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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苏张镭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随笔杂谈
20180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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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监

   

谈及太监,我们中的许多人对这个东西的看法,很不正面,一个学者说得更为决绝:太监就是典型的小人。

无疑,作为受害者的太监,常常也是施害者。一些太监甚至哄着、背着主子颐指气使、胡作非为。但是,太监们悲惨的身世与命运,我们又知道多少呢?可以说,他们的这一面,我们几乎丝毫不知。而了解这一面,才算是了解真实的太监。

太监,是我国封建王朝统治时期,一些贫苦百姓,为了谋生糊口,而使自己的子弟无辜受阉的活罪证。想想看,如果不是生活所迫,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谁会愿意让自己的亲人、儿孙受阉刑,当太监?即便是当太监当得很有名气的李莲英,也是因生活困苦,兄弟3人以乞讨为生,流落于北京西郊,后学缝皮匠,仍不能温饱。最后,自握切皮刀拼命自阉。于是,自诣内务府请求收录,才做了太监。

如果说当太监是因为生活所迫,是为了活命,那当太监所需要的阉割手术,才是太监们令我们为之动容的所在。

太监阉割,俗称净身。爱新觉罗·恒兰在《清廷太监杂记》一文里有较为详尽的描绘:

刀儿匠的手术室叫“净房”,里面设备十分简陋,一张土炕是病床,一个药柜,一个“升柜”(专门收藏割下的东西)和一把月牙形的手术刀。刀儿匠对被阉人施行手术之前,除检查身体有无暗疾即健康状况外,让被阉人整日睡眠,养精蓄神,如此休养10日左右。在休养期间,供给营养食品,但对饮料则逐日减少,以防在手术时尿量过多,影响手术。然后每天对被阉人进行劝阻,告诉他手术时如何痛苦,手术后沦为既残且贱的畸形人,一生不能成婚……表面上是让受阉者打消充当太监之欲念,其实是考验被阉人的决心。经过劝阻,受阉人毫无悔意,甘愿充当太监,便停止劝说。在手术前一天,让被阉者本人及父母、保人、介绍人等填写志愿甘结(即保证书)、保结等项文书。各项手续办完后,刀儿匠便把预定施行手术的日期告知被阉人及其家属。手术之日,选择吉时施行。手术前先煮好一只鸡蛋,剥去外壳,放在一小磁碟中,被阉人上身穿短衣,下身赤体,仰卧于手术床上,四肢被机关紧缚,从房柁上垂下一条线绳,用绳将被割物紧紧缚住,这时,刀儿匠对被阉人进行最后劝说,说得被阉人产生厌烦情绪,大声对刀儿匠说:“我心甘情愿,你别啰嗦啦!”这时刀儿匠忙将鸡蛋放进被阉人口中,对被阉人说:“这里有药,你吃了可以解痛。”哪里是什么止痛药物,鸡蛋整个涩塞咽喉。这时刀儿匠还故意问被阉人:“你真愿意吗?”被阉人刚要张嘴说“愿意”,而“愿”字尚未出口,鸡蛋已滑进食道,压迫气管不能出气,人便停止呼吸晕厥。这时刀儿匠用右手掌握住手术刀,向被割处一割,一刹间便将被割物割下,被割物当即离开人体,血淋淋随绳摇晃。乘被阉人昏厥,立即进行拴筋手术,将被割物之筋拴住,不使之向回缩去,倘若缩去,人即死亡。随即再进行开门手术,用一根四五寸长细而光滑的笔管插入尿道,便于导尿。然后敷药缚以白布绷带(名为“兜子”)。……需要补充说明一点,鸡蛋滑进食道,导致昏厥,但内脏并未受损,可以保持被阉人体内一气混元,否则被阉人在清醒时,一动手术必然厉声喊痛,随之气浮血腾,生命难保。这一手段叫做“诓”。

被阉人在手术后调养期间,刀儿匠对其百求百应,不但对被阉人温语安慰,而且亲自服侍大小便。小便时被阉人经常昏厥,故在此期间严控饮水,不供给流质食物,只供给富有营养的软质食品。这样不仅减少被阉人小便时痛苦,且可防止伤口溃烂。

被阉人手术后,当日说话声音立变,3天则胡须、腋毛逐渐脱落,7天精道便可封固,12天撤去毛管,15天创口平复,21天便可下地。下地这天被称之为“出劫成道”,是被阉人最可纪念的日子。……见《文史资料存稿选编集粹丛书·社会杂相述闻卷》,中国文史出版社,20059月北京第1版)

为了当太监,为了活命,而忍受如此非人道的剧烈创痛,无疑不只是个体命运的悲剧,更与那个历史王朝的罪恶难以分离。历史从来只是英雄帝王史,而小人物在其间无论遭受怎样的悲惨与付出,都不能被历史从正面记取。最为不幸的,乃是我们这些后来人,也总是跟随在英雄帝王史的后面,唱和着,甚至称颂着,骄傲着。就拿太监来说,因为有个李莲英,有个安德海,我们便以为所有的太监都是一路货色。而实际上,即便是李莲英、安德海之流,也与他们的主子有关,也与那个时代的整体环境有关。我们并不知道,作为一个特殊的群体,一个不能算作完全人的群体,他们在大多数时候的沉默寡言,他们的被忽视,他们的唯唯诺诺,他们的温顺卑谦,他们的微不足道,是何等地令人心酸。而这最重要的一面,却被历史的幕布严严实实地遮盖着,被历史记录者所忽略,一并地,也被我们这些压根不了解历史真相的后人所忽略、所遗忘。

想到太监,我会想到造物主真是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他所创造的生命,残酷到了极至。据爱新觉罗·恒兰记载,20世纪30年代,北京街头还可以看到一些太监的身影。他们的身躯虽然和一般男子相同,但没有胡须,脸上有很多皱纹,看起来和老太婆一样,而且说话的声音与妇女相似,被时人称之为大娘儿们嗓子

造物主创造了人,创造了男人和女人,可人类却硬是要把男人最重要的生命征候用不可思议的方式割除之,然后让这个男人失去男人征候,失去男人的功能,失去男人的幸福与快乐,一辈子以一个既残且贱的畸形人,苟活在人间。

生命的残酷就在于,没有人征得你同意便把你送入苦难人间。接下来,为了活下去,明知有人试图摧残你的人性,可你还是毅然决然地接受摧残,不为别的,只为一口饭,能渡你的命。为了做太监,他们所忍受的非人的痛苦,若不是我们从严严实实的历史幕布下面偶或地扒拉出来,我们怎会了解、又怎会知道他们所受的苦远比我们所看到的他们的恶,更为深重呢?而我们所看到的,难道就是真实的么?我们所看到的,不过是当代人所拍摄的一些演义的影视历史。这些东西当然不是历史,可我们却总把这些东西当成历史。

他们是人啊!他们是男人啊!他们难道天生地就不渴求男欢女爱吗?不需要家庭和家庭的温暖吗?他们不渴望有个知他疼他的女人吗?他们不渴望有一双儿女绕于膝前吗?

男人有的他都想有,男人想的他都想。可是,命运不允许他们这么想,命运排除了他们作为男人可能、也应该得到的一切幸福。

身为男人,我想到了一个太监所失去的那些东西。身为男人,我倍感作为太监内心的悲酸。当我阅读阉割太监的那一幕时,我的内心充满了惶恐与惊悚。如果说在此之前,我也像绝大多数人一样对太监没有好感,那么,在阅读完爱新觉罗·恒兰的那段描绘后,我改变的不只是认识,还为自己曾经的无知、曾经的人云亦云,而深感羞惭。

是的,爱新觉罗·恒兰的文字的确改变了我对太监的理解与认知,进而同情起太监来。但当另一个太监寇连材进入我的视界时,我则对这位太监肃然起敬。

寇连材同其他太监一样,也是为生活所迫,净身进宫,成为世人瞧不起的阉竖。但就是这样一个太监,却做到了位卑未敢忘忧国,并以坚不可摧的意志,与腐朽的封建势力抗争,闪现出一个大写的人才有的人生亮点。

寇连材是北京昌平人,出生在农村,为人耿直,还读过几年的书。少年时就结了婚,生了3个孩子。他的父亲寇士通,为田界的事,与财主打官司,结果丢了家里赖以糊口的土地。父亲于悲愤中死去。时年23岁的寇连材无法维持一家老小生计,只好跑到京城寻活路。经一太监介绍,被阉后进了清朝皇宫,负责给慈禧太后梳头。由于他做事精细谨慎,又聪明利索,颇受慈禧青睐。

按说,有了这棵大树,寇连材的小日月会过得很好。可寇连材却似乎不是只能当奴才的料,他的心中竟有着士大夫一般的悲愤时事,忧国忧民的情怀。看似柔软、一口一个奴才在的寇连材有一天竟对慈禧太后有违国计民生的行为,表示大不喟然,继而向她屡次几谏。寇连材所为,令慈禧大为惊诧并异常恼怒,虽念其少而贱绕了他一命,却被赶走。直到一年后才重把他召回身边。心想,这个奴才这回该汲取教训了吧!

可这个奴才不仅没汲取教训,反而变本加厉了起来。

寇连材回到慈禧身边后,中日甲午战争爆发,清军连吃败仗,慈禧卑躬屈膝,竟然下令让清政府与日本签订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康有为、梁启超发起公车上书,反对将台湾、澎湖割让给日本,提倡变法维新。而以慈禧为首的顽固保守派不仅不同意变法维新,反而进一步搜刮国民和向外举债,以交付赔款之名行个人享乐之实。寇连材忧患着民族的危亡,强烈的爱国之心驱使他下定决心,以一死再向慈禧进谏。光绪222月初十的早上,他跪在慈禧床前,痛哭涕泣,惊醒了梦中的慈禧。慈禧很不高兴,厉声喝问道:哭的哪门子的丧?寇连材答道:国家面临危亡,老佛爷即使不替祖宗着想,也该为自己想想,怎么还忍心玩耍,难道不怕发生变乱吗?慈禧气急败坏,一顿臭骂,将寇连材赶了出去。

口谏不成,寇连材下决心书谏。书谏意味着什么,寇连材当然清楚。所以,他请了5天假,回到家乡与亲人诀别。215日,他把写好的奏折交给慈禧。奏折共有10条内容,其中这样几条最令慈禧反感与恼怒:请太后不要揽政,将政归于光绪;不要修圆明园,尤其是不能动用海军军费修建颐和园;宁可赔款,不可割地;不可幽禁光绪。

寇连材的结局正如他自己所预知的,必有一死。从他递交奏折到被押至北京菜市口处决,中间只有2天时间。

寇连材被慈禧判死刑之前,有一段对话。

慈禧问:本朝成例,内监有言(政)事者斩,汝知之乎?

寇连材答:知之。奴才若惧死,则不上折也。

一介太监,一介奴才,能做到这个份上,我们除了感喟,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难怪临死前他那么神色镇静—— 一句如此足千古了!我相信,说出此言的奴才太监寇连材,其内心一定有着无比的骄傲与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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