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
小时候,石泉城的汉江边没有桥,从江北到江南,从乡下进城里,全靠船渡。县城有三个渡口,东门河坝,小南门,西关尾子(即西关尽头的俗称),渡船都不大,仅能装十多个人及一些货物等,常常是望眼欲穿地等上老半天,渡船到了岸边却因人多船小坐不下只好又等下一趟。西关尾子的码头有一艘大船,船的前面可容纳一辆汽车, 此外还可载七、八十个人。当时到西安的“西万公路”尚未开通,客车必须过汉江绕汉中而行。这船在孩子们的眼里无疑是一个神圣的庞然大物,对它充满了神秘的向往,亲妮地称之为“登船”。但“登船”的工作时间是早上十点至下午四点,所以,过江打柴禾的我们多半时间是无福享用“登船”的。顺江而下,可直达湖北的丹江、汉口,故往来商船极多,大船、小船,满载货物,张着白帆,蔚为壮观。船走上水很是辛苦,全靠纤夫拉,纤夫们逢岩爬岩,逢山爬山,腰弯成一张弓,纤绳深深地勒进了肉里,汗水如雨水顺着脊背往下流淌,大家喊着号子,每一步前行都十分艰难,船行至险滩,连船上的乘客也得下船拉纤,稍不小心就是船翻货沉人亡。
沿江而下的江北一百里左右,辖属石泉的南区,也是石泉最穷最偏远的地方,那时没有车路,坐船还要靠运气。六十年代末,在小南门的渡口边,我先是送走了在熨斗工作的二姐,紧接着又在此送走了在长阳乡盘龙村插队的三哥,不久,我自己也悄然登上小船,去了后柳区卫生院上班,那时,我们都才二十来岁,风华正茂的年龄啊,一去就是十年,十年啊!石泉的山美,水美,可南区百姓的日子,我们姐妹三人过的日子,实在太苦太苦。码头边,江水上,留下了我们许许多多沉重的回忆!
夏日黄昏的渡口是十分美丽的,夕阳如金,撒满汉江,宽阔的江水象流淌着一江的碎金珠玉,带着满天的朝霞,带着痴情而绚丽多彩的梦,缓缓地静静地流着,商船扯着白帆,小船或载人或撒网捕鱼,船夫不紧不慢地双手摇撸,全身披满金色的霞光,衬着两岸金色的山峦,美的令人陶醉,令人留连忘返。
夏日傍晚的江边更美,江边的男人少有不会划水的,(当地人把游泳叫划水)他们只穿着裤头在江里鱼儿似的欢畅地游着,不时扎着猛子,待再从水里钻出来时,手里便拎着一条或大或小的活蹦乱跳的鱼,向岸边的家人扔去,岸上的孩子们便是一片惊喜的欢呼。老少的妇女们都来到河边,她们臂挎竹篮或拎着脸盆,里面装着家人的脏衣什么的,小孩尾巴似的跟在后面。来到江边,她们把白皙细腻的双腿伸进浸凉的江水,一边彼此拉着家常,一边悠闲地洗衣服。那时用肥皂是很奢侈的,多是在山上的皂角树下捡拾不花钱的皂角备用。她们先将皂角捣碎,再将之涂在脏衣上,然后将衣服摁在洗衣石上用手使劲地搓洗,或用棒槌猛力捶打,”咚咚”的棒槌声此起彼伏,继之漂洗干净。有的大姑娘小媳妇洗罢衣物,还高高地挽起裤腿,跳进水里,梳洗头发,泛着白沫的皂角香,长长的腿,长长的乌黑的头发,伴随着清脆的山歌声,载着欢歌笑语的碧波细浪,形成一道亮丽的江边风景线。
晚风徐徐,金波潋滟,碧绿的江水清澈见底,指头大的小鱼小虾在浣衣女们的脚间、指间、搓洗的衣服间肆无忌惮地自由自在地游来拂去,挠得妇人们的腿啊臂啊痒酥酥的,孩子们更是欢呼雀跃,在水边尽情地戏水,追逐打闹,欢笑声一浪一浪的。
石泉城的江北边是清一色的红石头,呈土红色,老百姓又称之为“红石包”,少有沙滩。江南却是大片大片的沙滩,沙呈白色,由于江水的长期冲洗,沙粒极其干净,洁白透明,晶莹剔透,如盐如雪如玉。
暮霭四合,烟笼江水月笼沙,江边只留下了廖落的几人在静静地垂钓。夜落下了帷幕,江边的小船也燃起了灯,是马灯,就是电影“红灯记”中李玉和用的那种灯,山城也随之亮起了万家灯火,那时没有电灯,都是点煤油灯或桐油灯盏,母亲给怀里的孩子们讲着“狼来了”的故事,枕着江水的涛声,倚在汉江的怀抱里渐渐进入了梦乡。
江边百姓的日子过得平实又多姿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