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培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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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心的小偷
1
严冬，一个阴冷萧瑟的深夜，天地一片漆黑，青云县城西一幢居民小楼二层的单元房内，一个模糊的身影，轻便灵敏的像一只狸猫，悄无声息地翻找着什么。
忽然听到卧室传来一阵呻吟，又是“咚”得一声响，身影猛得停住，准备跳窗速逃，可呻吟声剧烈起来，身影稍稍犹豫，轻轻一跃，至卧室门口，向呻吟处探头探脑瞄一眼，就吓住了。一个老太太，头发蓬乱，大口喘着气，一只手攥着什么，一只手紧紧捂住胸口，身影倒吸一口气，一个后退，还绊倒了什么。还好，声音不大，老太太没听见，或许，病痛使她反应麻木。身影忽地蹿到窗口，一跃而下，箭一样射向远处的丛林中，消失了。
2
一个月后，一个送水工扛着一罐饮用水来到了二层单元房的老太太家门口，这个送水工约摸十六七岁，黑瘦，麻秆似的，眼睛亮晶晶的，总是滴溜溜四下瞄着，鼻正嘴方，满脸稚气。他把水放在地上，稍停一下，按响门铃，顺手擦去一额头的汗水，再用力甩了甩，手在裤子上擦了擦。
门开了，一个老太太，约七十来岁，背有点佝偻，一只手里拄着拐杖，一只手把送水工往屋里让。
送水工将水罐放置好，老太太客气地挽留他：“师傅，坐下歇歇，喝点水吧！。”一般有教养的人都会这样礼貌地招呼，那些没素质的小市民不会这样，他们要理不理的把水票递给你或扔在桌上，就等你自己拿票滚蛋了。再说，一般的送水工也很知趣，知道让你坐是客套话，何况，自己还要忙着干活赚钱，哪有时间闲坐？
可不知为什么，今天的这个送水工真的坐在了沙发上，老太太又顺势递过来一支烟，说“抽烟吧。”
送水工也没客气，接过去，打火机“啪”得跳出火苗，点着烟，深深地猛吸一口，用力喷吐出浓浓烟雾，太过瘾太舒服了。老太太一阵咳嗽，送水工惊醒了，忙掐灭烟头，赔礼道歉。正准备起身，老太太说：“再坐一会吧。你看着就像个孩子，今年多大了？”
“十六，吃十七岁的饭了。”
“你还是个孩子，为什么不读书？”
“读不起。”
老太太惊讶地问：“现在不是九年义务教育吗？不收学费，咋念不起？”
“不交学费，还有课本费，辅导教材、学习用品，再加上其它杂七杂八的费用，不点也不比以前少。我还有一个妹妹也在上学，我要供她。”
“你爸爸妈妈呢？”
“妹妹才半岁的时候，他们就把我们兄妹俩扔给爷爷奶奶，都出去打工了，爸在深圳一家工厂当保安，妈妈在北京给人当保姆，没两年就离婚了。又各自找了，就再也不管我们，爸有时候过年寄上千把块钱，根本不够用。”送水工声音哽咽了，眼睛里闪着泪花。
老太太红了眼睛，泪眼婆娑，起身给送水工续水，送水工忙起身，说：“我来，我自己来。”
老太太住房是三室两厅，装修布置也比较豪华，送水工情不自禁地说：“老人家，您这房可真宽敞啊！。”
老太太重重摇头，长叹一声，说：“房子再大再好有啥用？”便噤声不语了。
柳发财瞟见老太太的客厅茶几上，放了一叠钱，红朗朗的百元大钞。他眼睛亮了亮。
送水工告辞，老太太颤颤巍巍地站起身。
送水工把她摁在沙发上，让她休息。临出门前忍不住说了声：“如果你有事需要帮忙，可以给我打电话。”
老太太欣喜地点点头。顺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柳发财，你别笑话，爸给取的名字，小名毛毛。”
“你长得很像我儿子！他叫廖如海，小名也叫毛毛，真是太巧了。”老太太说这话时，眼光闪着亮光，似乎一下精神许多。
3
从那次送水后，柳发财有时就给老太太打个电话，问候一下。时而给老太太换煤气罐，有时换饮用水，不白干，他就是专门干这活的搬运工。恰巧遇上老太太屋里的灯泡坏了，下水道堵了，电脑黑屏了，柳发财就顺便拾掇一下，修罢，老太太要给钱，柳发财坚决不收，老太太就赶紧拿出一大包礼品，有吃的，喝的，还有一包八九成新的衣服，让他带回去给他爷爷奶奶穿。
一来而去，二人熟络了。有一次，老太太还专门给他买了一套新衣服，黑色，笔挺，时髦，上等的好料子，往身上一穿，大小肥瘦正合适，一下变得洋气精神了，腰不由的挺得笔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柳发财从小到大也没穿过这样的好衣服，终于有了一副像模像样的行头，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可无功受碌，很难为情，他有些羞涩地问：“这一定很贵吧，怎么能让您破费呢？”
老奶奶说：“我一个孤老婆子，要那么多钱有啥用？看见你来，就像看到了我儿子，心里一下就畅快了。你不知道，这几年，我都快要憋死了……”
老太太让柳发财看自己的全家福，老太太、丈夫、儿子，一家三口，都笑得十分灿烂，柳发财果真如老太太的儿子一模一样，他都觉得很不可思议，难怪老太太对自己这么好，莫非就因为自己像她儿子？
柳发财从老奶奶的口中知道了，老太太名叫王淑芬，今年整七十岁，退休前是县城重点高中语文老师，也是桃李满天下的好老师。柳发财就称老太太“王老师”。二人关系迅速升温。
王老师特别喜欢叫柳发财的小名，“毛毛，毛毛”的叫，亲热极了，总是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见了他就笑眯眯的。
有一次，聊天时，柳发财问王老师：“您咋老在茶几上放一叠钱呢？还是收捡好，免得不安全。”
王老师摇摇头说：“你不知道，几个月前的一天，半夜里我心脏病犯了，心口痛得不能动，手机掉地上了，差一点没了命，不知是谁打得120，医院救护车开到门上来了，医生说，幸亏送医院及时，晚一点就没命了。后来，我到处找拨打120的恩人，咋都找不着，公安局的人说：‘打电话的号码是个外地的，又是凌晨一点，那会儿，谁能知道你犯了病？由此推理，可能是个有良心的小偷，偷盗过程中发现你发病，利用偷盗的手机给120打了电话。小偷手上带几部手机是常事。否则，咋也解释不通这档子事。’所以，我就在茶几上放一千块钱，小偷若是再来，也算是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吧！”
柳发财愣了一下，感动地说：“王老师，你心眼真好1只是这小偷被你一惊吓，怕也不敢来了哦。”
王老师唉了一声，说：“所以，我这心里总是惦记着，欠人家天大一个人情哩。”
柳发财说：“你觉得小偷也有好人吗？”
王老师连连点头，说：“我相信，人，有很多无奈的时候，小偷多半与家境有关，有一部印度电影《流浪者》，里面的主人公拉兹就特别让人同情。若家境特别好，能受到良好教育，至于小偷小摸吗？”
柳发财看着王老师，眼里泪光迷离，心里很温暖。似乎一块坚冰，在一点点被融化。
4
有一次，柳发财帮王老师换灯泡时，疑惑地问：“我每次来你总是一个人，其他家里人呢？”
王老师顿时热泪涌流，泣不成声，这是一个苦命的老人。因为家庭出身不好，下乡插队十年没有安排工作，七七年粉碎四人帮，恢复高考，她已是快三十岁的人了，一直单身，通过考试上了大学，毕业后分到青云县城重点高中任语文老师，三十二岁才成了家，王奶奶总算是苦尽甘来，扬眉吐气。后来有了孩子，还是个儿子，聪明又有教养，学习成绩一直优异，大学毕业又读研究生，接着，准备留洋读博，办好了一切手续，准备出国的头一天，回家路上遭遇车祸，当下就不行了。
儿子没有结婚，自然没有子嗣，剩下老俩口，好像天塌了，王老师几次昏死过去，从那以后，岁月似乎凝固了。家里没有了欢笑，节假日，尤其是八月十五、大年三十举家团圆的日子，都是王老师和老伴最痛苦的日子，他们也不愿意和亲戚朋友来往，看见别人儿孙满堂，触景生情，心里会更加难过。老伴一病不起，没过两年，也追随儿子去了，剩下狐零零的王奶奶，孤独度日。
柳发财这才发现，偌大的房子竟是彻骨的清冷，不由打了个寒噤。
王老师没有告诉柳发财。她本是个爱清静爱读书的人，不爱交朋友，也不爱串门，不打麻将不跳舞，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亲朋好友都劝她多出门多和人交往，她试过，穿着最漂亮的衣服，装出兴高采烈的模样，和别人聊啊唱啊逛街啊，学跳舞啊，似乎很忙，很充实，可一看到人家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唤“妈妈”“奶奶”，她心里一下就崩溃了，泪水夺眶而出，晚上回到家里，更加寂寞凄清，那是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消愁愁更愁。后来，王老师就不再外出装高兴了。整日里蜷缩家里，就像蚌缩在了自己的壳里，心情仍然很糟糕，屋里很静，似乎掉根针都听得见，似乎能听见自己“咚达咚达”的心跳声；只觉得好象行走在茫茫的沙漠里，没着没落，无边的寂静，无边的落寞。一次，一只老鼠跳了出来，放在以前，王老师会大呼小叫，想方设法抓住这祸害，不知为啥，这次她只是默默地看着这小家伙，小家伙睁着亮亮的小眼睛盯着她，以后，家里经常可以听见老鼠的吱吱声，王老师觉得像是听着一首乐曲，心里空得好一些。王老师觉得没啥活头，做饭也是凑合，但是，她不想死，活一年算一年，每年的清明、大年三十得有人去给儿子、老伴上坟添土啊，就为这，王老师也不能死不愿死。她给自己鼓劲打气加油，她看自己喜欢的小说，海明威的《老人与海》，她看了无数遍，其中那句话：人可以毁灭，却不能挫败，更是她的座右铭，她担心自己得老年痴呆，她每天早上的醒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我叫王淑芬，今年七十岁，原是中学高级语文老师；将海明威的那句名言背三遍；起床后，锻炼身体一小时，吃早点；打扫卫生；背唐诗宋词一小时，必须朗朗大声背出来，免得独处时间长了，话都说不利索了；写字一小时，大半天时间竟然安排得很满。午睡后做点杂事，晚上看电视，一天的日子就这样打发掉了。
没有希望，没有明天，过一天算一天，没事总把电视打开，声音放到最大，晚上，把所有房间的灯都打开，家里随时备着猫粮狗粮，偶而隔壁的猫或狗跟了她进门，她总有好吃的款待它们，从前的王老师从不欢迎这些不速之客，嫌它们脏兮兮的，如今也不养这些宠物，怕它们生病，怕和它们的生离死别，她实在是整怕了。最难捱的时候，她真想吸几口大麻，找点刺激，当然，王老师是很理性的，也算比较坚强的，要不也不会挺到现在，吸大麻的念头只是忽闪而过，不会当真的。有时，她甚至很羡慕精神病人，他们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痛苦，没有悲伤，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用考虑别人的眼光和感受，当然，也只能是想想，真要得了精神病，她宁愿选择有尊严的死去，她现在明白为什么海明威会自杀而不是苟活。现在，王老师最怕的就是生病，生大病，谁护理，高昂的医疗费？她想，真到了那一天，如果能安乐死，就是上苍给她的最好眷顾！
柳发财的到来使她死水一般的生活激起了浪花，她觉得儿子好像复活了，似乎又有了生活的乐趣，她对这个孩子充满了亲情般的关心慈爱。
5
突然有几天，王老师打不通柳发财的电话，心里空落落的，一阵阵焦躁，炒菜不是忘了放盐就是忘了放醋。
这天下午，王老师正在翻找什么，忽然看到电视里有个人的模样像是柳发财，赶紧一头扎到电视机前仔细瞧，原来是本市的新闻台正在播报，报道的正是柳发财，说他见义勇为，抓住了一个抢劫犯，还有记者的采访，柳发财受了伤，手被包了起来，吊在脖子上，似乎没有大碍。
王老师心慌马乱，失急慌忙收拾了一包营养品，准备去医院看望柳发财，柳发财自己上了门，提了一大包营养品，说是别人看他的，吃不完。王老师一边埋怨他营养品应该给他的爷爷奶奶，一边察看他的伤势，柳发财忙说，不要紧，不要紧，刀割了个口子，缝了几针。王老师又忙问事情的经过。柳发财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
原来，县城一家叫“百乐”的杂货店被一个中年男子持刀抢劫，柳发财恰巧路过看见了，他机警地从后面绕过去，从抢劫犯背后猛地抱紧他，抢劫犯顺手往柳发财手臂上就是一刀，柳发财咬牙抓紧了刀把，店老板趁机猛地朝抢劫犯头上就是一棒，抢劫犯眼前一黑，手一松，刀落地，柳发财和店老板最终将抢劫犯制服。
王老师伸出大拇指啧啧称赞，心想果真是个好小伙儿。柳发财面如醉洒，心里还有一个秘密没说出口，他并没有新闻中说得那么好，他这么做也是有私心的。这家店老板是个中年妇女，大家都叫她翠花嫂。跟柳发财是一个村的，她丈夫长期在外面打工，只有一个女儿，小名安安，长得漂亮又乖巧有礼貌，上高中二年级，平日里他常去买包烟买瓶酒啥的，她们对他很热情，总是笑眯眯的。其实，开店的，对谁不是笑脸相迎？人无笑脸休开店，会打圆场自下台嘛。可是，柳发财是受够了别人白眼的人。从懂事时候起，从爸妈离开家以后，村里的娃娃们都欺侮他，骂他们兄妹是野孩子，是莫人要的娃娃，嫌他们穿得是补疤摞补疤，讥笑他们，朝他们吐口水扔石头泥块，他也为此常和那些野小子打架，打得头破血流。祸不单行，两年前，爷爷挑大粪摔伤了腰，干不了重活，柳发财就早早辍学，下地干活，没多久，看别人都去外地打工，他也进了城，到处打零工，他个子小，力气小，特别重的体力活干不了，常遭人白眼嘲弄。翠花嫂娘俩却不嫌弃他，啥时都笑脸相迎。这让柳发财很欣慰，感到温暖，他很喜欢安安，只是单纯的喜欢，或者只是暗恋，他也知道不可能有啥结果，也不可能说出来，只是爱往她们店里跑，柳发财勤快，眼里有活，有时也帮她们搬货摆货啥的。看到坏人抢劫，他只是处于本能想帮这母女俩，没想到后果，更没想到成了英雄。
王老师凝视了柳发财一阵儿，开了口：“毛毛，你老是打零工也不是长久之计，俗话说，家财万贯，不如薄艺在身，你去学门技术吧。”
柳发财低下头，没吭声。
“是不是没钱”
柳发财还是没吭气，一声长叹。
“学费我帮你出。”
“哪咋行？”柳发财头摇得像拨浪鼓。
“咋不行，算我借你的，啥时有啥时还，行了吧？”
柳发财抬起头，眼睛亮了亮，又黯淡下去：“学啥呢？我又没本钱，多久能学成，学会了有没用？都是莫边的事，唉！”说着又是一声叹息。
王老师也愣了，偏着头深思。好一阵儿，王老师把桌子一拍：“学厨师咋样？学习时间短，出来就可以到饭店干活，工资高，又不要本钱。”
柳发财猛一愣，霍地站了起来，高兴地搓着手，就地转一个圈，连说：“要得，要得。”
当下，两人就打开电脑，白发与青丝交织的两只头颅凑在一起，在网上搜寻厨师班的消息。
鼠标上下左右飞了一阵，王老师忽然想起她有一个学生在市级职业技术学院当领导，曾给她留过一张名片。王老师急忙在屋里四下翻寻，找得满头大汗，翻了出来，掸掸上面的灰尘，当即给这位学生打电话，说明情况，这位学生当即满口答应，说他们就有一个厨师班，几天后开始上课，而且，贫困学生持户口、身份证可以免一半的学费，瞌睡送来个枕头，可把王老师柳发财乐坏了。
临去厨师班前一天，柳发财替王老师换了饮用水，眼看煤气罐没气了，赶紧扛来一罐，又是查电路，又是查水路，累得汗爬水流，王老师赶紧给他擦汗，心里又是喜欢又是酸涩，暗想我要是有这么个孙子该多好啊！她兴致勃勃地做了红烧鸡块、糖醋鲤鱼、爆炒肚片、清水煮大虾，酸辣墨鱼汤，开了一瓶“五粮液”，王老师很长时间没这么用心做饭了。今日个王老师特别高兴，柳发财鼻尖发酸，说：“王老师，谢谢你对我这么好。以后，你就把我当做你孙子吧！我要出息了，一定好好孝敬你！”王老师眼泪“哗”一下淌了下来，搂紧这个大男孩，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安安依依不舍地把柳发财送到车站，挥泪告别，眼看车跑得没了踪影，还伫在原地久不挪步。
6
一晃，柳发财学艺毕业，他回到了县城。同班同学好几个去了深圳，喊他同行，他没答应，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县城。
好在现在开饭馆、农家乐的很多，厨师很缺，柳发财学习刻苦又聪明，爱琢磨，厨艺进步很快。不到一年就成了掌勺的大厨，个头也长高了，在“百乐”商店附近租了一间房子，日子一天天好起来。
安安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帮着母亲打理“百乐”商店，柳发财还是经常去她们商店，也常去王老师家去照看，一进门就做这做那，忙个不停。感情就像亲祖孙俩。
一天晚上，安安正坐在柳发财的小屋里，嗑着瓜子聊天，柳发财情深意长地凝视着安安，一肚子的心里话不知咋说，突然冲进来一帮人，嘴里大声吼着“不许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把柳发财摁倒在地，两手反扭在背后，戴上了手铐。安安从愣怔中惊醒，大叫“你们是谁？他是抓强盗的英雄，凭什么抓他？”
那帮人把柳发财推推搡搡带出门，撂了句“有话到公安局去说，他是小偷！”
安安歇斯底里地大叫：“错了，你们抓错了，肯定错了……”一下瘫软在地。
7
王老师听安安诉说了柳发财被公安局带走的消息，就像庙里长草——慌了神。她俩认定公安局抓错了人，像发财这么老实厚道守规矩的人，咋能干那些事嘛？王老师在安安的搀扶下，颠颠地来到公安局。
公安局长也曾是王老师的学生，亲自接待了王老师和安安。他心情沉重地告诉王老师，柳发财确实是贼。两年多前，发财初进城，无工作无住处无钱，当搬运工人家嫌他个子低力气小，找不着活干，饿了三天三夜，一个黑道上的老大给了他五个大蒸馍，一袋“涪陵榨菜”，发财从没有吃过榨菜，了稀罕哦，白馍夹咸菜，他吃得香极了。后来，这个黑老大带几个人去抢金店，让柳发财给他们放风，抢劫成功，黑老大给了他一对金耳环，一条金项链，然后各奔东西。黑老大一直逃亡在外，此案也成了悬案，直到一月前黑老大在外地逮捕，此案才渐渐明朗，凶手一个个落网。
王老师和安安见到了服刑的柳发财。柳发财像霜打的青草，蔫了，整个人瘦了一圈，双膝一屈就给王老师跪下了，王老师忙扶起他，心里一阵绞痛，连连说道：“毛毛啊，你干啥不行，要去做贼啊！”
柳发财泣不成声：“柳奶奶，我错了，我对不起你，我罪该万死啊！刚进城啥都不晓得，又挣钱心切，我要早点遇见你多好啊！我也不愿意当贼啊！”
王老师擤一把鼻涕，说：“你干了啥违法事就好好交待，以后金盆洗手，好好做人就是。”
柳发财头点得鸡啄米似的。
安安问：“那你分得赃物哪去了？”
柳发财说：“一年前爷爷得了肠梗阻，要做手术，就悄悄变买了，后来，钱不够，就盯上了王老师。”柳发财早就打听到王老师是个失独老人，老伴又去世，又有点家底，趁着一个月墨风高的夜晚就下了手，可那晚上偏偏王老师犯了病，他突然想起了病床上的爷爷，下不了手，就逃跑了，顺便用偷来的手机打了120。
王老师大吃一惊，后退一步，盯着柳发财：“那晚上竟然是你呀！”
柳发财说：“王奶奶，从那次后，我再没偷过，虽然看到你放在茶几上的钱我动过心，但再没动过手。使你让我知道要好好做人，我又遇到了安安，我更下定决心，要做个好人，做个好人……现在，我成了这个样子，家里咋办啊，妹妹肯定上不成学了……”
王老师一手搂着柳发财的肩，一手拍着他的背说：“你就在这好好改造吧，出去后从头开始！家里的事就交给我和安安。”
安安说：“毛毛，别忘了王奶奶的话。”说着，扭头就往外走。
柳发财因为是初犯，情节较轻，判了一年，就在当地监狱服刑。
8
王老师和安安带着柳发财写的一封信，专门去了一趟柳发财的家。
她们先坐了五个小时的汽车，又坐了两个小时的摩的，才来到了这个小山村。
这是一个典型的农村贫困人家，一个小院，两间土坯房，两张光板床各铺了一些稻草一张凉席，两床棉被补疤摞补疤，除了简易的桌凳，什么家具都没有，旁边一个偏刷子茅草房，一个猪圈。柳发财的爷爷到地里干活去了，柳发财的奶奶正提了半桶猪潲喂猪，老人头发花白，背佝偻着，步子蹒跚，王老师心中漫过一阵心酸，悲凉。柳发财的妹妹叫柳小花，乳名小花，上小学五年级了。正逢星期天，小花在院子里剁猪草，小花眉清目秀，见来了客人，忙招呼客人就坐，又跑到灶屋烧开水，嘴里说着：“你们找我哥吗？他到城里打工去了？请喝水，对不起，没有茶叶，只有白开水招待你们。”说着又大声喊“奶奶，来客人啦。”
柳奶奶一步一颤走了过来。
王老师和安安隐瞒了柳发财的案子，说柳发财在县上干得很好，委托她们把妹妹转到县上去念书。
小花看到哥哥的来信，高兴地跳了起来，兴奋地读给奶奶听，柳奶奶嘴巴瘪得像一弯豆角，眼睛笑眯成一条缝，边揉眼睛边说：“谢谢你们，好心人啊！可怜我两个孙娃儿，跟到我们受罪了，小花在乡上读书要住校，每次去都只带粮，时常没的钱买菜票，光吃饭，娃儿正长身体，我们也焦愁，莫法啊，屋里太穷了……”柳奶奶扯起衣角擦眼睛,说不下去了.
王老师眼里泪花闪烁,她给柳发财奶奶留下一千块钱，说是柳发财让带回来的。安安跑前跑后，给柳小花办转学手续。二人把小花带进了城。
小花在县城一完小读书，吃住都在王老师家里，安安经常来看望。
王老师又忙乎起来,买菜,做饭,一下精神了很多。
柳发财知道了这一切，双手捂脸，哭得嘶声哇气。
王老师告诉柳发财，人生的路，再难，也要好好地、踏踏实实地往前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