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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阡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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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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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驻站内刊征文参赛作品+茶话二题

(原载《石阡文艺2022年第6期)

 

作者简介:萧惟,男,70后,贵州石阡人。本职农民,干过个体户和油漆匠,有作品散见各报刊,入选各种选本,出版有散文集《摄氏八度》(合著),曾获铜仁地区行署文艺奖等。

 

茶话二题

 萧惟

 

 

A  此谓嘉木

壬寅秋,忽闻有古茶树生长于白沙镇桃子坪村,土著号其为“茶树王”,佐以视频展示,古干虬枝,苍郁如盖,蓊绿欲滴。因石阡茶树种以灌木形态为主,稀有明显主干,且白沙镇向来不在石阡茶叶主产地之列,其下辖的桃子坪村亦未闻产茶,忽然得见这样的古茶树,隔屏亦如觐祥瑞,我和二三好友立时动起前往探访的念想。

时维九月,序属清秋。秋分后第一个周末,趁余闲,县文联朱良德主席以私人朋友身份邀约二三文友前往白沙镇寻访风物旧迹,欣然同往。一行四人驾一台车出发,驶出县城,秋阳暄和,秋光盈野;秋风丝滑,秋云闲淡。风里带着草木熟透的醇甜气息,秋浓如酒,此之谓乎。

白沙镇距县城38公里,半小时车程。我们一行人先寻访了白沙镇白马寺、永安寺等遗址旧迹,触摸了那些前人耗费几多心力又委弃于秋风草野的荒台败墙和散落沟壑的细錾精镂的青石鼓礅、阶石。在传统古村落箱子坪古村寨聆听了一番虚虚实实的传说。在羊角山茶山,感受一页新农村的创业故事。我心向往之的古茶树,在另一条归途中的山寨里,作为压轴节目。

通村公路像腰带松松垮垮盘在长长的云堂山西南麓半山腰,串连起零散的自然村组和农户。桃子坪村就座落在一段陡峭的山崖的半山腰,我们一行来到孤零零立在离寨子半里的山咀上的村委会,与等候的刘支书会合。六十出头的刘支书清瘦精悍,藏青色的西装在身上有点松垮,人一如既往很精神。他匆忙地给大家泡茶,特别说就是古茶树所采茶青炒制,少得很,大家品尝一下。他拿着牛皮纸茶叶袋,大概有二三两的样子,捻出小撮扁平细茶放入一次性杯子里,就饮水机冲上热水,是仿照龙井茶的工艺制作的,品相还是很好。茶叶浮在热水上,暂时无从下口,香气却是明净纯正。

秋阳西倾,山谷底有淡蓝的暮色游荡。一杯茶未及细味,我们停留片刻又上车出发,刘支书骑上他的踏板摩托车前行引路,转两道山弯,不到十分钟我们就来到寨子中心。这里是两道山脊中的一个状如圈椅的台地,聚集着十多户人家的小村落,作为桃子坪村村委所在地,更多的村民五里十里地散居在各个山旯旮里。“圈椅”靠椅背一字排开三户人家的大瓦房,各户之间的院子又用厢房隔断,在椅座平台上形成一个“”字状的布局;厢房的下层为牲畜舍、厕所,上层通常是小卧房或储物间;右边的大瓦房应该是一栋二百多年的老房子,有着精雕细刻的圆月形花窗,但是久无人居住,板壁屋柱锈着将腐的浊黑,苔迹斑斑,椽断瓦坠,院子中散落着碎瓦残缸,布满黑绿滑腻的地苔和枯萎的瓜藤,完全荒败了。椅座前左角长着三棵树龄五六百年的古银杏树,葳蕤丰茂,低处的枝柯斜逸,美丽的叶子触手可及。树下摆放了几只精镂雕花的鼓形石礅,不知是从前什么古建筑的遗物。

古茶树就生长在“大圈椅”的靠背上方,又是一个大约50多平方米的圈椅状台地,古茶树生长在“圈椅”的右扶手内椅座边缘处,四支粗壮的主干从沙质土壤里窜出来,枝干苍古灰白,布满灰绿色的苔钱圈痕和枯枝腐折后的洞眼。不知土里部分是一株分枝而出还是传说中的四球茶籽原生。靠后二支粗如大汤碗,主干高2米多,另两枝稍低,也粗如大碗,主干1.5米左右,由地面至冠梢高约4米,冠幅浓密覆盖30多平方米。受夏秋持续120余日干旱影响,周边草木满目萎黄凋敝,古茶树却丝毫未受影响,叶色苍绿欲滴,甚至是绿得越发肥腻了。

古茶树生长的台地上,有五尊长年被鸡刨狗扒得寸草不生,只剩微微凸起的小土包的土坟,坟的年代明显也是很久远了,但上面还残留着清明“挂清”的白皮纸幡钱,尚有后人追念。坟地靠背两米高的土坎上是一户农家,大瓦房和猪牛舍,空着的猪牛舍周围稻草散落,颜色凌乱陈旧,大概是家主远行谋生的空巢。此古茶树生于人烟之间,长于油腻之地,根汲先人黄泉气息……它绿得如此油腻。但它必是与前面的古银杏树同年,是寨子的拓荒先人手植,受祖先之灵护佑,四五百余年无恙。

唐人韦应物《喜园中茶生》云:“洁性不可污,为饮涤尘烦;此物信灵味,本自出山原……” 说茶本性雅洁,以生长于长山阳坡才得其真味。桃子坪的古茶树,它的生长环境和它的本性是有点违和了。

我家旧山也生长着零星的灌木形态古茶树。那里也是一个座落在山脊中间陡坡上的小台地上的寨子,被周边长满枞木树山脊包围着,寨子周围见缝插针地开垦出若干月牙形镰刀形的小块小块梯土,种着各色蔬菜。土块边缘种着零星的茶树,它们被用作保持水土的护坡保坎,几代人几代人耕耘下来,坡地渐渐垫成平地,贫瘠的紫色黄色风化石土变成黝黑肥沃的菜园土,茶树们几百年默默守护着。

在大集体的时代,一切都是“集体的”,茶叶也不例外,凡是炒制茶叶都要上交给集体或合作社,零星的茶树本身出不了多少产量,为斤把几两的茶叶耗费几多工夫,上交被嫌少反而不讨好,自用则有挨批斗的风险,一来二去也就不再有人去采茶了。虽然没有人故意毁损茶树,却也是彻底冷落放任不管了,任由瓜藤豆蔓盘上去,当作棚架,如此二年三年,茶树在藤蔓的缠头绞身中颓败下来,作苟延残喘了。而嗜茶的土人另辟蹊径,用其它植物的芽叶炒焙代茶,并且总结了心得,说红籽树(火棘树)芽炒出来和泡开的叶底都以假乱真,但滋味苦涩;刺梨芽炒制出来有特别的清香,泡出滋味也极佳,但是泡开后叶底就露了马脚。该土人干脆将“刺梨茶”碾成碎末,用以待客,称是走后门搞到的某某名茶脚脚,一时很获恭维。此外柿树芽、枣树芽都有尝试,只是他们未曾料想用以解馋过瘾的“茶叶”在若干年后被称为保健茶竟享大名。人笔记杂谭中分析槚、、茶三字的关系,认为最初茶似乎是一种广义概念“山中草木芽叶皆可,椿柿尤奇。并引《茶经》茶之别样”说,枸杞、枇杷、皂荚、槐、柳等芽都可用检索手边版本的《茶经》却不见这样的文字。却也侧面证明了古人也是尝试过各种树芽制茶的,发现“诸木性至寒,久服令人病”,大多数植物不宜久服。最终确定这一种叫、荼的植物嫩叶芽制作的饮品可长期服食,且令人康健愉悦,成为天选嘉木,获得最广大的认可。而“茶”字在唐代也固定下来,人在草木中,是人与自然的和谐;茶五行属木,经土滋荣、经火炒焙、经金炼冶水润泽,五行皆历那么它的寒性已融化平和,故常服而无害。

古茶树在我的记忆中是一幅慈祥的形象。从前的从前,在菜园和茶树下劳作的总是裹着小脚的老祖祖,一袭青蓝色布衫,裹脚的双足蹒跚、蹒跚——我想像中浮现这样的老祖祖,一手撑着一只高尺八,长尺余的小木凳,一手挎着竹篮,在大瓦房和菜园之间蹒跚地来回。在菜园拔一阵儿草,然后竹篮装上一二棵青菜或二三个萝卜,一顿一挪地回家,扶着墙壁、扶着及腰高的土灶蹒跚,操持家务,有条不紊,不慌不忙;或者春三四月的时光,酒盅粗细的茶树十几枝几十枝挤成一丛,大茏大簇地长着,高过成人的头,柔韧的枝条绽满鲜嫩的新芽。老祖祖把凳子搁到茶树下,放稳了,坐着,篮子搁在脚边。老祖祖用一根留着钩叉的小树枝钩住茶树的腰轻轻拽下,茶树就弯腰伏在老祖祖的怀里,任由老祖祖一手挽着一手一啄一啄地摘取茶芽。

旧家田土边缘的茶树,也是老祖祖的老祖祖那样的年纪,二三百年,甚或更久远,正经是古茶树了。它们四季青碧,安静地生长,既没有人刻意莳培,也没有人嫌弃它们。山麓雾起,它们雾中静默。放学的孩儿回家,放了书包跑到环边的菜园去,喊一声“祖祖——” “乖,来啦——”一个身影就在茶树影里慢慢起身,然后一老一小在归路上蹒跚,小孩子提着一篮清香浮动的茶芽小心地跟在后面。

旧家的古茶树就重叠着慈祥的样子。

 

 

B 茶水相揖

 

鲁迅《喝茶》写道:

公司又在廉价了,去买了二两好茶叶,每两洋二角。开首泡了一壶,怕它冷得快,用棉袄包起来,却不料郑重其事的来喝的时候,味道竟和我一向喝着的粗茶差不多,颜色也很重浊。

我知道这是自己错误了,喝好茶,是要用盖碗的,于是用盖碗。果然,泡了之后,色清而味甘,微香而小苦,确是好茶叶。但这是须在静坐无为的时候的,当我正写着《吃教》的中途,拉来一喝,那好味道竟又不知不觉的滑过去,像喝着粗茶一样了。

一节琐屑的喝茶经验,经鲁迅先生敏感而犀利的体察,纤毫入微地剖出底细来,因而感喟“有好茶喝,会喝好茶,是一种‘清福’。”但下文鲁迅先生并不教导读者如何享“清福”,却是喝着茶,去剖析人生了。

儿时,家里有一个8磅保温瓶,用的时候放一撮粗茶进去,大铁锅烧了水,灌两瓢就满了,不用盖瓶塞,放在饭桌上。大人下地回来,用饭碗倒一大碗,搁片刻,热气释放大半,端起来嘘嘘,感觉温度适口了,大口大口下喉。后来加了个搪瓷缸,喝茶又有了一点进步,搪瓷缸泡茶,保温瓶续水,大碗喝茶,农事的过程似乎也更流畅起来。保温瓶泡粗梗老茶,似乎正是得宜。粗茶来自田边土角的老茶树,这些茶树长得自在,二叶三叶,一寸二寸的茶苔子在树上鲜嫩欲滴,闲不住的老人采来摊在楼阁上,晚上忙完一应家务才下锅杀青,揉捻,焙干。一握粗梗,只有在几磅开水的保温瓶里才能够泡得酣畅通透水乳相融。头几碗茶汤金色明亮,香高爽,味醇厚,最能解渴、消食、醒神;泡二三小时后,汤色枣红,透出另一种平和的熟香。劳作挥汗,精疲力竭之际来一大碗保温瓶泡的粗茶汤,最是入喉丝滑,让人三焦通泰,五脏畅和,六腑阳生。

办公室喝茶,用了一阵盖杯,又用玻璃杯,有时直接用一次性杯子;茶叶亦是随意,粗茶不多,让人难忘的好茶亦未曾记得,不过大抵也不恶。总之是随手泡一杯,手边伴侣,温热不可或缺。蓦然想,办公室喝茶最属庸常,如磨刀时添水,添润降温,被打磨的人有脱颖而出青云直上,有的人则打磨成一条小圆棍,生平的事迹大概就是在办公室喝了几十年茶罢。悚然心惊。

随遇的喝茶,那就丰富很多了。公务往来,下车伊始,接待的地主立即忙着上茶,热烫的茶在手,就有了一点缓冲,交流一下情况,商量一下路线,说话之间,茶也喝了几口,工作日程也安排好了。大多数时候是一次性杯子泡当地毛峰茶的待遇,茶叶也大多数不恶,绿润显毫,卷曲如钩的茶叶入水即沉下杯底,以肉眼可见的姿态缓缓缱绻,欠伸,舒展,清香浮起。有时用直身玻璃杯泡了翠芽茶来,刚入水的翠芽茶挤在水面,需耐心等待它们受热水浸润了,才一茎茎慵懒地下沉。性急的人费力吹开浮着的茶叶,勉强喝到一口,连茶叶也含到口中,吞吐为难之际,有人悄悄将茶叶吐掉,有人咽下茶水,珍惜地把茶叶用舌尖送回茶杯。呵呵。传说喝翠芽茶的最高境界是欣赏翠芽茶在杯底如碧玉笏一支支竖起来,加一缕透过茶汤的灯光中闪亮的茶毫,宛似童话的森林——翠芽茶在采摘时断头伤口的细胞破裂,芽梢茶汁倒流渗透了伤口的细胞,凝固的茶汁增大了断头比重,泡茶的时候就有了茶芽一茎茎竖起的悦目效果。

我一直没有习惯喝翠芽茶,觉得其香也高冷,其味也峭薄,其价也傲慢。

随遇的喝茶,是茶乡的本色,也是茶乡的一浪费。单纯一杯茶泡来,有上中下三层,第一层清淡,第二层刚好出味,第三层酽苦。但很多时候,一杯茶还未喝出味道,又得出发前往下一站了。一行三五人,五六人,喝到一半的茶就放手丢弃了。特别是一些茶叶企业或茶叶大户,自然是希望来客品尝到好茶,带个口碑,拿出的往往是精心制作的佳品,然而,好茶固然宝贵,客人时间亦宝贵,只品到第一层淡若无味的茶水,未及瞻仰精华,岂不可惜。

这时候,茶叶的“贵州冲泡”——高水温、多投茶、快出汤,茶水分离、不洗茶。让人茅塞顿开。搬砖人也不必等有闲享“清福”的待遇了,喝一杯得其本真至味的茶何其简便:一个泡茶壶,一个分茶壶(公道杯),品茗杯一二三四五(一次性杯子又何妨),随时随地,分分钟冲出一杯好茶来。试想一握好茶叶,在通透的茶壶里与一壶滚开水邂逅,便如春睡纤体欠伸舒展,随即相揖别。茶汤在公道杯里色清透亮,再一一分在品茗杯里,每一杯茶色香味都公平均匀。一壶茶,眼耳口鼻皆及,观色,听音,闻香,品味。公道杯,本义也。

高水温,水沸即可。多投茶,只需依个人习惯或人数多寡适当把握。高水温冲泡,茶叶的内含物质和香气能快速释放,激发出好茶的本真滋味。快出汤、茶水分离,茶汤与叶底及时分离,使由氨基酸呈现的茶叶的鲜爽和甘甜味快速析出,而由茶多酚呈现苦涩味稍微迟缓一点,这样“高水温、多投茶、快出汤、茶水分离”使得氨基酸、茶多酚比例得到协调,这样泡出来的茶汤就有了鲜爽甘甜突出、香清怡神、不苦不涩而又有浓度和厚度。

不洗茶,即干茶入杯直接冲泡出汤品饮,据说有一个从茶青到成品茶叶“不落地”的技术标准,确保茶叶的种植、茶青、加工、包装、运输各个环节不与地面接触的全程清洁化的生产线,保证卫生安全,所以,这样的茶是不需要“洗”的,“洗茶”反而会洗掉茶中易溶于水的营养物质。然而绝对清洁也不可信,自然界有不可回避的灰粒,流水线的机械并不时常清洗,会有茶液积垢,都不可避免在茶汤中浮出一抹灰尘气,金属气。所以,也不妨“急洗茶”,用开水急速把干茶浇透,即弃掉这一注水,再行泡茶。

“贵州冲泡”的茶与水的相揖,是一种君子之道。那些茶叶企业或茶叶大户三两次接待的茶叶的价值大约也够购置两三套“贵州冲泡”的茶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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