负担。不如，吃少一点，吃好一点，既不浪费，也更有助健康。管住嘴，也是管住自己的健康。

另一个是经济独立。多少算独立，也因人而异，我们所追求的无外乎是更多更好。苏东坡《前赤壁赋》有一段名句：“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天地之间的美景，不花一分钱，就尽可以饱览，与金钱多少反倒没有多大关系。天气晴好，我常常沿着泉城广场边的护城河，一路走到大明湖，沿途泉水清澈如练，游鱼与游人皆怡然自得。有时候在汇波泉、胤嗣泉旁边玩一会儿，有时候对着金虎泉、一虎泉、琵琶泉发一会儿呆，走到黑虎泉、白石泉那边，游人如织，那种对着欢腾喷涌的泉水，油然而生的喜悦，不由自主地会感染到他人的情绪，让人总忍不住咧嘴一笑。

许多人在黑虎泉打泉水，哗啦啦流淌的泉水也是不要钱的。坐在泉边晒着太阳，懒洋洋的，舒舒服服的，也是不花一分钱。有才华横溢的老人，在泉水边吹奏一曲又一曲悠扬的长笛，仍你听多少遍，也是不收一分钱的。诗人路也有一本诗集，名字就叫《泉边》，“满城的泉池，它们在光芒中，大声说着光芒。”在泉水边，走一整天，都不会觉得累，因为一颗心对着泉水，总是心满意足。

至于孩子们，越早放手，他们就越早学会独立。未来的日子里，孩子们不“啃老”，我们也不“啃小”，彼此依恋，又各自独立。最后一点，生活的压力，这就像空气中的尘埃一样不可避免。倘若以上几点都迎刃而解，那么，谁都会有稳稳的“黄金20年”可期待。又转念一想，身体好，心情好，经济独立，哪一天不是“黄金之日”？

还是夏天的时候，烈日炎炎，我去莒县采风，新认识了一位年轻的姑娘，她说：“我知道我不算太漂亮，但也不丑；不是太聪明，但也不笨；我没有多少钱，但也不穷；一切都刚刚好。”有这样的心态，再普通的日子，也会被她过得如花似锦，更不需要多操心了。

当然，人类最擅长给自己画地为牢，衣食无忧，也照样有没完没了的烦恼。我念兹在兹的，也只是想挣脱世俗的牢笼，在隆冬来临之季，晒着太阳，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了。

（原载《齐鲁晚报》青未了202411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