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杀敌一面办手续,一面犹豫:他在庄家湾受到种种优待,深感底层百姓多么美好,虽然他们粗俗下流,缺少教养,但是对人率真、热情、淳朴和友好,不像高层社会,在文明、礼貌和友好的体面外衣里,藏着多少险恶斗争、阴谋虐杀、冷酷无情和肮脏丑恶。他真想永远留在庄家湾,却又怀念父母、兄弟和姊妹,怀念北京丰盛的特供美食,以及国家公派人员们细致入微、很有水平的伺候,还有他的不可估量的远大前程,也在强烈吸引他回到父母身边去。几岁时,他父亲经常带着他去周总理家里,周总理把他放在大腿上一边逗玩,一边跟他父亲讨论国事,酝酿风云。有一次,周总理问他长大干什么,他说长大要当周总理,逗得所有人大笑。他家的亲戚朋友以及他父母的同事部下遍布全国,占据各级重要职位,掌握各种重要权力,他父母恢复工作后,从前那些秘密往来的更加亲密,从前那些避之唯恐不及的,想尽千方百计上门来,这些人都是他今后仕途上宝贵的人脉资源,他不能犯傻。
李杀敌终于决定回北京。这天他办完手续从公社回来,正在我家吃午饭,我姐夫穿着一身补丁衣裤来了。我姐夫叫严醒梦,幼时生得几分傻相,厚嘴唇上经常伏着两条灰白的“老木虫”,每遇大人喝斥,就伸出舌头从左到右一扫,两条肥胖的“虫子”不见了,因此人们叫他严傻儿。傻儿点也不傻,现实头脑比我清醒,此刻他怕外家想他来蹭饭,站在门口不吱声,等着全家请他坐。他是女婿,应该高贵,如果外家对他不敬重,他就要虐待我姐,我姐样子难看,又是文盲,配他傻儿该补钱。
我爹坐在上席看见他,连忙请坐,我们也都一齐请坐,他才换了笑脸,连忙进门跟杀敌热烈握手,激情说话。我爹知道家里只有半把待客面条,但是女婿是贵客,来了必须做客饭,便忍住痛惜说:“给严相公做饭嘛!”我妈更加痛面条,但是我姐不是她亲生,她怕遭到后娘名,再痛也要做客饭,几分生气说:“我不晓得,要你教!”连忙停下吃饭,端着饭碗进灶房,叫我嫂说:“树花,来烧锅。”
我姐夫问杀敌:“好久启程?”杀敌说:“打算明天。”我姐夫说:“推迟一天,到我家去耍!我捉到一只斑鸠,特地来请你……”李杀敌讲说他的行程计划,我姐夫说:“我俩这么相好,无论如何,这个面子要给!这次分别,不知啥时才能相见……”杀敌说:“乡下没有照相馆,不然留个影啊。”我姐夫连忙说:“到我家耍了回来,我送你进城,我俩在城里照了相,我送你上车!”杀敌难却盛情,只得答应了。
我姐夫在县城高中未毕业,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来了,他和同学们轰轰烈烈闹革命,天天批斗走资派,打死一个县长、两个校长和九个右派老师。不久,红卫兵分成两派,都说对方是刘少奇的走狗,都要誓死保卫毛主席,两派各据山头搞武斗,“崇原县毛泽东思想红卫兵打狗战斗队”用县武装部的步枪机枪手榴弹攻打“崇原县毛泽东主义红卫兵被狗打战斗队”,“崇原县毛泽东主义红卫兵被狗打战斗队”从军分区调来迫击炮还击,武斗高潮时,一天打死七百多人。我姐夫脑袋受伤,差点丢命,流着鲜血一面冲锋一面喊:“生做毛主席的红卫兵,死做毛主席的红卫鬼!”
这天,他从县城步行回家背粮,第二天中午老爹给他补背筐,边补边和他争辩文化大革命。爷子俩越争越气大,他爹说:“刘少奇不搞‘三自一包’,你娃娃早就饿死了!”我姐夫大怒:“你为刘少奇翻案!”他爹重重扔下花篾刀:“翻案就翻案!”我姐夫惊呆了,大叛徒大内奸大工贼刘少奇已经关进大牢,他爹竟敢公然为他翻案,这好了得!他一下认为他爹不再是他爹了,而是血盆大口、青面獠牙的阶级敌人,他指着他爹的鼻子怒喝道:“严秋生,你是现行反革命!从现在起,我和你断绝任何关系!”他爹扔下背筐要打他,我姐夫在激烈的阶级斗争中想到毛主席,浑身增添无穷力量,左手从衣袋拿出《毛主席语录》捧在胸前,右手振臂高呼:“打倒现行反革命严秋生!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让严秋生在《毛主席语录》面前发抖吧……”他爹好像妖魔遇见护身符,果然有些害怕了,终于不敢打儿子。我姐夫忠于伟大领袖毛主席,他要站稳立场,他要大义灭亲,连忙跑到公社检举报告。公社革委会马上派人抓走他爹,当晚广播通知全公社明天停产,所有人在场上戏楼坝子参加批斗大会。
第二天吃过早饭,全公社男女老少欢天喜地,结伴呼朋,说说笑笑上街去,人们一年到头,天天干活,没有戏看,没有电影电视,只有看人挨打这点乐趣,多么希望天天召开批斗大会啊。场口,民国时期留下来的那座戏楼,一九四九年以后成了经常召开批斗大会的地方,两米多高的戏台边跪过多少挨杀挨打的地、富、反、“坏”、右、台属、走资派以及糊里糊涂的老实农民啊!现在戏台下面站满黑压压大片群众约有万多人,我姐夫他爹跪在台边弓腰低头,几个打手拿着板凳腿守在身后,戏台正中搭着一张讲桌,公社革委会主任站在桌前慷慨激昂讲话,后面两边的板凳上坐着革委会另外几个头头。头头们慷慨激昂讲完话,最后由我姐夫检举揭发,他拿着连夜写好的发言稿大步上台,愤怒揭发他爹的滔天罪行,他越读越愤慨,突然举起拳头振臂高呼:“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严秋生!”“坚决砸烂严秋生的反革命狗头!”“坚决和严秋生划清阶级阵线!”……台上台下被感染,跟着愤怒呼口号,整个会场拳臂林立,喊声震天。这时几个打手像打牛,用板凳腿狠打我姐夫他爹的背脊,我姐夫他爹声声惨叫,倒在台上,几次都被打手们喝起来跪着又挨打。我姐夫心里流血,有点后悔,但是“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河深海深不如党的恩情深”,为了共产主义,他要紧跟毛主席,他要用坚强的革命意志战胜父子之情,他一把夺过板凳腿,亲手打他爹。他爹又瘫在台上,台上台下齐怒吼,都说他爹在装死,我姐夫和打手们愤怒喝斥,把他爹拉起来跪在台边,他爹咚地栽到台下没气了。
几年后,我姐夫和同学们响应毛主席上山下乡的伟大号召,回到各自生产队干活。他虽然不愿在农村,但是他要学习雷锋同志,党叫干啥就干啥,党指向哪里就奔向哪里,他决心在农村扎根一辈子,像雷锋那样做一颗革命机器上永不生锈的螺丝钉,为实现共产主义而贡献力量。因此他在生产队干活毫不偷懒,再饿再累,别人挖一锄,他挖两锄,别人挑一担,他挑两担;因此他初夏半夜起床趁着月色犁田,牛儿喘着粗气快步拉犁,月光照着田水闪烁明灭,人们天亮起床,他已犁了大片水田;因此他隆冬跳到田里,用锄头刨平别人倒在田边的牛粪堆,玻璃似的冰块割破他的腿脚。他跟着毛主席闹革命,一切都很简单,一切都很纯粹,一切为了实现共产主义,根本没有私人关系和个人利益可言,如果革命事业需要,他随时献出自己年轻的鲜血和生命。
不久“9.13”事件爆发,高层许多真实内幕大小报刊不敢透露丝毫,却从小道秘密传到民间。我姐夫听说毛主席曾想推出毛远新,林彪想要推出林立果,两个皇储毫无建树,说话却比政治局常委管用,他不明白党的伟人们怎么不以人民福祉为重,搞起任人唯亲来啦?我姐夫听说毛主席指着刘少奇的鼻子:“你有多了不起?我动一根小指头就能打倒你!”他不理解党的伟人们怎么忘记了“胸怀世界,放眼全球,以解放全人类为己任,最终实现共产主义”的远大目标,闹起个人意气来啦?我姐夫听说毛主席在会上讲:“这次评帅,有人在骂娘,有人要跳楼……”朱德插话说:“评不上,老婆那里不好交代啊!”毛主席继续说:“还有的同志,在战场上都没哭,这次评帅哭了,真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没到评帅时啊……”我姐夫想:“高层底层一个样,哪有什么精神、境界和崇高啊!如果真是为了共产主义,打仗胜利之后,那些已无用武之地的元帅将军们,就该解甲归田,与民同乐,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不该争名争利,坐享特权,福荫后代,荣及远亲,这才是共产主义的道理……”
我姐夫感到受了莫大愚弄,开始怀疑他和亿万群众脑袋里装着的神圣伟大,认为文化大革命不仅牺牲了几千万人的生命,而且浪费了全国人民的天真和热情,如果再来一次文化大革命,只有脑残才认真,只有傻子才上当。他甚至开始怀疑共产主义,认为马克思画个“按需分配,各取所需”的共产主义大饼引诱人们颠覆人类现有秩序,欺骗半个人类走了百多年血流成河的邪路,认为马克思编出整套漂亮谎言,旁征博引,博大精深,却连“人的欲望永远无限,人类资源永远有限”这个常识都不懂。比如吃肉,人们没有肉时,连瘟猪烂牛也稀罕,有了肉吃,人人还想尝野生,而野生动物,资源有限,一头野猪全城吃,必然你争我抢,拳脚相加,怎能做到按需分配,各取所需?
我姐夫惭愧自己太幼稚,上了多少傻当,后悔自己太老实,吃了多少傻亏。他为他爹哭了几天,从此回到现实,不再相信什么共产主义,不再相信什么精神、崇高、真理、是非、正义、原则,一切只讲个人利益。他不再学习雷锋同志,认为什么做一颗革命机器上的螺丝钉,什么解放全人类,全是他妈的胡扯淡,雷锋活到现在,同样要在心里惭愧和后悔。毛主席说“农村是个广阔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但是人们在农村连赶场上街,外出学艺,都必须经过干部批准,才能离开生产队巴掌大的天地,他天天接受干部的愚蠢领导,饿着肚子干蠢活,默默无闻当牛马,能有什么作为啊?他再也不愿上当受骗,再也不愿扎根农村一辈子,他必须走出农村,出人头地,将来衣锦还乡,光宗耀祖,安慰他爹在天之灵。并且他出人头地,有势有权,就能以权谋私,发家致富,那些高房大屋,美食佳肴,让人身体多么享受啊!并且他出人头地,有势有权,就有人来送这送那,求他帮忙,那些巴结、奉承、羡慕、佩服和俯首听命,让人精神多么享受啊!
他知道中国是儒家文化占主流,儒家最讲关系,因此中华民族千百年来世世代代讲关系,朝野上下讲关系,东南西北讲关系,男女老少讲关系。中国人也有不讲关系只讲原则的时候,那就是你跟他没有关系或者关系不好。在中国,“人际关系决定一切”。关系好了,你明明是堆狗屎,他可以把你说成鲜花;关系不好,你明明是朵鲜花,他偏要把你说成狗屎。关系好了,你明明是白痴,他把你捧成天才;关系不好,你明明是天才,他把你贬成白痴。关系好了,你明明是杀人犯,他千方百计让你逃脱法网;关系不好,你明明没犯法,他处心积虑把你整进监狱。“关系好了,飞机都可以刹一脚”;关系不好,明明政策规定该给你办的事情偏不给你办。在中国,你要想成功,要想上爬,你只有照中国方式做人,那就是时时讲关系,事事讲关系,处处讲关系,无能无德者上爬要讲关系,有能有德者上爬也要讲关系。他没有亲戚当官掌权,没有任何自然关系,一切都靠拉关系,他要用毕生精力研究关系学,读透社会这本大书,从而升官发财,出人头地。
他听说李杀敌来庄家湾插队,并且在我们家吃饭,他心里非常惊喜:“李杀敌父母虽然被打倒,但是他家在官场肯定有不少关系,肯定有些关系没有倒,他家随便一个关系说句话,都能改变我一生命运!”因此他常来我们家,跟李杀敌聊天、下棋、捉鸟、钓鱼,常把李杀敌请到他家去做客,同床共枕,聊到天亮。
桌上只剩我爹、杀敌和我姐夫说话。我妈端着两碗面条,拿着两双筷子,放到我姐夫和杀敌面前说:“醒梦,杀敌,喝口汤。”杀敌见我们全家饥肠辘辘,说他刚刚吃过,把碗推给我爹说:“大叔,你吃!”我爹坚决不吃,把碗推给杀敌说:“这么小一碗儿,不会把你胀倒!”我姐夫也连忙劝说,杀敌还是不吃,我姐夫找出许多正确理由再三劝说,把筷子塞到杀敌手里,捏拢他的五根手指说:“吃,快吃!你不吃我就不吃!你不吃我就不吃!”杀敌实在没办法,只得吃起面条来。
吃过客饭,我姐夫和杀敌同去他家。他家现有母亲、六个姊妹、一个没有结婚的弟弟,以及他和我姐,全家一共十口人。他家有严格的等级制度,比如收红苕的季节舀饭,他和母亲三块红苕,他弟弟两块红苕,六个姊妹每人一块红苕,我姐最下等,一块红苕也没有。我姐怀孕的肚子越来越大,饥饿越来越凶,常常流着眼泪争饭吃。二妹掌握勺子权,每顿按照等级舀饭放在灶台上,我姐故意端错饭碗,因此二妹跟她常打架。
今天下午,我姐挺着肚子出工后,又回家来拿镰刀,见家里无人,就到处找吃。她揭开锅盖,看见半碗剩饭汤,就在灶后站着喝。这时二妹回来碰见,一把夺了碗去,骂她好吃婆娘。姑嫂俩互相抓住头发往下按,活像两只山羊在撑架,二人都怕邻居笑,忍住哭泣悄声打。这时我姐夫和杀敌来了,姑嫂俩听得外面说话声,都想李杀敌是多么显贵的客人,怎能让他看到我们的下贱和丑陋,于是连忙松手,理好头发,顽强笑着,出来请坐。
我姐夫叫姑嫂俩烧锅做客饭,杀敌坚决不准,但是客来烧锅是礼节,我姐夫哪里同意,仍叫烧锅。我姐亲热说:“二妹,你去坝里干活,我一个人烧锅转灶有办法!”说着就去菜地掐葱子。二妹知她想偷嘴,坚决不让她得逞,也亲热说:“嫂嫂,你怀身大肚,我去掐葱子!”说着连忙抢到我姐前面。杀敌对我姐夫笑着说:“你家好幸福,看你爱人和妹妹多亲热。”我姐夫连忙承认,讲着他家的和睦与温馨。
傍晚收工,许多人都来我姐夫家里长见识,那些嘴钝胆小的男人,跟女人孩子和老人挤在门前窗外看杀敌,那些脑子聪明胆大的,则勇敢进屋,打了招呼,坐到桌旁,陪着杀敌聊天。几个跟主家关系特好的女人,都借了由头,有的端着盐碗来借盐,有的挽把柴草来包火(1),有的拿着油灯来借油,一面跟主家说话,一面近距离看几眼高层人。李杀敌不再有刚下乡时那种惶恐和恼怒,他感到乡亲们多么热情、友好、淳朴和善良,他平易近人,谦虚低调,亲热回答每个人的问话,满足他们对高层的好奇心。
这时只听门外有人嚷:“过开过开,我去说事情!”门口许多人叫着严支书,连忙让开一个口子。严支书进来,我姐夫热情请坐,严支书跟他交代了一件鸡毛蒜皮的公事,就与杀敌攀谈起来。我姐夫愁着客多菜少,小小斑鸠每人难得一筷子,真望几个没有脸面身份的男人自觉回家,桌上只剩杀敌和支书,可是几人陪着杀敌说话,远远没有走的意思,我姐夫深藏厌恶,顽强说笑,应酬一阵便去灶房跟老妈商量酒菜。家里除了蔬菜,什么吃的也没有,母子俩愁得正想哭,这时那边屋里支书老婆端来一盘腊肉放在桌上,众人一片惊呼,齐声夸赞,我姐夫听得,连忙过去道谢。桌上几个男子被提醒,有的叫门口的老婆赶快回家炒菜来,有的叫孩子拿来柜里那瓶白酒,有的亲自跑回家,拿来何等宝贵的饼干花生等等。我姐夫一下不愁了,顿时心情轻松,笑容灿烂,跟每个人说着漂亮的感情话,应酬左右逢缘,得心应手。
桌上酒菜没摆齐,杀敌聊天一阵去小便。一个男子见他走路先出右脚,心想贵人是不同,决心以后学习他,走路也先出右脚。杀敌回到桌上,各家酒菜来齐了,众人喝酒之后动筷子,几个男人见杀敌左手拿筷,“啊,贵人有教养!”连忙都将右手筷子换左手,筷子不听左手使唤,有的把菜掉在桌上,有的夹了几次才进嘴。
第二天我姐夫送杀敌到庄家湾,帮他提着行李跟乡亲们一一告别。庄家湾男女老少来送行,断腿高大力两只胳膊撑着架子棍也来了,大家在垭口那条南去北往的大路上恋恋不舍,都说杀敌永远不回庄家湾了,永远要把我们忘记了。我妈像送亲儿子,捞起补丁重补丁的围腰擦眼泪,叮嘱杀敌路上注意冷暖,叮嘱杀敌代她向他妈妈问好。杀敌见乡亲们这么有感情,自己再不伤心不象话,于是流着眼泪不启程,说他已经学会劳动本领,已经习惯农村生活,要留在庄家湾,和乡亲们一起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爱武猛推一把说:“走!你龟儿子不要没出息,你是有远大前程的人,农村耽误你一辈子!”杀敌这才停止伤心,收了眼泪,请大家经常来信,请大家到北京来耍。
正说着,天空响起嗡嗡声,大家不约而同抬头看,一架喷气式飞机正朝庄家湾上空飞来,有个男人很惊喜:“杀敌,北京的飞机接你来啦!醒梦,快把行李给杀敌……”杀敌笑着说:“不是北京的飞机,方向不同。”一个青年双手放在嘴边当喇叭,望着飞机高声喊:“飞机——,下来刹一脚!李杀敌在这儿,把他送回北京去——”飞机没理他,继续朝前飞,眼看快要飞过头顶了,有个孩子很着急,腾空一跃抓飞机:“飞机,我ri死你妈!叫你龟儿下来送李杀敌……”我姐夫说:“这种飞机下不来,直升飞机才能下来。”这时飞机朝远方飞去了,一个男人说:“飞机没有听到,听到了肯定要下来。”又一个男人说:“那当然啰!杀敌这么高贵,飞机再没办法也要下来刹一脚哇!”
李杀敌又跟乡亲们话别,说他留恋庄家湾,今后还要回来看大家,说了一阵,才毅然告别,和我姐夫上路了。乡亲们站在垭上看着二人远去,直到他们背影转过一湾又一湾,翻过一岭又一岭,影子渐渐变小,完全看不见了,才回家去忙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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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爱书自注:(1)包火,农民无钱买火柴,做饭无法生火,就挽一把柴草到邻家,包了火炭回来用嘴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