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过往

我很认真地看着我自己，像端详一个天外来客。朋友吐出的烟圈像个魔镜，清晰地显示着我的苦难与辉煌、我的成功与失败、我做过的好事和坏事，也包括我的前世今生。那天外之光一闪的瞬间，我看见我曾经辜负的人、伤害的人、帮助过的人、知恩图报的人和恩将仇报的人等等，此等过往如同电影一般，一遍又一遍地回放。末了，他们悄悄地潜藏在众人践踏的草丛里、故乡洛河的流水里、四十里梁源的脊背上，等待未知的时空重新打开。

洛水汤汤、秦岭茫茫，我的故乡在洛水之滨。在这里，在仓颉造字的地方曾经诞生了洛书，洛书里有许多不可得知的秘密。上洛的许多神话传说，一直笼罩着神秘的面纱，我穷尽所有汉字的典籍，都没有找到关于我的记录，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其实，我就是一个征途上的行者，在荒野、戈壁、沙滩，在高山、河川、平原，到处可以瞥见我平凡的身形。从浩瀚的星河看我，几乎泯灭在人间；从高高的山巅看我，如蝼蚁苟活人海；从东逝的江上看我，如沉浮的萍藻；从无边的沙漠看我，如砂砾混合其中；从漫卷的经书里看我，如无常如自在；从眼前的魔镜里仔细看我，筚路蓝缕，满身伤痕，如一个落寞的行者，找不到回家的归途。我曾经风雨雷电、曾经霜打雪淹，那魔镜告诉我我也曾欲火重生。站在彩云之南眺望华山之阳，看茫茫荒原在火的洗礼后郁郁葱葱的样子就是我，看滔滔洛水滋润心田默默念想的就是我，看万丈红尘拨地而起红红绿绿的就是我，看一叶浮萍随水而逝的飘摇不定的就是我，就是远方那个出离故土一路南下迷途难返的踽踽行者。回去？我还能回去吗？回去似乎是行者三生三世的奢望，而回不去竟然是行者传递衣钵的宿命。

故乡一个温润的午后，雨后的玉米地冒着秦岭腹地的热气，我上祖的族人穿着汉唐的衣服，在热闹的歌舞里彬彬有礼。而我后来的旅程，遇到的都是民国晚期以后的人事，他们中有的变得我不敢相认，无礼、龌蹉、猥琐、自私。我曾经站在道德经的堤坝上摇旗呐喊，有许多人说我是疯子；我曾经把仁爱和平贴在脸上招摇过市，却不断有魑魅魍魉出来骂街。我无心做那个扶大厦于将倾的志士，在鄙视和谩骂声中我也会懦弱！我曾经的过往，哪里比得上这亘古的情怀来得热烈！我发现一群一群的旗袍客，裹着臃肿的肉体，拿捏台步，排队表演，我迷惑这是要表达什么？上古的三皇五帝，请赐我大汉的雄风与婉柔，请带我重回汉唐，触摸华夏的根脉，莫让这段燃烧的激情熄灭在华夏文明的圣火中！这一段情，曾经深深根植于皇天后土里；这一段情，曾经文明了整个星球；这一段情，曾跟随成吉思汗的骏马驰骋在伏尔加河、莱茵河的岸边；这一段情，曾经飘扬在郑和大船的桅杆上环游四海。这一段情，让我爱的如此炽热、如此迷恋，宁愿做飞蛾扑灯牺牲我的肉体，只愿我华夏文明的圣火生生不息！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未来岁月，时空转换，众神拱月，在这个宝石蓝的星球上，依然居住着写汉字穿汉服的中国人，说着一口纯正的秦音汉话：你好，中国！

那炊烟升起的地方，许是我念念不忘的家乡。一树树氤氲的烟云，许是我幻化的碎片。斑驳的树荫里，透着阳光的味道，照射到我破旧的衣衫上，而那熠熠闪烁的光，带我飞跃藩篱挣脱羁绊，穿透岁月的筋骨，到达似非而是的彼岸。那太阳的光辉，并不像尼采说的那么虚幻醉人，也不是萨特说的那么实在坚硬。苍穹有缺了，我们的族人呼唤女娲来补；华夏的子民被海水淹没了，让精卫把它填平；太阳太过炽烈了，勇敢的夸父去把她摘下来；夸父牺牲了，后羿把她射下来。我想告诉那些鬼魅，那些邪恶的异族，华夏的子民血脉里融注了善良，但骨子里全是坚强！一念生慈悲，一念生喜舍。我愿化作一树烟云，默默地呵护这片土地，直到不生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