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横亘在大庆市经八街和经九街中间,春夏秋冬,把方圆几里地的热闹,都吸了进来。从早上开始,四面八方的人们,蜂拥而至,直到夜幕开启,依然热度不减。
天边刚有点擦亮的时候,睡眼惺忪的小商贩们,开始出摊啦。他们的货摊都盖在张开的伞棚下。伞,是一样的高度,相同的大小,钢筋骨架,一条条铁腿被紧扎在一起,左右看齐,横竖排开,水果区、早餐区、青菜区、水产区、杂货区,把个偌大的地面塞的满满当当。三面有楼围着,一面临街,沿着楼边儿拐成大大的U型,最深处有个开口,通向细长的广源商业小街。
棚顶的布,有的红白相间,有的深蓝,有的纯黑,连成宽厚的一片,恣意接满晨光。商贩头顶上吊着灯泡,发着红的光,白的光,直溜溜一排,像列队的士兵。
虽是酷暑季节,早起的他们,大都穿着比较厚。沿着路边儿,瓜老板把几个滚圆的绿皮大西瓜,认真地摆好,旁边是满满一车西瓜;香瓜的主人,轻手轻脚地,把瓜蒂一个一个剪掉,从一个筐放到另一个筐里,再用崭新的保鲜膜封上,贴上标签,这瓜顿时就高大上起来。两家卖炒瓜子摊子并排紧挨着,占的地界最大,炉子还没点,一筐筐瓜子为了防潮都被塑料布蒙着扎紧了口,整齐排列,摊主在默默劈着木头……
一位老太太打着哈欠,坐在里面一家超市门口台阶上,把两大包绿油油的大叶婆婆丁摆在脚下,占据了自己满意的位置。她一棵一棵仔细摘掉挂在婆婆丁上面极其细小的草叶,然后啃完手里半只烧饼,用塑料袋一抹嘴,拍拍手,就抱着膝盖专心等着买主上门了。
另一个老太太,在旁边,照看着地上的小百货,塑料刷子,锅盖钮,牙签,小钢勺,满满一地小玩意儿。
她们俩的对面是卖桃子的,女摊主拿着笤帚把自己的地盘里里外外扫个干净。
逛早市的人,都是一家里善于早起的勤快人儿,他们或是从黎明湖遛早归来,或是专门从被窝里爬起来,或是大老远从别的小区开车来,给家人买早餐、买水果,买新鲜蔬菜。
人们挤在各个货摊之间,或是抻头问价,或是等着称重付款,或是思量买还不买,过道儿显得越发窄小,你低头想过去的时候,会看见各种各样的裤腿和鞋子,休闲网鞋,锃亮黑皮鞋,松糕厚底鞋,布鞋,运动鞋,凉拖鞋;时不时,还要给轮椅车、儿童推车、自行车、拄拐的老人让个道儿。
“下蛋鸡,便宜啦,25元一只!”声音来自横在路口的鸡笼子,十几只花鸡挤在一起,散发着鸡毛和鸡粪混杂的味道。不远处,是一个硕大的铁筒,筒里支出细铁棍做的横刺刺,那些鸡,随时可能被钩子勾住腿,薅出来,脖子一拧,小刀一划拉,就挂了。它们会被扔进筒去,眨眼间变成白条鸡,令人不忍直视。
大锅烀的黏苞米,也在路口开张,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满满一锅大玉米棒子散发着黄乎乎的光,香味,直往人鼻子里钻。锅旁守着女人,苞米堆旁,蹲着男人,各自招呼。熟的,五块钱俩,生的,十块钱七个。从黎明湖边溜达回来的人们,过了红绿灯,很快围上来,渐渐的,锅里苞米少了,地上苞米叶子多起来。
往前走,一边是油光锃亮的茄子、豆角、辣椒、西红柿,各色新鲜蔬菜排列整齐,一水水高颜值等候挑选;一边是花花绿绿的各色水果争相献媚,水灵灵,泛着光的大红樱桃,油桃、水蜜桃、蟠桃、黄桃、荔枝、菇娘、芒果、香蕉、菇娘,均是上好的成色,每走一步,都是走向诱惑,在此起彼伏的招呼声中,人们,几乎没有空手而归的。
往纵深里,是一条小吃街,永远都摩肩接踵。各种小吃,面食,熟食,咸菜,酱菜,琳良满目。人们,左右比看,买了这家,还惦记瞅瞅那家,眼花缭乱。
一家筋饼摊前,老板上下翻舞,把一张大锅盖般的面,在锅里翻了几个个,转了几个圈,饼就在锅里打着折地烙熟了,再抹上一刷子酱,撒上一把葱花、香菜,两只铲子对着一搓,饼就卷成了卷,再麻利地一甩,就到了旁边媳妇儿的大面板上,媳妇儿手起刀落,咔咔咔,饼被剁成了好几节,然后上称,收钱,装袋,把热乎乎的饼递到看得目瞪口呆的顾客手中。
有一家小哥的油条豆腐脑前总是排着长长的队,人们宁可等,也要吃他家的,里面几张桌凳也都坐满了人,伙计们里里外外招呼着。
十三香那边围得水泄不通,人是被南方小伙儿的一套叫卖小磕招来的,只听他满嘴跑火车,唾沫星子乱飞,叫卖就像唱着歌:
“炒菜和馅,熬鱼做肉,烙饼炸丸,做个鸡做个鱼,做个排骨没问题!大家庭,小家庭,离开调料,谁能行?”
“有花椒有肉桂有茴香,有大料有干姜,有白芷有丁香,好吃不贵经济实惠!”
“一楼炒菜二楼香,二楼炒菜全楼香!买一份送父母,养好身体补一补,买一份送丈母娘,她说女婿就比别人强!”
“大盆十块,小盆五块!买个大,给个小,买个哈尔滨,给个太阳岛!”听的入迷,一没留神,就凑上去掏钱买了一盆回去。
包子摊主也不示弱。“老板,包子都有啥馅的?”“肉馅有猪肉、牛肉、羊肉、芹菜肉、酸菜肉,素的有韭菜鸡蛋、角瓜鸡蛋、葫芦白木耳、大头菜,要啥的?”
到了晚上,下班回来,人们顺便来广源市场溜溜,这时候,大多穿戴整齐的正装,而不是早上的便装、运动装、休闲装。有的一个人来,有的夫妻俩一起来,相比早上急火火地排队,这会儿的节奏会慢下来,遇上好玩的或者不那么好玩的热闹,就会多看一会儿。
下棋设局的,趴在地上乞讨的,摆着大音响唱歌的,有人好兴凑上去,也有人老远躲开,但因为缺斤少两,买还是不买,东西好还是不好,这些问题发生的吵吵嚷嚷,永远也停不下来。狡黠的卖主对老大娘们都是小心伺候,因为她们的斗争经验极其丰富,买一斤花生米都会一颗一颗挑拣,也会为几根葱、一把菜的分量,拎着秤杆子返回来算账。上班族们会懒得理会太多,不管吃亏占便宜,省事儿就行,老板们最欢迎这样“事儿”少的主。
逛市场,容易碰上熟人,熟的就拉拉扯扯;不太熟的就客客气气;遇上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就追上喊住问候;遇上不喜欢的人,就互相装没看见绕道溜走;要是闺蜜相见,就干脆一手拎着菜,一手搂住对方的脖子,大呼小叫起来。
摊位和摊主,多少年都不变,都有点面慌的脸熟。卖调料的大婶儿,卖花卉花盆的大哥,卖煎饼的男人,卖水果的女子,天长日久,买菜顺便搭个话,凑整抹零,差一不二的,都不太计较。
这里差不多是每年秋菜最集中的地方。秋天一来,卖大白菜、土豆、大葱的车,就会铺天盖地把大街占满,使这个市场忽地扩大了一号。人更多,车更多,心烦意乱的我,经常绕道走,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天冷了,商贩们就都搬进广源市场室内,继续叫卖。楼上楼下,照样琳琅满目,又是一番天地。
头些年,我们家常去光顾一个臭豆腐摊。女摊主,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市场院里一个固定的位置。露天地,小推车,戴着露着手指的毛线手套,面无表情,但手脚麻利。
她做的臭豆腐跟别处的不同,不是油炸的那种黑豆腐,而是在家发酵好,现场在平锅面上煎出来的,香,鲜,嫩,滋味浓,趁热咬一口,还想再吃一口。后来,我在嘉兴的西塘吃过一次徽州毛豆腐,忽然觉得那味道似曾相识,应该就是很多年前广源市场这家臭豆腐的味道。
整齐的薄豆腐块被一排排摆好,按照下锅的先后,依次翻个,翻上几遍后,豆腐块两面都变得焦黄,她再用小刷子刷上酱,撒上碎碎的葱花、香菜、胡椒粉、辣椒面,这一份就好了。
臭豆腐独此一家,经常供不应求,大家耐心地排队,等着,看着,看得嘴里直泛口水。眼看着她用小铲子把豆腐装在纸盒里,插上牙签。一块钱三小块。冬天,下班回来,常多拐几步去买上五块钱的。我俩边走边吃,你一块,我一块,最后一块必然要推让一番,大凡都是一人咬一半来解决,到单元门口就吃没了。
臭豆腐摊前总是围着几个张嘴等着吃的人,嘴再急也得等,看着锅里的豆腐块被翻过来翻过去,冒出香气,再急也舍不得走。
一来二去,就熟了。才发现,瘦小的女摊主,年纪应该跟我差不多大,常年在外风吹日晒,皮肤有点粗糙,她说:“看你们多好啊,还有个单位能上班,我做梦都想上班啊!”后来得知,多年前她也有个“班”,后来厂子黄了,她成了下岗女工。
秋天,她在风里出摊;冬天,天黑得早,小车上多了个玻璃罩,里面带灯的,平锅也增加了一只,算是扩大经营了吧。这几年,再也没看见她出摊,不知是她找到了更好的工作,还是去别处卖臭豆腐了,只是可惜,再也没有吃上她做的臭豆腐。
一晃,十多年过去,人们在广源市场的春夏秋冬里穿梭着,过着柴米油盐的日子,我也守着这个偏得的“后花园”,每天早出晚归,买菜做饭,讨价还价,兴致勃勃。
《广源市场素描》首发于《黑龙江日报》2018年11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