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我的梦
一觉醒来,梦没了。
我努力地去想,去想我做的梦。有时能想起来一些,有时则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专家告诉我,像我这样整夜地被梦缠绕,说明我的神经出了问题。
专家,即便他果真是一块砖头,他的话也能吓人一跳!至少,我是被吓着了。
“神经出了问题,岂不就是要有神经病了吗?”
专家是我朋友。他笑着说:“你太幽默了。神经问题,一般就是神经衰弱,哪有什么神经病?”
他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个问题——“神经病人做不做梦呢?”
他不假思索:“做!跟我们正常人一样做!”
我说:“这是你研究出来的,还是你从哪里听来的?”
他说:“研究出来的!”
看得出,他有些不悦。我视而不见,继续问:
“神经病人做梦,你说跟我们正常人一样,那梦境也会一样吗?如果梦境也跟我们正常人一样,那敢情他睡着了之后神经乃正常了?”
这个问题他没有作答。
许久后的一天,他通过手机回了一条短信给我——“您应该去研究梦,研究神经学。这方面,您确实有天才。您思考的问题,我还真没想过。”
我的生活始终如一。
每天睡觉,做梦。梦醒了之后,我会努力地去回想,回想我做的梦。可是,我总是想不完整,甚至想都想不起来。
为什么我要去想自己做的梦呢?难道是什么美梦?即便就是美梦,不还是一梦吗?难道我是一个痴人,我祈求梦想成真?
梦想成真的梦,我想一定也是有的。不过,我做了几十年的梦了,截止到今天,我还没有一个梦变成了真,变成了现实。
也就是说,我的梦,我所做的每一个梦,都随着清晨那一觉醒来,消失了,无影无踪了。
所以,我从不跟任何人谈我的梦,甚至梦想。
那是一天傍晚,我早早地便去楼下公园散步。我喜欢一边走着路,一边想着事。想着什么事呢?当然是乱七八糟的事,一如我所做的梦。
我的梦为什么总是乱七八糟呢?因为生活就是这么地乱七八糟。乱七八糟的生活,把我的头脑也弄得乱七八糟。我这乱七八糟的头脑,神经一衰弱,做起梦来当然也乱七八糟。
我常把梦跟我的生活联系在一起。
我发现,我的梦像极了我的生活,我的生活又常在梦里反映出来。
生活就是梦,梦就是生活。
哲人说,人生如梦。
突然,有人在我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着实吓我一跳!
我转过头,原来是专家。
我说你不住我们这个小区啊?
他说他在附近吃饭,吃完饭他喜欢步行。
“最近又有什么心得?”他满嘴酒气。
我知道他指的是梦和神经。
我说你是专家,我是胡说。
他说现在胡说的人都成了专家。
他的话把我弄笑了。我说离开办公室,你也很幽默嘛!
“不过,你可别忘了你自己的姓哦!”我说。
他说忘不了!偶尔胡说那是难免的。
他突然蹲了下去,一只手扶着一棵树,一只手扶着自己的一条腿,“哇……哇”他吐了。
我说你赶紧回吧。
他说不要紧,吐了就安全了。
我说你总是教导别人不要饮酒,而且还列出一大串危害。你教导别人时,你那严肃认真的神情,我实在忍不住地想笑。
他说干我们这个职业,跟当教师的、当官的,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各种名人们一样,对别人,对媒体说话时,实话、真话不能说,能说的都是忽悠的话。这些话只说给别人听,自己不听。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摸索着他衣服的口袋,我知道他是找纸。我也摸,可我也没摸着。看来嘴角上的残留物,让他不大舒服。他伸出手,就地薅了一把树叶,揉吧揉吧,放在嘴巴上抹了抹。说,这树叶的清香味,还挺好闻的。
我可劲地催他回家,他却说,酒劲下去了,我得跟你说点正事。
我说啥正事啊?改天说吧!
他说你忘了?你发短信你忘了?
我“噢”了一声。说,那事啊,那事不急。
他说别扯淡了,你不就是嫌这味难闻吗?咱移个步说话可行?
我也实在没辙了。
他说短信内容你还记得吧?
“记得!”我说,“做梦跟梦想有什么区别?”
他说,实现不了的理想,就是梦想。而做梦,那就是梦中的胡思乱想。
接下来的问题,他肯定想不到。
“你如何理解中国梦?”
“就是一个梦!”他说。
“这个梦是梦想呢,还是做梦呢?”
他说你别把我往沟里带。我知道我脑瓜子没你聪明,可我也不是个笨蛋。这个问题它不是个梦的问题,它是个政治问题。政治问题是个什么问题呢?是个敏感问题。这样的问题,若在文化革命时期,我这样说,就会犯罪,就会死人。
我说你也太敏感了。那个时代(文化革命)早过去了。
他说过去了,我也不回答。你想让我说,中国梦它就是个梦,而梦是不靠谱的事。是不?
“事实上你已经回答了!”我说。
他说我什么也没说,离开这地儿,我什么都不承认。
他抬头看了看四周。“很好!”他说,“这儿没有摄像头”。
看着他踉踉跄跄的背影,我忽然觉得这个正在远去的朋友,好陌生啊!谁说中国人不关心政治呢?谁说中国人早已走出了文化革命的阴影了呢?
中国梦,是中国的梦,但未必是中国人的梦,更未必是中国人自己想出来的梦。这个梦,是被称作“公仆”的人想出来的。这个梦,好就好在它是他们想出来的,而不是他们做出来的。也就是说,这个梦不是来自于他们的梦境,来自于哪里呢?来自于他们的思考。
有这样的思考者,我们是幸福的,我们连梦都可以不做了。我们不做梦了,我们还能做点什么呢?我们当然不能闲着,我们要围绕着那个伟大的梦,努力工作!
可我又心有不甘,情有不愿。总觉得那个梦虽然伟大,可终究只是一个梦,梦有两种结果:一是变为现实,实现了梦想,梦想成真,再一个就是空欢喜一场,一场欢喜一场梦,最后化为泡影。
我觉得,中国梦,应当由人民来做,由人民来想。人民做出来,想出来的中国梦,会是怎样的梦呢?
人民做出来的梦,一定丰富多彩,五花八门。但就我个人的感受,或者就我个人常做的梦而言,我可能会把最美好的梦寄托在眼下,而不是明天。因为我们活在眼下,明天的人们怎么活,那是他们思考的事。我们代他们思考,看上去是关心,实则是越俎代庖。这种事情有点类似中国的父母。
眼下,中国人活得怎么样?眼下,中国人还在为哪些问题发愁?眼下,中国人最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我以为,像这样的问题,才真是问题,才是真问题。也就是说,在解决梦问题之前,咱们还是先解决眼下的问题为好。把眼下的问题解决好了,咱们再谈论伟大的梦也不迟。
伟大的梦,可以作为我们为之奋斗的目标和理想。叫伟大的理想可好呢?比如中国梦,可不可以就叫中国理想?抑或中国人的理想?
理想不是梦,不是梦想,也不是做梦的梦。理想是可以实现的,而梦万一它实现不了呢?
梦在中国,不是个好词儿。浮生若梦,南柯一梦,醉生梦死,白日做梦,痴人说梦,恍如梦境,如梦初醒,夜长梦多,春梦一场……
我读小学时,我们的语文老师对我们说,你们要有理想,但不要有梦想。理想是可以实现的,而梦想未必。
我原本没有理想,是我这位老师让我有了理想。我的理想一点也不高大上。我就是想,长大了,我要当一个作家,一个鲁迅那样的作家。
也许,在中国,加入作协,就算是作家了,可我从不这么认为。在我看来,虽然我加入了中国作协,可我一直不承认我是一个作家。这种不承认,与所谓谦虚,没有丝毫关系。
既然我想成为鲁迅那样的作家,那么,我常问自己:我手中的笔,可曾像鲁迅那样,成了投枪和匕首?
我们不能要求所有的作家,他手中的笔都是投枪和匕首,风花雪月也是需要的。但社会若得到净化和进步,投枪和匕首则一日不可或缺,尤其在我国。
但是,现实有点儿残酷。一方面社会不欢迎投枪和匕首,一方面作家自觉地将投枪和匕首收了起来,他们都改用电脑写作了。
我现在还用笔,还用笔写。
回过头去看看自己幼稚的理想,并不觉得有多好。当然,也不后悔。
回忆一下我这人生,我倒想起不少曾经昙花一现的梦想。人这一生,谁不曾有过梦想?破灭就破灭吧,那是很自然的事。肥皂泡能不破灭吗?
别看不起这些肥皂泡,更别耻笑这些肥皂泡。对我来讲,帮助我渡过人生一个又一个难关的,正是这些肥皂泡。
肥皂泡破灭了的时候,有些难关也成了过去。所以,如果梦想是肥皂泡,我还真的感激它。
神经衰弱的人,都爱做梦吗?神经衰弱的人,他做的梦都是肥皂泡吗?他就做不出一个正经梦来吗?
神经正常的人,都不爱做梦吗?神经正常的人,他做的梦都是正常的梦吗?正常的梦都是了不起的梦吗?
这个世界所发生的一切,其实都是人做的一个梦。
这个梦,是神经衰弱的人做出来的呢,还是神经正常的人做出来的呢?
可以肯定,这个梦是由两个人做出来的,一个神经衰弱的人,一个神经正常的人。
令人欣慰的是,这个世界很宽容:它允许神经正常的人做梦,也允许神经衰弱的人做梦。
而这个世界也许就是一个梦,一个活着的人所做的梦。
人类呢?
人类可能也是造物主的一个梦,一个噩梦。
我的年纪愈来愈大了,闭着眼睛做梦的日子屈指可数。我的人生就是我的一个梦。梦醒了,我还活着,接下来继续做。梦不醒,我就走了,我就在梦境之中永别这个梦的世界。
这样看人生,做做梦,有什么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