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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鹏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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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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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旗袍的故事



作者/宋鹏翔



一九三八年夏天,我刚满七岁。

这天傍晚,我放学推开家门,见母亲坐在椅子上正在刺绣。

“妈!”我流着眼泪走近母亲,“有的同学说我没爸,说我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母亲放下针线,“谁说你没爸呀?我的老闺女,你有爸!你爸出远门给家里挣钱去了!”母亲从我的肩上摘下书包放到桌上。

“那——那我怎么没见过我爸?”

“你见过你爸。只是那时候你还小,对你爸爸没印象。”母亲说着把我搂到怀里。

我擦了把眼泪,小声喃喃道:“妈,我知道啦。”

我家住在东北奉阳城大东门外小井字街附近的一个四合院里,这院原是清代一个总督的公馆。民国初年,我姥爷斥巨资把它买了下来。日本关东军占领东北后,强占民宅,姥爷家几乎整个院子的房屋都被他们的家眷挤占了,只剩下西北角的一间小屋。姥爷一气之下卧床不起,不久就病故了。

姥姥和姥爷一辈子就我母亲这么一个孩子,为了陪伴姥姥,母亲领着我们姐仨从南市场搬过来和姥姥一起居住。我们搬过来不久,我的两个姐姐被一个远房亲戚接走了,说是去了哈尔滨。哈尔滨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有时我坐在屋檐下,常常猜想着那个地方,想着我的两个姐姐。

这会儿,母亲和我吃过晚饭后,拎起饭盒去城里给姥姥送饭。姥姥和母亲在四平街上经营着一个旗袍店,姥姥起早贪黑在店里忙着。

母亲跟我叨咕过,姥姥的祖上是满族旗人,早年专给皇廷宫室、文武大臣们裁制官服和服饰,包括服装上的各种刺绣图案。几辈子下来,家境殷实,资产丰厚,不但在奉阳城里置办了家业,而且还祖传下来一套旗袍裁制和刺绣的工艺。可自打日本人建立“满洲国”以后,家里的境遇每况愈下,现在只剩下四平街上的这个旗袍门店了。

“呦——三姑娘来啦!”我拎着饭盒刚跨进旗袍店的门槛,正忙着的姥姥就和我们打着招呼。

母亲笑着走过去,接过姥姥手里的尺和剪子,“妈,我来吧,你歇会儿吃饭。”

母亲裁制旗袍和刺绣的手艺都是姥姥亲传的,尤其她那精巧的刺绣手艺着实惹人喜欢。奉阳城里那些时髦漂亮的小姐和太太,都知道四平街的满绣旗袍店里有个时尚俊俏的少妇掌柜,她裁制的旗袍和针线绣品真是美得不得了。如果有人拿着绫丝绸缎上等的面料来裁制一袭风流时尚的旗袍,无论她是姑娘、少妇还是小姐、太太,都会笑呵呵地冲母亲说上一句,“兰菊嫂,别忘了在旗袍的前襟绣上你最拿手的绒花呦!”

“忘不了!放心吧!”每回母亲都笑盈盈地答应着。

现在,我把饭盒放在柜台边的小桌上,“姥姥,吃饭吧!”

“还是三姑娘想着姥姥啊!”姥姥扭头逗我一笑,进里屋洗手去了。

我拿起墙边的小板凳,来到店门口坐下。我喜欢看四平街上熙熙攘攘的热闹。

忽然,大街的东边传来一阵摩托车的马达声,逛街的人群“呼啦价”闪到了大街的两侧。马达声由远及近,日本宪兵和警察开着摩托车出现在大街上。距离旗袍店不远处,他们停下摩托车,开始在街上抓人,有的宪兵和警察在挨家挨户敲砸门板,四平街上顿时一片嘈杂声、哭喊声。

“妈——”我拎着小凳跑回店里。母亲见状,快步走到门口往外看了看,随即返回身来。

“妈,警察和宪兵在抓人!”母亲机警地说道。

姥姥看看母亲,“不管他们,坐下唠嗑。”

母亲回到姥姥的对面坐下。这时,一阵“跨、跨、跨”的脚步声传进屋来,紧接着几道刺刀的寒光在门前闪了闪,四五个端着长枪的警察和宪兵出现在门口。

“谁是掌柜的?”一个歪鼻子警察走进店里。

母亲起身迎上去,“老总,太君,里边请!”

“哟呵——都是女的啊!”歪鼻子眨巴着一双鼠眼,往四周撒摸了一下,“公署有令,一家派一个人到皇城警察署开会!违者格杀勿论!”

“兰菊,你照顾好三姑娘,我去!”姥姥说着站起身来。

“不!妈,你和三姑娘看家,我去!”母亲语气坚定,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呦西!开路!”一个日本宪兵晃动着刺刀,阴深深地吼道。

“妈——我不让你去!”我挣脱姥姥的手,姥姥又把我拽住了。

“三姑娘,听姥姥的话!”母亲走到门口,回头看看姥姥和我,然后走出了旗袍店。那几个警察和宪兵疯狗般地跟了出去。

我和姥姥跑到门口,看到的是母亲被押走的背影。“姥姥,我要妈妈!”我哭喊着。

姥姥把我领回屋里,我不停地哭喊着“要妈妈”。不知过了多久,我哭累睡着了。

睡梦中,我听到耳边有人在说话。

我猛地睁开眼睛,见自己正躺在店里的小炕上。灯光下,姥姥和一个年青姑娘正坐在炕边小声说话。

“大婶,兰菊姐被捕了,不过据可靠情报,她并没暴露真实身份。敌人满街抓人是为了补充小石桥附近军服厂里的劳工。组织上会想法营救兰菊姐的。”说话的是那位姑娘。

“齐云,虽然兰菊被捕了,但请组织上放心,有我在,这个联络站就一定会坚持开展工作!”姥姥在说话。

组织?联络站?我的脑袋里瞬间闪出一连串的问号!不过一想到妈妈被抓走了,我的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

姥姥给我擦了一把眼泪,安慰道:“三姑娘,别哭了!这是你齐云阿姨,和你妈妈一样的人!”

我从炕上坐起来,“齐云阿姨!”

齐云阿姨拉起我的手,“三姑娘,别怕!有我们在,就一定能把你妈救出来!”



母亲被捕以后,我辍学了。我和姥姥吃住在满绣旗袍店里。

一天晚上,月色皎洁。我和姥姥坐在炕上唠着嗑。

“三姑娘,姥姥给你讲个故事啊!”

“好啊,姥姥!”我高兴地拥到姥姥怀里。

“老早老早以前啊,在长白山脚下有个小山村。村里有个姑娘要出嫁了,可是没有嫁妆,她家穷啊!”姥姥靠着炕琴柜,绘声绘色地讲着。

“后来呀,这姑娘就自己纺线织布,布织好了,她就拿着剪子和尺,缝制了窗帘、幔帘、枕顶、荷包等好多东西。然后她坐在院子里的小凳上,用几根细小的钢针穿上红、黄、蓝、白等颜色的丝线,再用这些针线在那些裁制好的物件上来回穿刺。她凭着自己的想象,在布上绣出了好多好看的图案。”

“姥姥,她都绣啥了?”我睁大眼睛,看着月光下的姥姥。

“她呀,绣出了鲜花、飞鸟、山水、房屋、家畜,好多好多呢!”

“这姑娘手可真巧!”我赞叹着。

姥姥抚摸了一下我的头发,“是啊!这姑娘出嫁的时候,乡亲们看着她的这些嫁妆啧啧赞赏,好羡慕啊!后来十里八村的姑娘们就跟着她学这手艺,再后来这手艺就在咱关东这地儿传开了。”

“姥姥,这是啥手艺啊?”我仰头问着姥姥。

“这手艺啊,就是咱满族人流传下来的刺绣。”姥姥低头看着我,“也叫扎花、绣花。”

“姥姥,我也要学刺绣!”

“好啊,姥姥教你!这里的学问大着呢!”


转眼两年过去了,母亲还没有回来。渐渐的,我跟着姥姥学会了刺绣。

齐云阿姨偶尔会来旗袍店,有时她教我读书写字;有时她和姥姥悄悄研究一些她们的事情,每当这时,我都会坐在门口,边刺绣边给她们望风。

不过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会想起我的母亲。

有一回,我趁姥姥让我出去买针线的空挡儿,偷偷跑到小石桥附近。我想找到齐云阿姨说的那个军服厂看看妈妈。可是,我转悠了老半天,也没找到。我担心姥姥着急,便赶紧往回走。

我快到旗袍店门口的时候,迎面晃荡过来几个警察。

“小姑娘,站住!你干什么去了?”我抬头一看,正是那个抓走我母亲的歪鼻子。

我没理他,绕开这群“黑狗”继续往前走。

“呦呵——挺倔啊!”歪鼻子说着过来要拽我。

这时盼我心切的姥姥急三火四地跑了过来,“你去哪玩儿去了?快回家!”姥姥拉着我就往店里走。

“老太太!别急啊!”歪鼻子伸出胳膊挡住了我们的去路,“你闺女昨晚给皇军送军服趁机逃跑了,你把她藏哪啦?”

“她被你们抓走了,我怎么知道她在哪?”姥姥牵着我的手,冷冷地答道。

“我看你是不识好歹!进去搜!”歪鼻子手一挥,几个警察一路小跑冲进店里。

姥姥搂着我站在店外。过了好一会儿,这群“黑狗”才走出来,他们抱着厚厚的几摞绫丝绸缎诡笑着走了。

姥姥和我走进店里,眼前一片狼藉:柜台倒了,桌子翻了,尺折了,布料散落一地……

“姥姥,他们把咱们的好面料都抢走了!”

姥姥叹口气,“三姑娘,这是一群红了眼的恶狗!”



夏天走了,草枯黄了。

这天下午,一场蒙蒙细雨飘落在奉阳古城。

这会儿,一个芊芊淑女走到旗袍店的门口。她手撑一把油纸伞,身着一袭青布旗袍。她那双杏核眼含着微笑,亲切地看着姥姥,“大婶,我有几块布要刺绣。”

“进屋说吧!”姥姥让着来人。

待那姑娘进屋收起雨伞,我定神一看,原来是齐云阿姨,她化装了。

姥姥插好门,和齐云阿姨坐到小桌边。我给齐云阿姨端来一杯热水。

“大婶!好消息!”齐云阿姨脸上的笑靥似鲜花一样俏美,“兰菊姐获救了!”

“是嘛!这真是天大的好事啊!”姥姥把我搂过来,眼里霎时溢满了泪水。

“不过兰菊姐在荒郊野岭奔波了一个多月,身体很虚弱,组织上考虑到你们的实际情况,已把她转移到抚顺清原去了,那里的党组织会细心照料她的。您放心吧!”

我拉着齐云阿姨的手,仿佛拉着的就是我母亲的手一样,“齐云阿姨,你真好!”

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天边一片彩虹。

送走齐云阿姨,姥姥领我回到了小井字街附近的四合院。母亲被抓后,我们有好长时间没回这里了。

走进院门,几个孩子正在院里玩耍,他们是住这院的日本人的孩子。见姥姥和我进来,一个花蝴蝶似的女孩儿跑到我们跟前,“文姝,你怎么不去上学啦?”

文姝是我的名字。跑过来的这个女孩儿是我上学时的同班同学,她叫村上英子。

“我跟姥姥学刺绣做旗袍啦!”我松开姥姥的手,往前挪了两步。

上学时村上英子跟我说过,她是孤儿。她是跟着舅舅来到奉阳的,她舅舅是关东军奉阳陆军总医院的大夫。

“你可真好看!”村上英子打量着我身上的旗袍,慢条斯理地夸口道。“给我也做一件,可以吗?我给你们钱!”她仰脸看着姥姥。

“可以啊!”姥姥低头看着村上英子,笑着说道:“钱就不要了,我们是邻居,你和文姝又是朋友!”

“那多不好意思啊!”村上英子红着小脸儿。

姥姥拍拍村上英子的肩膀,“来我们家吧,我给你量下尺寸!”

我拉上村上英子的手,跟在姥姥的后面,“到时候你的旗袍做好了,我给你绣花。”

“谢谢你,文姝!”村上英子冲我微笑着点着头。

没几天,村上英子的旗袍做好了,我在旗袍的胸襟上绣了几朵格桑花。那天下午,姥姥领着我们来到钟楼附近的金城照相馆,我和村上英子照了一张“姊妹旗袍像”。

这张“姊妹旗袍像”洗出来后,姥姥又把它放大,镶嵌在镜框里,挂在了旗袍店的墙上。

我很喜欢这张照片,甜甜的笑脸,灵动的旗袍。

姥姥告诉我:“村上英子和关东军不一样,她是你的同学和朋友,关东军是杀害咱中国人的恶魔!”



一九四五年八月,日本宣告无条件投降。奉阳内外,一片欢腾。是啊!我们不是亡国奴了,我们是中国人!

这天上午,我和姥姥加入到抗战胜利大游行的队伍,正向慈恩寺方向前进,蓦然间看见齐云阿姨站在街旁向我招着手。我忙拉着姥姥来到齐云阿姨的跟前。

“大婶,文姝,你们看这是谁?”齐云阿姨笑着把一位身着旗袍的女士让到我们面前。

 “啊——妈妈!”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一下扑进母亲的怀里。

“兰菊!”“妈妈!三姑娘!”三辈人紧紧拥抱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流着眼泪。

过了好一会儿,母亲扶起我的肩膀,“三姑娘,长大啦!快赶上妈妈高了!”母亲惊喜中仔细端详着我,然后又转向姥姥,“妈妈,这些年您受苦了!我好想您啊!”

齐云阿姨看着我们,擦拭着眼角的泪珠,“大婶,兰菊姐,我们回家唠吧!”

“好的好的!我们回家吧!”姥姥的眼里忽闪着喜悦的泪花。

回到家里,母亲告诉我们,她在清原养好身体后,就加入了抗联东山小分队。

“妈,还有一件事!我联系到文姝她爸啦!他现在在抗联北满军分区带队伍。你的两个外孙女几年前去了苏联,现在她们姐俩在莫斯科读书,都很好!”

“是嘛!”姥姥激动地感叹着,“兰菊,这回你回来了,三姑娘也长大了,咱们一起把满绣旗袍店的生意做起来!”

“咣当——”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响动。

母亲和齐云阿姨迅速抽出挎包里的手枪冲向窗口。她俩贴住墙根,侧耳听着窗外的动静。屋外一片静寂。

母亲向齐云阿姨挥挥手,俩人随即返回来,轻轻推开屋门,藏到门口屏风的后面,注视着院里的动静。日本投降后,住在这里的日本家眷都回国了,许多房屋都空着,院里蒿草丛生,杂物乱象。

姥姥和我站在屋门里,向外望着。忽然,一个黑洞洞的枪口从院子西南角的一张破桌子后面悄悄伸出来。

“齐云!危险!”姥姥猛地推开屋门扑了过去。桌后的枪响了,殷虹的鲜血染红了姥姥的胸膛。

母亲抬手扣动扳机,“啪——啪——”两枪,那桌后随即传出两声惨叫,紧接着“扑通”一声,没动静了。

我冲出屋门,“姥姥!姥姥!”姥姥躺在齐云阿姨的怀里,紧闭着双眼。

我跟母亲跑到那张破桌子后面,一个家伙像死狗一样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我上前踢了他一脚,啊!?这不是当年抓我母亲的歪鼻子吗?

母亲收好枪,转身跑回姥姥身边。“妈,妈!你没事儿的!”母亲流着眼泪抱起姥姥。

“大婶!大婶!”齐云阿姨焦急地叫着。

这时,十几个抗联战士听见枪声,跑进院里,在各处搜索着。一个战士告诉母亲,全城在拉网式搜捕汉奸,没想到歪鼻子这个汉奸藏到这院里了。

姥姥慢慢睁开眼睛,看看齐云,又看看母亲,最后把目光停在了我的脸上,“三姑娘,学——你妈妈,参加——抗联吧。”说完,闭上了双眼。

……

姥姥牺牲后,母亲忙于组织上的事儿,我成了旗袍店的“小掌柜”。



又一个炎热的夏天到来了。大东门外的小河湾莲花顶棚,绿柳成荫。

这天傍晚,我正在柜台后面裁剪布料,母亲快步走进来并随手划上店门。

“文姝!蒋介石打内战啦!”

“啊?”我一下愣住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母亲很镇定,“从今天起,妈妈回来和你一起刺绣做旗袍!”

“真的啊?”见我惊诧不已的样子,母亲忙指指店门,暗示我小点儿声。

形势骤然剧变。母亲再次转入了地下工作,继续以满绣旗袍店掌柜的身份为组织上传递情报和筹集活动经费。每天如有任务,我就配合着母亲执行任务。其他时间母亲和我一起忙着店里的生意,忙着裁剪和刺绣。

这些年来,旗袍的样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最早的清代旗装,大多采用平直的线条,体态不外露。到了一九二零、三零年代,旗袍的领子、袖子、开衩等款式几经变化,逐渐显示出女性身材的曲线美。进入一九四零年代以后,旗袍造型多为纤长,荷叶领、翻领、立领、圆领等款式多变,与欧洲流行的女装廓形相得益彰,嫣然成为“中西合璧”的潮流服饰。

母亲告诉我,“将来日子好了,咱们一定静心研究旗袍和刺绣,把咱祖上留下来的这些手艺一辈一辈传下去。”

我边听边点着头,期盼着那一天早日到来。

两年过去了,在硝烟弥漫的战火中,人民军队扭转战局,开始了战略反攻。

一九四八年夏天的一个晚上,母亲把我叫到身边,“文姝,你已经十七了,可以到咱部队上去了。”

母亲这一说,我立刻想起了姥姥临终前的话。

“妈,我去参军!”

“好!去吧!”母亲看了我一眼,我发现母亲的眼里含着泪花。“等打败了国民党反动派,你回来再和妈一起刺绣做旗袍!”我流着眼泪一下扑进母亲的怀里。

第二天傍晚,一个戴礼帽、穿长褂的中年人来到店里,母亲嘱咐他几句,就送我们走出了店门。那中年人领我出了小东门,一路向东。

这年秋天,我作为东北人民解放军的一名后勤战士,参加了奉阳战役。奉阳解放几天后,我又一次与母亲在旗袍店话别,随野战大军入关,投入到了解放全中国的战斗。

一九五二年春天,我转业回到了奉阳。

“文姝,你转业啦!”在旗袍店门口,母亲和我幸福地拥抱着。

“妈妈,这回咱们可以安心刺绣做旗袍啦!”

“对!咱娘俩不是说好了嘛,一起刺绣做旗袍!”

我们重新装修了满绣旗袍店的门脸。在母亲的指点下,我的刺绣手艺有了新的长进。在打籽绣、盘锦绣等传统刺绣工艺的基础上,我又研究成功了扣针绣、线丝绣、金麻绣等新工艺。我的旗袍手艺也日臻娴熟,裁制的各种流行款式深受顾客的喜爱。一时间,满绣旗袍店的生意如日中天。

转年金秋时节,我结婚了。第二年有了我可爱的女儿萍儿。在萍儿五六岁的时候,我就着手教她学刺绣。

公私合营时,满绣旗袍店改制为国营城内纺织服装商店。不久母亲随军跟父亲去哈尔滨定居了。我被调到国营光明服装厂从事服装设计工作。

没过几年,“史无前例的运动”开始了,旗袍成了资产阶级腐化生活方式的代名词。一个寒冷的早晨,我们一家被下放到了科尔沁草原一个叫马蹄桩子的小村,这里是我姥姥的故乡。

白天,我们参加劳动;晚上,我和萍儿经常谈论起旗袍和刺绣的往事。科尔沁草原,是孝庄皇后的出生地,是研究大清王朝历史不可缺失的传奇地方!这里广袤无垠的草原,游牧豁达的豪情,激发了我对刺绣的灵感,加深了我对旗袍内涵的再认识。

这天上午,白云朵朵,清风拂绿。我和两个牧民在绰尔河岸边放牧,大队龙书记骑着牧马呼喊着向我们奔来,“文姝,奉阳来信啦!”

我清楚,这是给我落实政策的一份批复函。当我拆开龙书记递过来的挂号信看完后,一股暖流不禁涌了上来,“我的丈夫!我的女儿!我们可以回奉阳啦!”



一九七九年仲春时节,我们一家怀着美好生活的梦想,回到了阔别十三年的奉阳。几个月后,我和萍儿带领十几个待业青年在盛京路上开设了一个旗袍店,这是个前店后厂的集体企业。几年下来,公司不但形成了一套精湛的旗袍裁制和刺绣工艺,而且还创立了远近闻名的“盛京旗袍”品牌。

一个清风和煦的午后,萍儿兴高采烈地走进我的办公室,“妈,外贸局通知,明天上午日本札幌市一个考察团要到咱们公司参观考察!”

“好啊!这正是我们‘盛京旗袍’走进国际市场的好机会呀!”

“通知还说,到时候请您向客人们多介绍介绍中国的旗袍。”

“好的,回头我准备准备!”我摘下花镜放到桌上。

第二天上午,在公司会议室,我向参观考察的日本客人们庄重介绍了中国的旗袍渊源、旗袍文化和旗袍故事。我的讲话内容,深深感染着在座的每一位日本客人,不时被他们热烈的掌声而打断。

讲话结束时,一位日本女士彬彬有礼地走到我面前,“你好!你还认识我吗?”

“你好!你是——”我迟疑着,仔细辨认着眼前这位日本女士。忽然,我的脑海里翻腾出四十多年前那个日本女孩儿的身影,“村上英子!”

“文姝!”我们俩几乎同时喊出了对方的名字。刹那间,激动的泪水如泉涌般溢出了我们的双眼,那珍珠一样的眼泪顺着两张饱经沧桑的脸颊滚滚滴落、滴落……这是百感交集的眼泪啊!

稍后,村上英子从随身的皮兜里拿出了当年我姥姥送给她的那件旗袍。这旗袍,虽然经历了四十多年的风霜雪雨,但依然清秀靓丽,光彩夺人。看得出,村上英子一直在精心地珍藏着。

以后的几天,萍儿点灯熬夜,为我和村上英子每人裁制了一袭旗袍,并陪同我们到奉阳柳林街园园照相馆照了一张“姊妹旗袍像”。


岁月流年。在商海大潮的搏击中,我们送走了本世纪的第一个十年。中国经济的发展已成为世界经济发展的重要引擎。

而今,那十几个人的小企业已成长为具有民族品牌特色的产业集群——奉阳旗袍企业集团。

这天上午,日丽风和,花香蝶艳。由奉阳旗袍企业集团总裁张萍(萍儿)女士出任董事长的奉阳旗袍文化传播有限公司隆重揭牌。

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萍儿走上讲台。她,旗袍着身,曼妙高雅,笑如花绽。

她深情地说道:“……旗袍是中华民族的传统服装,她承载着满满的历史印记,散发着淡淡的文化清香。旗袍是一种服饰,她展示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旗袍是一本古书,她记录着时代变迁的辉煌和沧桑;旗袍是一种文化,她是中国文化百花园中的一束芳华。旗袍是美的,单就她那充满民族特色的精美刺绣,就会让人联想到中华民族的勤劳与智慧以及不屈不挠的伟大创造精神!旗袍是民族的,因为她植根于中华大地;旗袍是世界的,因为她是全人类共同的文化遗产……”



四月芬芳,风光旖旎,又一个明媚的春天到来了。

美丽的奉阳以她独具魅力的“旗袍故都”形象,迎来了海内外的旗袍文化使者。

“姥姥!民族文化宫到了!”轿车停稳,我的外孙女、萍儿的女儿雨蓉扶我走下车。雨蓉是盛京旗袍文化研究会的副秘书长。

早已等候在这里的萍儿走过来,和雨蓉一起扶我走进会场。

会场主席台上方悬挂着巨幅横额:中国奉阳旗袍文化暨刺绣文化论坛2018年年会。

“妈妈你看,村上英子女士带着她的女儿和孙女也来了!”

我顺着萍儿指的方向望去,村上英子她们站在不远处正向我们摆着手……



【作者简介】宋鹏翔 笔名:翔子,男,沈阳人,沈阳市作协会员。有作品在报刊及文学网站发表。原创短篇小说《北市场的枪声》荣获第三届盛京网络文学奖全国大赛小说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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