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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广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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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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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父亲

若是父亲还在,他今年应该75岁,可他21年前就离开了我们。母亲常常说起父亲的荣光:在村里第一家盖起了明三暗五的房子,买了第一台电风扇,买了第一台彩色电视机……

20多年来,我已经很少再回到故乡,回到那个院子,那座房子。因为望着荒废的院落,我总想埋怨他。为什么非要逼着我读书,让我十多年长成的的野心,把我带离这个村庄呢?他应该知道这样的结果,他一走,就没有人来照顾那几间房子了。很多个下雨的白天和黑夜,我都会想起那几间房子。我担心雨水会浸透灰蓝色的瓦,侵蚀椽子,侵蚀檩子,侵蚀房梁。可是,他不再回那个村庄,我去了也见不到他。我,不会修房子,最多找个脸盆,不让雨水浸湿水泥抹成的地面。

有一回,我在村口远远地望见了他的身影。我惊喜万分,我一直相信他不会一去不回的。走近才看清,那不是他,是他的哥哥,我的伯父。到了院子里,望着四周的空荡和安静,失落的情绪让我有些愤怒:我抄起他的铁锨,学着他的样子狠劲儿翻土。

他的很多用具都没有带走。除了那把铁锨,还有锄头、铁杈、镰刀、架子车、斧头、锯子、凿子、刨子、锛……他用着它们得心应手,可是,他没有把他的手艺教给我,他,只让我读书,去学那些他不会的东西。他一走,我只能守着一堆废物。二十年,一件件都锈得不成样子了。我曾想把锯齿罚尖,把刨刃磨光,把斧头磨利,可是,我找不到钢锉和油石。就算找到,就算做的很好,没有人用,它们还是得继续锈下去。

是不是我不在村庄的时候,他在村庄里呢?我不敢问邻居,不敢问族人,自己的父亲在哪里,自己还不知道?我却不知道。母亲、哥哥和姐姐也许知道,但我一问,他们又说的很含糊。来过,又好像没有来过。

走过他走过的街,我看不见他的脚印。我只是知道,这条街,还有村庄里另外的好几条街,他都走过无数遍。他的脚步沉实有力,能把风撇在身后。我曾经跟着他走过很多次,怎么也撵不上他;等有一天我能撵上他的时候,却不敢超过他。二十年了,他又在这条街上走过吗?那时紧时慢的风,有他带起的吗?

有时候,我会站在院子里发呆。我觉得他就在院外的大街上,我能听出他走路的声音,觉得他到了门口,该抬手开门了,急忙望过去,门却没有开,他也没有进来。阳光时而晦暗,时而明媚,都没有照出他的影子。我知道,这是他的村庄,他比我熟悉。他在这里生活了54年,我只生活了24年,比我多了30年的时间,足以把我不熟悉的熟悉,看不透的看透。

他不会迷路。村庄的路虽然多了几条,都铺成水泥路了,但以前的路,还是直通通的。以前的人,有很多他还认识。如果他要真的回来,一定能找到那座院子。就算现在75岁,有点儿健忘,那些熟悉的人,也能给他指出家门。我曾经三年没有贴春联,我想,这样他会更容易找到那个他建造的大门,他进出过无数次的大门。然而,我终究不知道,他到底回来过没有。

母亲偶尔会对我说,夜里我又梦见你爸了,他就站在院门口吸烟呢……而我竟然一次也没有梦到父亲。每当这时候,我的心就酸楚不已:难道父亲的命中真的没有我?竟然连一个梦都不给我。想起那些书本和影视上的情节,许多人在弥留之际,都会坚持要见到他最想见的亲人,只有那个人出现,他们才会溘然离去。也许,父亲与我的诀别,才是真正的生活吧。安慰着自己的心灵,却阻止不了思考更多的缘由。

也许,在忙忙碌碌的生活中,是我不愿记起那段痛楚迷茫的岁月;也许,在另一个世界的父亲也如我一样,不想让我在有他的梦醒后,揭开那块结痂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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