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的救灾慰问
天山县遭到百年不遇的大洪灾,很多乡镇村民房屋倒塌,牲畜冲走,颗粒不收,到处是一片凄凉景象。
地区梁专员带领—班人专程赶赴天山县慰问灾区群众。
一长溜铮亮的小轿车在弯弯曲曲坑坑洼洼的山道上蚯蚓似的蠕动着,来到了受灾最重的山溪村,在一户残砖断瓦的废墟旁停下来。
忙乱嘈杂了一会儿,专员一行人在院子里挤挤挨挨地坐了下来。
梁专员头发油黑发亮,身穿金利来真丝白衬衫,裤缝如刀削一般,皮鞋锃亮,身边坐着这户人家的女主人,低目顺眼,头发斑白,蓬头垢面,衣衫不整且破旧,二人坐在一条凳子上,形成了强烈对此。这时,随行的摄影师已找准了最佳位置,摄像机也早早架好,万事俱备,宣传科长大手一挥,一声令下“预备,开始。”镁光灯贵咔嚓嚓一个劲忽闪着,这时,梁专员半侧着身子对女人说:“乡亲们吃苦了,我代表组织来看望你们,希望你们克服困难,重整旗鼓,重建家园,再创美好未来。”说着,他从衣兜里掏出伍佰元钱,递给女主人,梁专员的手宽大绵软、细皮嫩肉,他又继续说道:“这点钱,你拿去买一些生活、生产上的急需品吧,一定要搞好生产自救。”
女主人激动的满脸是泪,颤巍巍抬起骨瘦如柴、满是青筋的双手,捧着那一叠钱。这感人的场面无声胜有声,摄像师激动的心“咚咚”直跳,大叫“()K”。
女主人与梁专员四目相对时,二人突然愣住了,如木偶一般.良久无言。终于,梁专员幽幽地叫了一声:“桂花,怎么是你?”
女主人哽咽着说“狗蛋,是你?莫非我又在做梦?你果真当大官了?”
梁专员答:“是当了官,不算大。”
忽然,被梁专员唤做桂花的女主人屁股离了座,双膝一屈,跪倒在梁专员面前嚎啕大哭:“狗蛋吔,不,梁专员,你要替你可怜的父亲报仇,给我男人申冤哪......!”
在场的人大眼瞪小眼,全惊呆了,梁专员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自己父亲已去世多年,咋又到这山垴垴里来了?这其中必有隐情。梁专员留下一个秘书,打发其他人全部撤离。
陪同而来的村长吓得脸白如纸,屎尿屙了一裤裆,连说:“梁专员,她刚死了父亲亲和丈夫,受刺激太大,怕是神经有问题,咱们快走吧,到别的地方去。”
梁专员对村长是自行车下坡——不踩(睬),扶起了桂花,拿出自己饮用的矿泉水,说: “有啥冤屈,你尽管说吧,狗蛋我给你做主。”
原来,梁专员小名叫狗蛋,独子,和桂花一块出生在陕西八百里平川的关中地区,二人不仅同年、同学、同桌、同村,而且是只隔—堵墙的邻居。从穿开挡裤起,二人就在一块玩耍,可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等长大成人后,狗蛋有胆有识、心地善良,桂花花容月貌,温柔贤淑,二人自然成了恋人。文革中,桂花因出身地主,狗蛋处处护着地。后来,狗蛋入伍当兵、提干,组织上坚决反对他和桂花的婚事,以复员相要挟,桂花知道后,肝肠痛断,悲泪长流,狠心割断情缘。一年后,就发生了清明节悼念周总理的天安门事件,狗蛋因参加这次悼念活动被关进监狱,部队还派人来生产队调查。生产队闻知此事,立即对狗蛋父母进行“无产阶级专政”,整日批斗、游街、跪瓦渣,受尽折磨,狗蛋的母亲—气之下行了短见,狗蛋的父亲因患了“黄疸病”,浑身发黄,腿肿得发亮,不准去治病,还要接受管制,苦不堪言,要不是桂花看的紧又细心照顾他,只怕不病死也自己寻了短见。
这时,桂花的父母已不在。年过三十还无人肯嫁的哥哥到巴山深处的天山县的乡下做了倒插门的女婿,他又在山里给桂花找了个对象。桂花含泪远嫁深山,但有—个条件: “听说狗蛋已死在监狱里,我要把狗蛋的父亲梁大爷作为自己的父亲带过去,为他养老送终。”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桂花和未婚夫将梁大爷用—床被子捂得严严实实,放在架子车上,上面又盖上许多麦草,偷偷地运了出去,来到山溪村。新婚第二天,桂花就四处奔波,求医问药,熬药煎汤,像亲闺女一般。用了将近一年时间,终于冶好了梁大爷的病,二人以父女相称,在这穷山沟里安家落户扎了根。梁大爷象亲生父亲一样,尽心尽力照顾桂花和她一家人,桂花也特别孝敬他老人家。待狗蛋从监狱回家时,队里的人都说他父母亲全死了,狗蛋哀痛欲绝却无可奈何。
草枯草荣,流年似水,桂花的女儿小芹长大了,就像桂花一样俊俏能干善良,村长要让小芹给他那傻瓜儿子做媳妇,桂花—家自
然不依,加上村长操办修河坝护堤—事,请的是一个烧砖瓦的亲戚,根本不懂水利,桂花的丈夫带头反对上告,结果状子如石沉大海,村长更加怀恨在心。想方设法,处处刁难报复她们。桂花家房子年久久修,又处在滑坡地带,多次申请房基地,要重新修房,村长偏不给批。这次山里连降暴雨,本来是—家派—人护堤,村长硬要桂花的丈夫和儿子—起去,怎么说服哀求也不行。梁大爷—看天时不好,河水暴涨,村长又居心不良,就坚决要自己上
堤,让桂花的儿子留下。没过几天,因修堤人偷工减料,大部分用的是当地风化的岩石垒成,暴雨连连,山洪暴发,河堤决口,护堤人乎全部丧生。梁人爷抱住—根木头,逃出一命。刚到家,又遇上桂花家的房子在恶风暴雨中滑坡坍塌,桂花的儿子被房梁砸断一条腿,住进医院,梁大爷舍命救出桂花,自己却受了重伤。临终时,他挣扎着对桂花说: “闺女,这地方不能住了,等孩子伤好了,你带他回关中......吧。我们都以为狗蛋死在监狱里了,谁知他还活在人世,还当了官,,还是这地方的大官哩。前几天进县城,我在电视上见过他。”
桂花说:“爹。你莫非是受伤糊涂了?若是真的,你为何不早说?为何不到亲生儿子那享福?”
梁大爷摇摇头,泪水潸然而下,说:“我不能负你的救命之恩,我咋忍心甩开你们一家人说走就走,狗蛋现在扬眉吐气,有的是人巴结他,早去晚去都行。原想等秋收后再给你说,打点野鸡野猪什么的,再带点木耳香菇板栗土特产,咱们一块去看看他,再消消停停地住些日子,也在大城市里开开眼,让他别忘了你的恩德。二十年了,日里夜里都想着他,真想见他一而啊!桂花,只有你代我去看他了,一定去啊......”说没说完,老人家就撒手咽了气,眼睛还睁得大大的......
桂花说到此,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梁专员听得目瞪口呆,这—切犹如天方夜谈却又实实在在。
半晌,梁专员撕心裂肺地大叫——声:“爹......”向着倒塌的房屋重重地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