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声声

最近这些日子，梁老汉心里很不爽。儿子栓柱问他到底怎么了，他也不说；问急了，就一句话：“你弄你的菌菜育苗去好了，添什么乱！”然后扭着头，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抽烟，一袋接一袋。

栓柱娘坐在门口择菜，看不过去眼，开腔道：“我说老头子，儿子问你话那是关心你，你怎么越来越不懂得好赖了？”

梁老汉站起身，抬起右脚掌磕磕烟袋锅，随口来一句，“我看你是属穆桂英的，阵阵少不下！”说着，把烟袋往后衣领上一别，背着手出院门了。

“你——”栓柱娘看着老伴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这老头子！

栓柱娘把择好的菜端进灶间，用水泡上，然后准备做晚饭。这时候，儿媳妇菊花擦着脸上的汗珠一脚踏进门来，“娘，您去歇着吧，晚饭我来做。”菊花是栓柱的媳妇，还是河湾村村支委的委员。

“不用啦，就这么几口人的饭菜，还是我来吧。你在蔬菜大棚忙活一天了，够辛苦的了。”栓柱娘推辞着。

忽然，院门“咣当”一声开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奶奶，我爷爷在场院儿跟前街的李大爷吵吵起来了，您去看看吧！”

栓柱娘起身扶着门框定神一看，原来是孙女儿小燕。菊花忙迎上去把小燕揽过来，“小燕，别急，慢慢说！”

“我放学路过场院儿，见几个老爷爷坐在碾子边上唠嗑，唠着唠着，就吵起来了。我走近一看，是我爷爷和李大爷在吵，就跑回来了。”

“菊花，你在家带着小燕，我去看看。”

“娘，我跟您一块儿去吧！”

“我自个儿去行！”栓柱娘放下手里的水舀子，急三火四地一路小跑，奔向场院儿。

村里的场院儿在村东头，是当年生产队扬场打粮的地方。土地承包给各家农户后，这里基本上成了村民们的活动中心。每天晚饭后，乡亲们习惯在这里仨一群俩一伙地闲谈说笑，谈播种，唠收成，侃光景。电视机没普及那会儿，这里还时不时地放场露天电影，小孩子们穿梭在大人身边，相互捉着迷藏；青年人借着机会躲到附近的庄稼地或僻静处谈恋爱。近些年来，随着新农村建设步伐的加快，乡亲们的文化娱乐生活不断丰富，他们和城里人一样，组织起了舞蹈队，早晚时分在场院儿跳广场舞。

这会儿，栓柱娘着急忙慌地来到场院儿口。没见其人，但闻其声。老远就听见梁老汉在高声质问：“怎么？你跟着蹦跶几天，就说明你会跳舞啦？你可别吹啦！”

“跳舞，锻炼身体，有什么不好？”听得出，这是他李大爷的声音。

“这么大岁数了，消停消停多好，没事蹦跶啥？”梁老汉在进攻。

“我蹦跶，我愿意蹦跶！这是我的权利！”李大爷在反击。

“天天跟老娘们在一起来回对眼扭着，你也不嫌害臊！”梁老汉在发难。

“你懂个啥，这叫艺术！这是民间艺术！”李大爷在清高。

梁老汉刚想接话，扭头瞥见栓柱娘已来到跟前，张开的嘴嘎巴两下，没发出声来。

栓柱娘拨开人群站到梁老汉跟前，“赶紧回家，少在这丢人现眼！”旁人见状，一阵哄笑。

吃过晚饭，梁老汉坐在炕上，靠墙又抽起了老旱烟。

“爹，您也去场院儿跳跳舞吧，既娱乐又能锻炼身体！”菊花边收拾着饭桌边搭话道。

“我可不去跟他们掺乎。”梁老汉吸了一口旱烟，不削一顾地答道。

“你年轻的时候不是挺‘文娱’的吗？”手里拿着舞扇，正准备去跳广场舞的栓柱娘接过话头，逗趣着，“那时候你要不是会吹唢呐，会唱《小二黑结婚》，咱俩还不一定能走到一起呢！”

梁老汉见老伴揭了自己的“老底儿”，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老伴啊，你这句话可说到点子上了，想当年我可是文艺青年啊！你跟了我，是你的福气！”

“就你天天绷着脸，还是我的福气？”栓柱娘站在地当央，用扇子指点着炕上的梁老汉。

梁老汉坐在炕里，脸“刷”地红了。是啊，年青的时候，他在县剧团吹唢呐、拉胡琴，栓柱娘是剧团的“台柱子”。当时为配合《婚姻法》颁布，县剧团排练《小二黑结婚》，梁老汉扮演小二黑，栓柱娘扮演小芹；两个人由剧情发展成爱情，成为剧团内外人人羡慕的一对情侣。后来县剧团解散，他们一同回到村里，组成了自己的小家庭。几十年来，两个人很少红过脸，即使是撸树叶、吃野菜的“三年困难时期”。而今，生活好了，村支委在原来的场院儿为乡亲们修建了文化广场，安装了健身器材，组织乡亲们跳广场舞、扭秧歌、锻炼身体，这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啊！可自己却对老伴儿去跳广场舞心怀不悦，对上岁数的乡亲扭秧歌心怀抵触，现在看来，是自己的“脑袋瓜子”出了问题，老伴和菊花说的对啊！好好的日子，为什么整天闷闷不乐呢？

这时，屋门推开了，小燕手里拿着一个崭新的唢呐跑进屋来，“爷爷，这是妈妈给您买的！”

菊花忙过去从小燕手里接过唢呐，“爹，听娘说您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唢呐王，吹唢呐全县都有名！”说着，把唢呐递到梁老汉面前。

看着金光闪闪的喇叭筒，梁老汉一时愣住了。他看看栓柱娘，又看看儿媳菊花，把唢呐拿到手里，眼里溢满了泪花。

“爹，今天村支委研究了，村里准备成立一个乐队，为乡亲们文娱活动服务，并打算请您牵头呢！”菊花笑着说道。

梁老汉木僵僵地点着头，“好——好——”他擦了一把湿润的眼睛。

不久，村里的乐队成立了，乡亲们跳舞有了自己的乐队；梁老汉吹奏着唢呐，那优美的旋律萦绕在场院儿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