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车祸
腊月二十八,一个十分吉利的日子,一个十分忙碌的日子。大街上格外热闹,车流如水人如潮,大家都在忙于置办年货,忙着准备春节前该做的一切。
我和丈夫在“家友商店”转了一圈,本想物色过年的新衣,没有中意的,便穿过马路,到别处再看看吧,货比三家嘛。
我走路的节奏向来比较慢,站在路边,先瞅了瞅来来往往的人群车辆,再小心地走过马路。我左右瞭望着,小心地绕过人群,躲避车辆,十分缓慢地向对面挪动。已走至街对面了,再有一步,我就上了街坎,绝对安全了。我回过头,正松了一口气,却见一辆白色的摩托车摇晃着飞驰而来,我慌忙躲避,却来不及了,只觉得右手臂被什么猛力撞击了一下,接着,感觉整个身子轻飘的犹如一片离枝的树叶,不由自主地360度大旋转,然后缓缓地倒在地上,犹如电影电视里的一个慢镜头。我的意识一直很清醒,闪出一个念头:糟了,出车祸了。
丈夫又惊又怕,慌了手脚,急忙跑到我面前,双手抓住我的双臂膀,把我往起拖,口中连连说:“快起来,快起来到医院去检查,你快点。”我只觉得右前臂一阵刀割般的剧痛,不由得“哎哟”大叫起来,像杀猪般,丈夫急了,直说“那咋办?那咋办?”我痛得眼泪“刷刷”直淌,困难地吩咐着:“赶快打110、120,快呀!我这个样子咋走?”
肇事摩托车在一丈外嘎然停住,司机酒气薰天地跑过来了,也把我往起拽,我又是一阵惨叫,这时,围观的人渐渐多了,你一言我一语,有人出点子,伤者先去医院,出事处用粉笔把受伤人和肇事者所处位置用粉笔画个圈,待交警来了再裁定谁的责任。此时,救护车拉着刺耳的警笛开来了,女儿也闻讯赶来,我被送往医院。
首先是检查,CT、胸部X光片、右手前部X光片,做了一糸列检查后,得出的诊断是“右挠骨中段横断性骨折”,还好,性命无碍,真是不幸中的万幸。紧接着,右前臂打石膏固定,住院,一切安排妥当,已是深夜一点多了。
当夜,受伤的手臂很痛。胀痛,剌痛,伴一阵阵刀割般尖锐的痛,以骨折处尤甚。受伤的手像一截木棒,僵硬,怎么放都不是,怎么放都难受得要命,还不敢翻身,一是翻身不方便,先要用左手把伤手吃力地小心地搬过去,身子才能翻边;二是怕翻身太多影响伤口,万一不小心骨折处再错了位,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再加左手扎着吊针,更加不便,几乎一夜无眠。第二日第三日,疼痛继续,程度渐减轻,浑身面条般稀软,像被抽筋剥皮般软弱,像一摊稀泥,没有一丝力气。医生说,这是正常现象,灾祸过后,死里逃生,大脑高度松弛所致,尤其是遭受意外伤害后的人们,都是这样的。三四天后,瘫软症状基本消失,疼痛也减轻些,这时,我才明显感觉活动非常不方便,吃饭要人喂,长发要人梳,洗脸毛巾要人拧,洗脚水得人打,衣服要人脱和穿,连系裤带也得靠家人,还无法洗澡,真是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又回到童年。长这么大,记忆里从来也没让人喂过饭啊!我实在不习惯,只有女儿喂饭我才吃得比较舒服和坦然,才能吃饱。还老洒饭,简直成了孩子,成了残废。穿衣服,丈夫笨手笨脚,衣服老是拽不整齐,歪歪斜斜,扣子老扣不上,裤子提不起来,裤带系不紧,我常常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扣纽扣儿,提裤子,拽裤带,可一动手,稍一用力,右手臂就是一阵刀割般的痛,痛得我眼泪花花转,心里还十分担忧:骨折处可千万别移了位,要不会更麻烦更痛苦的。当我一次次遭受这样的痛苦时,我才深深体味到:残废对人意味着什么,瘫痪对人意味着什么,手对人是多么的重要,可是,人身上的哪个部件不重要呢?哪个部件可以随意废掉呢?残疾人,他们生存的多么不易啊!他们多么需要别人的帮助啊!我从心底里对他们有了更多的理解和更深的同情,这和以前那种泛泛的同情或随便给点小钱的感觉是天壤之别,因为,我也体验了这种生活,尽管时间短暂,却也刻骨铭心。残疾人,这个我从来未曾特别在意过的人群,其实,离我们并不遥远,离自己并不遥远,其实,包括生与死也是如此,有时,那也不过就是几秒几分钟的事,人生真是充满了变数,珍惜生命、珍惜生活、珍惜每一天才是最重要的。
观察治疗几天后,我出院回了家,一根绷带把手臂吊在脖子上,整个右臂打上了厚厚的石膏再裹缠上层层绷带,外面只能勉强套上一件毛衣,棉袄穿不进,只好在棉袄上方的两侧边缘缝两根布带,系紧。披头散发,满脸憔悴,像从战场上溃败下来的伤兵。这时,白天伤口已不太痛,但夜晚仍然痛、胀的厉害,翻身依然比较困难。因为我在关键的时间段出了问题,家人又急又忙着伺候我,乱做一团,好些东西都没有准备,也没有好心情做吃的,这个年全家人都没有过好。
我心里空落落的,我不能老躺在床上啊!我得做点什么啊!我试图用右手写字,一动笔右手就针扎似的痛,最要命的是医生再三叮嘱:伤手切忌不能左右旋转,右手不能写字,打电脑也不成。怎么办?只好用左手试试了。
打开电脑,左手握鼠标,鼠标一点不听话,让它向东它向西,让它向上它跑下,打字速度也很慢。不怕慢,只怕站,我不灰心,慢慢打呗,反正也没人催我,也没有任务。一天天过去了,打字越来越顺手,鼠标也能灵活移动了,我心里才慢慢安定下来。
衣貌不整,行动不便,又是大过年的,我哪儿都没去,不想出门,也不愿告诉任何人。托词谢绝一切应酬,像关紧闭一样,把自己关在家里,每天在阳台看云雾飘渺,云卷云舒,日出日落,天阴天晴,或雨声淅沥,以苦度日光。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不知不觉,天气暖了。山上绿了,杏花、梨花开了又谢了,我眼巴巴看着,心里像猫抓似的,却不方便上山踏青。桃花也开了,像一片片红云在山上飘啊飘!似乎在妩媚地笑着召唤我、诱惑我。终于,一个中午,我按捺不住内心的渴望,吊着手臂,敝着棉袄,悄悄溜至堡子湾踏青去。温暖的阳光吻着我,一条刚修好的水泥路迎接着我,满目青山向我颌首,珍珠河水笑得哗哗啦啦,麦苗绿油油,菜花金灿灿,百花争奇斗艳,这样的良辰美景怎能辜负?我流连忘返,陶醉其中。
四十天里,我就出去了这一次,越到后来,越是着急,天天掰着指头计算离拆石膏的日子还有多久?经过这一次短暂的自我禁闭,深深体会到:四肢健全多么重要,自由多么重要,安全多么重要,那才是真正的价值连城,尤其是自由,那是任由什么都不可替换、不可出卖的。
按医生开始所嘱,骨折一月后就可以拆除石膏,伤手就没事了。受伤后我日夜盼望着拆掉石膏,就像农奴盼翻身解放一样。过了一月,拍片一看,说骨折处骨痂几乎没怎么长,继续固定,石膏不能拆,还得多喝大骨头汤。我一听就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从受伤那天起,天天喝大骨头汤,大骨头捶烂,加入水,大火烧开,小火慢慢炖,盐要特别淡,汤又极油腻,上面飘浮着厚厚一层猪油,看着就泛恶心,我平时是不吃肥肉、不吃猪油的,看着这汤,更是难受。每次都像喝中药汤一样,屏着气一口气喝完,有几次喝下去就吐了出来,我早就不想喝它了,可医生还叮嘱必须得喝。很有名气的“安利”产品也服了,可骨头咋就不长呢?年轻时左手也曾骨折一次,不到一个月就拆了石膏,一切恢复正常,唉,说来说去,还是怪自己年纪大了,机体再生能力太差,一种昨日黄花的悲哀和无奈就涌上心头。
每天晨起就开始炖骨头汤,强迫自己喝下去,再加上钙片及其它保健品,统统把它们灌到胃里,继而钻进肠道,溜入血液,朝着我骨折断端而去,我似乎看见它们正雄纠纠气昂昂地在骨折处打滚、追逐、跑上窜下,拉起我的筋脉、肌肉、肌键还有血管,移向骨折处,像织毛衣一样把它们编织成网、层层叠叠,最终形成小小的肉团,将骨折断裂处包裹得紧紧实实,像在骨折处浇铸着钢筋水泥。
又是度日如年的一个月,再拍片,医生把片子举至头顶外上方,在太阳光下一晃,头微微上仰,眼睛往片子上扫一眼,发了话:“骨痂长了很少一点点,继续石膏固定,继续喝骨头汤,”
我傻了眼,只好也只能听医生的,继续吊着右臂膀。
又是半月过去,再拍片,片子让几个医生看过,有的说石膏可以拆了,有的说骨痂长得不好,再固定十天半月比较稳当,我一听也没了主意,拆早了,怕骨折处再移位,拆太晚怕功能不好恢复,留下后遗症,左思右想,不知如何是好
当日晚,我很想看看被石膏箍了两个多月的伤手成了什么模样,抱着试试看的心里,我战战兢兢、忐忑不安地拆了右前臂的石膏筒,绷带一层层剥去,就像剥去笋子外面厚厚的笋壳叶,又像褪掉冬季新生儿紧裹在身的包裹。拿掉石膏,我被吓了一跳,伤手僵硬的像一段弯曲的木棒呈现在我面前,除了手腕能微微弯曲,整条手臂不能动,不能旋转,不能上举,更不能伸直,受伤手臂自前向后、自下而上是一层鱼鳞样的灰色皮屑,且比左手前臂细了一些,肌肉也萎缩了许多。当下,我绝定拆掉石膏,赶快进行肢体功能锻炼。
石膏去除后,伤手没有了沉重的桎梏,觉得大大轻松了。先是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伤手的皮大块小块地脱落,就像蛇蜕皮。洗罢澡,开始运动伤手,一气做了数百次屈伸运动。睡觉前,我试图将手放直放平,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不能奏效,且痛如刀割,痛得满头大汗,和当初刚骨折时那样痛,它被强迫成90度角已是七十天,现在要恢复到原来,也非易事,看来,功能恢复也是一道难关。忍着剧痛,我费了很大劲把伤手尽量向后扳,仍有约二十度角,需要我在以后的日子里慢慢摆平。伤手放在被子上,很痛,像刚受伤时那样痛如刀割,我坚持着平放体位,一动不动,痛得久久不能入睡,后半夜似乎睡着了,其实什么都知道,一直是迷迷糊糊,好几次从朦胧中痛醒,我都坚持将伤手伸直,且姿势不变,心里暗暗给自己加油。
第二日,疼痛稍有减轻,伤手伸直较前一日略好,继续蜕皮。
又过了十天,开始做左右旋转动作,很痛,坚持;又做屈伸动作,也痛,再坚持,肩关节出奇地痛。我很不理解,据X光拍片诊断,肩关节并未受伤,何以痛得这么剧烈?疼痛尤以晚上为甚,厉害时夜不成眠,。后来,经请教有关专家才知道:肩关节剧痛是因为肩关节在骨折固定时间内一直没有活动才导致的,一个小小的关节仅两月不用就成了这般模样。设想:我们的大脑若是不经常使用、锻炼不也要退化、萎缩吗?万事皆同此理。上帝赋于我们的一切必须抓紧,必须牢牢把握,一不留神就会轻易废掉了
原以为拆了石膏就万事大吉的想法则成了泡影,还要受这么多痛苦和磨难,不知是伤筋动骨真的这么痛苦还是年纪大了耐受能力差,只觉得这次骨折真得很痛苦,康复又极缓慢。
三个多月后,疼痛基本消失,功能活动基本恢复,真应了那句老话:“伤筋动骨一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