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回旋舞

音乐家林海的钢琴专辑《流动的城市》第四首《鸽子回旋舞》是我常听的曲子，从前听它，是因为旋律好听，类似宫崎骏电影里久石让的音乐，一遍一遍地听，空灵飘逸，清新流畅，自然而然地让耳朵去森林去溪流去湛蓝的天空漫游。

今年国庆，从900多公里外的北方省城回到家乡的小城，一路上听的音乐也是《鸽子回旋舞》，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像蒙太奇电影，忽而是灰绿的北方大地，苍茫无际，连山都是苍郁雄浑的，忽而是南方水乡的旖旎，青黄橙绿，色彩迷人，无数的湖泊像天地间流动的琥珀，一程又一程的山峦连绵不绝，说不出的秀逸多姿。我想象自己是一只飞行的鸽子，从南方飞到北方，又从北方飞回南方。

空气里飘动的是桂花丝丝缕缕的甜香。一下高铁就闻到了，走在空旷的高铁站，脚步都是飘摇的，好像被桂花的甜香薰醉了，精神却是振奋的，这是我的出生地，我的双脚一经踏上这块熟悉的土地，就莫名地生出了力量。小区楼下的行道树也是桂树，进进出出，总是深吸一口气，这独属于家乡的气息，从此萦绕不去。

回故乡来，亲人们用以表达热忱的莫过于一顿又一顿的家乡美食。早餐是有别于他乡滋味的牛肉面，有浓郁的肉汤鲜香与香辣。我少年时在家，最喜欢吃的是黄梅一小对面一家小小的早餐店，一位上了年纪的阿姨炒的炒粉与白米粥，是那种圆圆长长的小圆粉，加鸡蛋青菜快炒，油亮亮的，爽滑可口，外加一小碟酸辣豇豆，百吃不厌。这次回去，忽然发现，那半旮旯小店在卖杂粮煎饼与奥尔良烤鸡，不觉哑然失笑。

我至今爱吃的，还有苕粉炒肉、粉蒸肉、藕炖排骨、芋圆、板栗烧鸡，辣炒黄鳝也可以，尤其爱吃鲜辣美味的鱼汤泡饭，我怀疑我可以吃三大碗。只是每顿饭都太过丰盛，肚子撑得太圆，再也塞不下一粒米。连吃几天，意犹未尽，干脆发到朋友圈，恨不得呼朋引伴，让北方的朋友也来家乡小城大快朵颐。

这几年，川菜大火自不必说，长沙也因湘菜的美味而吸引了全国的年轻朋友，我去长沙旅行也深觉长沙人很有生意头脑，湘菜与鄂菜并没有高下之分，但走在长沙街头，最大的感受是，长沙人太善于做广告，广告做的也漂亮，简直无处不在。先声夺人是其一，菜品装盘、配色、菜名也都是花了心思的。我去餐厅吃饭，总喜欢拍菜单，好菜配一个好名字，叫的响亮，广而告之，又增一份吸引力。再一个是推陈出新，传统的风味在传承，也与时俱进加一些创新。英谚“something old,something new”，一点新，一点旧，是不可多得的生活的智慧，用在这里似乎也可以。

当然，什么花哨的花招都不要，就叫苕粉炒肉，我也一样爱吃。这是游子的深情。如果是游客，又另当别论。我老公就好奇，黄梅人为什么那么爱吃芋圆、苕粉？芋圆，遇圆，名字吉利，我母亲每到春节，是一定要做许许多多的芋圆，求一个一家人团团圆圆，顺顺利利。芋圆鸡汤、苕粉炒肉，有了肉香，当然也美味。小时候还吃过红薯杆炒辣椒，是很下饭的一道菜。清炒红薯叶子，碧绿碧绿的，也是我爱吃的菜。我吃过家乡太白湖边的全鱼宴，如果哪天点一桌红薯宴，我也一定爱吃。为什么爱吃？却是说不上来了。

除了吃，便是玩了。以前是去文化广场前的黄梅戏院看戏。我去外地读书工作，走到哪里，旁人问我是哪里人？答黄梅人。人家总要追问一句，“黄梅戏是你们那里吗？”我从前的朋友里会唱黄梅戏的真是不少，嗓音甜美婉转，是老天爷的赏赐。我总是很遗憾不会唱黄梅戏。不过受爱看戏的母亲影响，从小跟着她到处看戏，对黄梅戏的经典剧目也算十分熟悉，现在受我的影响，我那从小在北方长大的女儿，也深深喜爱黄梅戏。来黄梅是一定要看黄梅戏的，锣鼓一响起来，就会不由自主地沉醉在黄梅戏的热闹与繁华里。

这两年必去玩耍的地方，还有新兴的东山问梅村，我跟着年轻女孩们一起赶时髦，也穿了华美飘逸的汉服，盘着发髻，手提玉兔灯笼，漫步在流光溢彩的青石板路上，听黄梅戏《女驸马》的清丽唱段：“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街前……”真有梦回盛唐，穿越时空之感。是夜，天幕被璀璨华灯照亮，人潮拥挤，于静水湖畔，看打铁花的金色光芒腾空而起，比烟花绚丽，比灯火辉煌，是极致的美丽与刹那的盛放交织的强烈震撼，久久在眼眸，在心底，火一样地燃烧。

白日里，我们几辆车穿行在乡间小道，那又是另一番诗意的美。我真想让时光停下，就这样穿行、漫步在田野间，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金色稻田，被落日的余晖照耀着，是比金子还要光华夺目的色彩，远处，是大别山的余脉，静静地环绕着家乡的小城与田野，颜色是温柔的黛青色。我们经过一处叫“藕塘村”的村落，朴素又美丽的白色居民楼散落在蜿蜒的乡道四周，那庄严静谧的美，让人情不自禁地生出喜悦与依恋。

落俗是不可避免的。我一再地感叹，“太美了！像油画一样！”看不够，看不够！等以后有时间，一定要来这里采风，要把自己的一颗心、一支笔都虔诚地拿出来，沾染这大地的钟灵毓秀，或差强描摹出它千百分之一的美。

又或者，就像鸽子一样，只是在这天地间自在地飞舞，一切美景皆在眼底。山林不向四季起誓。每一只鸽子，每一位游子，无论飞去多远，总会回来，将热爱对故土倾诉。

（原载《黄梅文苑》20241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