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与感情

我理解的家暴，与警方的理解，大相径庭。

我理解的家暴，就是父母打孩子，父母互打。

所谓警方，其实就是我一朋友。

这个从警多年的朋友对我讲，家暴既有父母殴打子女，也有子女殴打年老父母，当然，最常见的是丈夫打老婆，老婆辱骂丈夫，甚至动手殴打。

“辱骂也算家暴？”我问他。

“当然！”他笑答。“天天挨骂，谁受得了？”

我说，即使如此，男人也不该打女人。

他依然笑，然后说，人性是复杂的。有些男人确实糟糕透顶，但有些女人其恶劣程度，也委实让人同情不起来。

我说，照你这么讲，有些女人该打？

他“呵呵”一声，然后狡黠地一笑，说，我可没这么说！

我问他：中国的家暴严重吗？

这回他表情凝重，一字一顿地说了三个字：很—严—重。

跟我这个朋友谈家暴，已是三年前的事了。老实说，我并不十分关注家暴，因为家暴这种事太隐密了，只有警方才知道，家暴有多严重。

家暴隐密，不为外人所知，所以给我们的印象是家家和睦，夫妻恩爱。但官方公布的两组数据，却令人联想。先看第一组：

根据国家统计局和民政部的数据，2018年全国结婚率为7.2‰，创下2017年以来的最低水平。从2013年的9.9‰到2018年的7.2‰，全国结婚率在过去的5年里经历了连续性的下降。

再看第二组：

根据国家统计局和民政部公发布的2018年全国登记结婚和离婚数据，2018年全国结婚登记人数为1010.8万对，离婚登记人数为380.1万对。在结婚率连续5年下降的同时，离婚率则连续15年上升。

以上两组数据，均来自于搜狐网的一篇文字。这篇文字的标题是《结婚率降离婚率升，是独立意识崛起还是房价太贵？》

这篇文字将结婚率降离婚率升，归结为女性独立意识的崛起，和房价的太贵。

显然是一家之言。

事实上，据统计，77.51%的夫妻是因感情不和而向法院申请解除婚姻关系，只有14.86%的夫妻是因家暴而向法院申请解除婚姻关系的。

这组数据有多少可信度，我们姑且不论。至少，我们知道家暴不是离婚的主要原因。

那么，可否说家暴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严重呢？

这个问题我们也不作讨论。

值得我们讨论的是感情问题。

这是个有意思的问题。

我们知道，婚姻的前奏是恋爱。恋爱是因爱而恋，恋爱就是爱情。有了爱情，接下来就有了顺理成章的婚姻。可问题来了：为何爱情走到婚姻这一年，就变成感情了呢？感情跟爱情比，分明是退了一大步的。退一步也不要紧，有感情也不错，总比没感情要好。可感情怎么就不和了呢？什么叫不和呢？是一方对另一方有感情，而另一方对对方却没有了感情？抑或彼此都没了感情？

彼此都没了感情，这日子肯定就没法过下去了。离是自然的，也是迟早的。但问题是，爱情没了，感情怎么也没了呢？婚姻有这么残酷吗？家庭有这么不幸吗？

有专家告诉我，说经济越发达，结婚率越低，离婚率越高。我听了，直皱眉头，难道人就不该过好日子？

不过，想想也不无道理。在生活贫困的时候，老婆孩子热炕头，倒也其乐融融。

过上好日子，是人类的终极目标。但好日子来了，人类却不婚了，离婚了，这究竟是作呢？还是不婚和离婚也是好日子的一部分？

如果离婚乃是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那为何要拿感情这两个不着调的字当挡箭牌呢？

这般说来，感情真是个奇妙的东西。但人类一直拿它说事，说明感情这东西也绝非一无是处。

有个离了婚的女人，与她后夫谈论前夫。一般来说，这事多少有点忌讳，至少是个应该回避的话题。但这个女人可能除外。后夫问她，如果你前夫死了（并非咒他，而是前夫的确病得很重），你会伤心吗？后夫以为女人会说，他死与我有何关系！后夫没想到，女人竟然说，毕竟夫妻一场，爱情没了，亲情还是有的，他若死了，我肯定会难过的。传来前夫噩耗的那天，女人果真哭了。

后夫就是我那个警方的朋友。

这个朋友曾经在酒后问我：谁说离婚都是感情不和？都他妈扯淡！

朋友要我回答他两个问题：什么是感情？感情是什么？

我说，这是一个问题。

他说，你回答我！

我说，我回答不了！

他说，你一定要回答我。

我说，不骗你，真的，我回答不了。

他说，对！你说对了，感情就是个骗子！

我说，瞧你说的，感情骗了你？

他说，骗了！她说她心里只有我！

我算明白了他的意思。安抚道，也不能这么说，难道你对你那前妻就没一丝儿怀想？

他说，没有，一点也没有。婚都离了，还弄那些扯不清的事，有意思吗？

我这个朋友的心情看来不舒畅。然而更让他不舒畅的事来了：女人前夫的儿子上门告知他，他母亲百年后，他要让他的母亲跟他父亲合葬。

“那你老婆的态度呢？”我也大吃一惊，忙问。

“含糊！”他的手不停地抖动。“离婚不一定都是感情破裂。”他这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感情是什么？什么是感情？我估摸，也没几个人能讲清楚这个问题。即使有人讲了，也不一定合乎大家的心意。

但有一点，感情这东西太诡异了：你投进去了，对方却跑出来了；你全心全意投给了对方，对方却投给了别人。

婚姻未必是人生的必需，家庭亦然。太多的伤害不是大家都看不见，而是大家都不愿面对现实、道出真相罢了。

婚姻的真相并不可怕，无非是“城里的人想冲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

“别跟我谈感情，戒了！”

这是句笑话，但笑完了却感觉挺伤感。

好久不见的那个警方朋友昨天晚上突然来电，推荐我看一篇文章。他是在《报刊文摘》上看到的。我说我有这份报纸，你报题吧。他读道：光玩手机不陪老婆，广州法官：这也算家暴。

我说，这是题？

他说，是。

我打开4月10日的《报刊文摘》，翻到4版，果然看见了这篇文字，他念的果真是题。

我一边拿眼睛瞟着这篇文字，一边问他：“最近忙啥呢？过得好吗？”

想不到他径直回了句：“不好！”

我一惊：“不好？什么状况？”

“离了！”他倒是平静得很。

“为啥呢？又是感情不和？”我问。

他回说：“别跟我谈感情，戒了。”

我本想笑，但还是打住了。好在他没我想象得那般伤感和悲情，而是跟我讲了一件事。

离婚前一天，女人对他说，百年后，如果你走在我前头，知会我一声，不枉咱俩相识一场。

我说这话没毛病啊！我倒觉得挺感人的呢！他说，你的记忆力怎么也明显下降了呢？我上次跟你讲过关于她前夫死亡的事吧，你一点也不记得了吗？

“呃……呃……”我对他说，没忘，没忘，想起来了。

“她前夫死了，她会伤心，她会哭，而我呢？对她来说，仅不枉相识一场？”他喃喃自语。

我说，事也不能这么比。

他说，是不能这么比。这么一比，感情就出来了，感情就伤害人了。

我说，兄弟！你说不谈感情，戒了！我看，所有的人都戒了，你也戒不了啊！

“所以，”他说，“讲感情的最后都要被感情所伤。”

“但是，”我说，“人总不能一点感情也不讲啊。”

好多人都说，家不是讲理的地方。那家讲什么呢？总不能什么都不讲吧？什么都不讲的地方，那才是最可怕的地方呀！

家不是讲理的地方。他们说，家是讲情的地方。这个我也赞同。但只讲情，又能讲出怎样的情来呢？情能代表一切吗？家就不需要讲理吗？

为什么讲情的家庭，却有家暴？却有夫妻感情不和？乃至于走到分崩离析的地步？

为什么讲情的家庭，常有孩子离家出走？

真正的家庭，既讲情，也讲理。

二者丢掉任何一个，家庭都会出问题。

而婚姻中的男女，之所以会出问题，就出现在有人讲情，有人不讲情；有人讲理，有人不讲理。既讲情，又讲理的，少之又少。

婚姻和家庭，我们中国人看得特别重。看得特别重，一定不是坏事，但也千万别认为就是好事。

当下结婚率降离婚率升，你可以说是女性独立意识在崛起，也可以归罪于该死的房价；还有家暴，还有千篇一律、毫无新意的感情不和！

其实我们都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东西，这就是：不是所有的婚姻都必然地能给我们带来幸福，也不是所有的家庭都必然地能给我们带来温馨。

婚姻有时很伤人，家庭亦然。中国的情形尤其严重。

许多人为了所谓面子，隐忍着婚姻上的伤痛；许多人为了孩子，即使过不下去了，也强忍着。这就是中国人的婚姻，中国人的家庭。

《报刊文摘》上的那篇文字，是怎样的一篇文字？我的朋友为何那么感兴趣？他怎么知道我会感兴趣？

单就这篇文字的这个标题而言，我认为就很吸引人。因为玩手机是当下的中国人，也可能是全世界的一大问题。但怎么就跟家暴扯上了呢？

还是看看这篇文字的原文吧——

据《羊城晚报》4月3日报道，3月31日，广州市妇联与市中院携手在海珠区举办“巾帼展风采、法治我践行”暨《反家庭暴力法》实施三周年宣讲活动。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少年家事审判庭庭长陈海仪指出，夫妻一方“一直盯着手机都不跟对方聊两句，相互不理睬”，或“回娘家一年半载都没有联系”，因长时间不沟通、故意疏远造成精神伤害的“冷暴力”现象，也算家暴。

此前据媒体报道，一对80后夫妻，晚上睡同一张床，却常在微信里互相说晚安，这是典型的“低头族”夫妻，他们的婚姻关系还沉湎于虚拟世界。

2017年1月，全国妇联发布调查报告显示，晚上玩移动电子产品的频率越高，婚姻满意度就越低，因此全国妇联呼吁“每天关机一小时”，多与家人相处。然而对于大多数年轻夫妻来说，每天关机一小时，是一种痛苦的历练。因为手机似乎成了他们的第二伴侣。如今要暂时“别离”这个伴侣，显然是一件难以办到的事情。

如今，“低头族”算家暴，既是对年轻夫妻的提醒，更是对婚姻的救赎。不管音画信息多真实、文字多感动，手机等移动电子产品无论如何也模拟和传达不了面对面交流时的真切眼神、近旁相伴时的温暖气息，以及心理上的安全踏实。

诸位！看清楚了啊，光玩手机不陪老婆，这可算家暴啊！只要女方上告，准赢，至少在广州准赢。不过，也别高兴得太早了，原文上是这样写的：夫妻双方“一直盯着手机都不跟对方聊两句，相互不理睬”，自然就不是一个人的事了。我的理解是，要说这就是家暴，应该是两个人都在家暴。谁告谁呢？

至于说救赎，言之过早。“每天关机一小时”，谁听呢？听了也做不到啊。

而且，照这么说，似乎婚姻的危机出在手机。手机这玩意有这么厉害？厉害到能把80后夫妻的感情都弄没了，只剩下了手机？

这么说，似乎有些牵强。

照我看，80后夫妻的爱情没了，感情没了，不是因为手机。因为什么呢？因为他们玩心太重，也因为他们的生活太过轻松，许多问题和压力都被他们的父母扛过去了。

这种父母，看似疼爱，殊不知，乃是一种祸害。这种祸害会祸害到什么程度呢？会祸害到儿女离婚，小家庭破灭。

玩手机玩出“冷暴力”，最后玩出家暴来，这可是80后夫妻没想过、也想不到的吧？如果哪个女性因之而将自己的丈夫告上法庭，我想，最感到诧异的一定是男方的父母。“玩个手机，咋就成家暴了？”

是啊，手机成了年轻人的第二伴侣，这的确不敢想象。有人把第二伴侣比作“小三”，我觉得更为确切。但这究竟是谁的罪过？又是谁的悲哀呢？

我们究竟要反思的是手机，还是我们的感情？我们的感情出了什么问题？问题又出在哪里？

是什么让手机成了我们的第二伴侣？是什么让我们宁愿与看不见、摸不着的电子产品如此亲密，也不愿与看得见、摸得着的第一伴侣，乃至于所有鲜活的生命互动一下？是这个世界有了问题，还是这个世界的主人有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