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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培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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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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份子钱

份子钱

阴历八月十六日,西汉高速公路上,一辆客车朝清泉县方向奔驰而去。车上有一对鬓发苍苍的夫妇。

两位老人是清泉县城人,男的姓王,叫王平,女的姓江,叫江小兰,都是退休职工。独生女儿在西京城工作,刚生了孩子没几天,王平夫妇和女儿女婿在一起过了八月十五举家团圆的日子,次日就急急忙忙往老家赶。

他们这么急着回家有啥要紧事呢?说来一言难尽。

王平只有兄弟二人,爹妈十多年前就先后过世了。王平的哥哥叫王强,比王平大五岁,是个极其忠厚、善良老实的人,王强的老婆叫马燕,也是个厚道人。王平父母早已亡故,兄弟俩感情自幼就好,王强个子不高,敦实,不大的眼睛闪着淳朴的光亮,他对兄弟特别好,虽然自己家境不是很好,但兄弟家无论大小事,他都挂在心上。王强有一手好厨艺,有啥好吃的,都要喊来兄弟一家人共同品尝,还经常做点好吃的给兄弟家送去。王平夫妻俩都在事业单位上班,王平面容瘦削,挺鼻阔嘴,脑瓜灵,见识广,办事能干,为人仗义。他先是给领导开小车,年龄大了,就到后勤打杂。江小兰在银行看大门,王平还做过几年生意,家境比较殷实。王平对哥哥也是知恩图报,哥哥有几年日子特别难过,独生女王楠考上大学,学费紧张,王平不仅给了五千元红包,另外,又拿出两万元,说:“哥,这两万元算我借你的,以后,有了,你还,没的,就算了。”兄弟俩都这么有情有义,感情能不好吗?

王强什么时候日子特别难过呢?王强在水泥厂上班,先是单位改制,下岗,那几年,好比天塌了,四十老几的年龄,又没技术,能干啥?四处打工,出苦力,甚至收过废品,受尽辛苦。幸亏老婆是教师,日子勉强过得去。马雁中年才生下这个独生女,自是十分宝贵心疼。女儿名叫王楠,小名楠楠,有才有貌,善良乖巧,人见人爱,是王强夫妻俩最大的安慰和精神寄托。夫妻俩含辛茹苦念供女儿大学毕业,已在县林业局上班多年,王强好不容易熬到退休,退休工资开始只有千把块,这两年工资提高到两千多,一家人总算是苦尽甘来,日子过得其乐融融。

两年前,早已进入大龄青年行列的王楠终于恋爱,去年端午订得婚,婚期是当年腊月初八。

王强夫妻俩高兴得脸上拂春风,心上开桃花。马燕忙里忙外为女儿准备嫁妆,想当年,自己结婚那么寒碜,现在,摊上好年月了,一定要让风风光光女儿嫁出去。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去年八月十五,未婚女婿安晨开着辆新买的小车带女儿到乡下游玩、兜风,王强系着围腰兴高采烈地在厨房忙活,笑呵呵地对女儿女婿说:“好好玩,好好玩,赶到下午回家吃饭就行。”

马燕追着叮嘱:“车开慢点,注意安全!”

安晨边应着:“放心吧,妈。”一边踩着油门,“哧”地开出几远。

一对恋人说说笑笑,搂搂抱抱,卿卿我我。也是乐极生悲,车开到一个上坡大拐弯处,一辆车从对面飞驰而来,两车即将撞在一起,安晨是庙里长草——慌了神,把方向盘猛力往外打,一瞬间,车飚下了旁边的深沟…….安晨从昏迷中醒来,他摔断了右手,生命无碍。王楠从车窗里被甩了出来,后脑勺撞在一块大石头上,当场命归黄泉。老来丧女,何况是独女,真是人生最大的不幸啊!马燕闻讯,哭得死去活来,几次三番要随女儿一起走,一夜间头发如霜如雪。王强像是木偶,瘫在沙发上,不言不语不哭不闹只泪水横流,三天后听力完全丧失,医生说是悲痛过度所致。

生活常常就是这样,瞬间发生的事情,有时就把一个人、一对恋人、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一下子推进苦难的深渊。独生子女家庭,又是人世间最脆弱的家庭。

王平夫妻俩住在了哥嫂家,一直陪着他们,好不容易度过了这道人生最难迈的坎。

今年八月十五,是王楠的死忌(已经故去的人的逝世周年纪念日)王平夫妻要赶回来陪哥哥嫂子,王强说:“你们团圆,好好过节吧,我和你嫂子想单独陪陪楠楠。”

汽车到了清泉县,王平夫妻直接到了王强家。王平惴惴不安地敲开门,只见哥哥默默无言地抽烟,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嫂子躺在床上不停地擦着眼泪。见了王平,王强费力地站起身,说:“你们到的这么早啊,我给你们做点吃得去。”江小兰熟门熟路地系上围腰,进了厨房,说:“你们想吃点啥,我来做。”王强说:“给你嫂子熬点稀米汤吧,她昨天一天都没吃,一直在哭。我正准备给她做哩。”小兰说:“哥,那你想吃点啥?”

王强忙摆手,轻声说:“我不在家里吃,一会去喝表侄嫁女儿的喜酒,”

“啥?哪个表侄?是不是王麻子那个狗日的,”王平一下跳起来,气愤愤的问。

王强长叹一口气,点了点头。还连连摆手说:“小声点,你嫂子听见,又该伤心了,一听说去喝别人喜酒就想楠楠,哭得不住声。”

王平压低声音,生气地说:“哥,你也太老实了。王麻子是二表叔表侄的儿子,一表三千里,都是葛麻藤一样的扯扯亲。王麻子和我们住在一条街上,从无来往,从嫂子进门到现在,他见过嫂子吗?嫂子经常生病住院,他看望过一次吗?你们家出了这么塌天的事,全城哪个不晓得,他打过一个电话吗?他嫁女儿突然想起你这个叔叔来了,明明是打着喝喜酒的名义问你要钱哩,真是不要脸。坚决不去。现在请客多简单,连买请贴的钱都省了,也不费力跑路到家来请,一个电话就搞定,来钱多快啊!多省事啊!说到底,都是和你一样的老好人吃亏。此风不可长!”

王强点头赞同,说:“是啊!此风不可长!他没给你打电话?”

王平冷哼一声,咬牙切齿地说:“打了!我当时就说了,王麻子,我是你啥叔叔?我死老子死娘你钻到哪去了,我嫁女儿添孙儿咋没见到你这个表侄,几十年你进过我的门吗?我连你女儿女婿长得是方的还是圆的都不晓得,老子凭啥要来?哥,他就是欺侮你太老好,抹不开情面,吃定你了,柿子软了,猫舔都得破皮。王氏家庭大得很,红白喜事,沾亲带故都伸手,红包一收谁认得你?送礼要送到哪一天是个头?你都苦到这份上了,谁体谅你了?”王平连一连串的质问连珠炮似的,眉头拧成了“川”字。

马燕颤颤巍巍走进客厅,就像得了摆头风似地摇着头说:“这个八月十五国庆节日子紧挨着,我们家接到喝喜洒的电话好几起,红包送出去了一两千块,喜酒越多,我就越想女儿……”未落音便泣不成声。

王平气不可遏,他到底是久跑江湖的,眼睛骨碌碌一转,主意来了:“哥,你不是阴历九月九日满七十大寿吗?咱也好好地大办一场,提前半个月打电话,我再不辞辛苦上门送请贴,把这些年送出去的捞回一点是一点。”

王强坚决摇头:“这明明是找由头敛财,我是共产党员,这事坚决不能干。”

王平数落着哥哥:“哥,这都啥年月了?哪个贪官不是党员?你就是太正统,当年你满六十的时候我要给你大办,你挡了。可别人都大操大办,什么娃儿上大学嫁女儿娶媳妇过生日生一胎生二胎搬新房死爹死妈死丈人死丈母娘,过生日从满三十岁往上什么满三十六满四十五十六十,结婚的一婚二婚三婚四婚等等,人家收礼数钱数到手软,你一个一个去送礼送得手软,王楠和嫂子也是一样。狗日的何家二娃子仗着当乡长死老子就死了两回,大办了两回,人家问他,他还振振有词地说:“一个是生父,一个是养父,必须一视同仁。”可你们家过生日、搬家、楠楠上学等等从来都是雀没鸦静,不惊动任何人,只出不进,损失的少说也有两万多吧。多少人今天送出去,明天就要找个由头捞回来。”王平越说越有火,越说话越多。

王强说:“这是歪风邪气,不能那样干。我想了很久,你以为老百姓愿意那样干吗?这样做只有极少数人占便宜,大多数人只是不愿意吃亏不得已跟风的,这风气要改。”

“你有好大能耐,你能改?”王平说这话有点不屑的意思。

“不跟你争了,我去喝喜酒。别忘了,当年下乡,我是全省先进知青积极分子,还上台发过言的,也是见过大世面的。”王强起身,挺直腰背,胸有成竹出了门。王平气鼓鼓地朝着哥哥的背影直顿脚。

果然,婚礼隆重热闹喜庆,火炮子炸得震耳欲聋,直冲九霄。

酒过三旬,菜过五味,敬酒频频,不觉到了快罢宴的时候,这时,王强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说话了:“各位亲戚朋友们,今天是喜宴,我一表示庆贺,二来有个提议,以后 我们要响应党中央习主席的号召,婚丧嫁娶都从简,也免得大家整天琢磨着怎样把送出去的钱找个理由捞回来,甚至还想多捞一点,争相攀比。我的脾气各位都知道,几十年里从没搞过这些事,以后更不会办,不是吝啬几个钱,这个风气太坏,说重一点,就是害国害民害自己。我们要树正气,提倡新民风。老百姓要心往一起想,劲往一处使,国家才能好起来。我是党员,从我做起,从今天做起,我的红包里装得是这个”王强从怀里掏出一个大红包,打开一看,是一副对联:“云汉桥成牛女渡,春台萧引凤凰飞,横额是:同心永结。”全场的人热烈鼓掌,连说“好,好,好!”

王强又展开一张大红纸,说:“这是我写的告全县人民倡议书,倡议婚丧嫁娶都从简,心思用到正路上。要实现中国梦,人人都要出力攒劲。想想自己可以做些啥?愿意的可以在倡议书上签名,然后送到县电视台,号召宣传,行动起来,建设好民风,人人都有份!”

全场再次响起掌声,大家争先恐后地涌向王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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