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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培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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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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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绿桑满山时

刘培英

阳春三月,正是百花灿烂,桑肥蚕长的好时节。云梦县来了一帮市上的领导。按说,市领导来基层检查工作,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可这次不一般哦,据说最大的官是从省城到云州市挂职的王市长,这样的领导,三年两载,那是要飞的。一往北,就飞到了京城,那可就了不得。所以,有关方面忙得像屁股后面织网线般,喝杯水都没空。

接风宴在县城最高档的鸿盛酒楼进行,主宾们围成几桌,灯红酒绿,杯觥交错,满面春风,欢声笑语,酒过三巡,酒酣耳热,话也越加稠了,荤段子素段子一段接一段,气氛越加热烈。这时,一位身材高挑、柳眉杏眼、肉嘟嘟的小嘴巴的少妇端着酒杯,袅袅亭亭来到王市长面前,她穿着一袭白丝绸旗袍,岔开得很高,胸前绣了一片活鲜鲜绿茵茵的桑叶,加上浓妆艳抺,越发美得令人耀眼,越发显得与众不同。这少妇名叫叶子,是柳林镇的一位蚕桑干部,也是机关里有名的美人。叶子殷勤地劝王市长喝酒,王市长一看这位自称叶子的少妇,愣怔一下,很快调整过来,呵呵一笑,爽快地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还抬腕亮了亮杯底。

翌日,王市长只带了自己秘书司机,开了车,三人一行顺着汉江而下,驶过蜿蜒的公路,来到天池乡牛石村,这是一个很偏远的小山村,但是,村上的蚕桑却很有名,八十年代就出了几个万元户,声震省城。一路上,山上山下绿汪汪一片,山风吹来,枝叶摇曳,绿波荡漾,如绿色的海洋。大家啧啧称赞,多美的大山啊,天然的氧吧,真是神仙住的地方啊!。

在一座红墙绿瓦的两层小楼前,依照领导的吩咐,司机停了车,

王市长迈着敏捷的步伐进了小楼的正门,抬腿就往屋里走。谁知,一进堂屋,王市长就瓷在了地上,客厅一个中年妇女见了王市长,惊得倒退一步,也发了愣,二人四目相对,默然无言。秘书见状深感蹊跷,秘书是何等聪明人,急忙后退一步到了门外,并轻轻半掩房门。良久,只听王市长说:“金凤,真是你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妇女答道:“没想到,终于还是让你找到了这里。”

王市长答:“你还在恨我吗?我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

“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我昨天在饭桌上看到了你的女儿,和你长的一模一样,饭后托人一打听,知道了你的消息。今天,我专门来看看你。”

“如果你还念着当年的情谊,希望你把嘴闭紧,我俩之间的事一丝一毫都不要告诉她。”

“我知道,你还在怨恨我。”

“我谁都不怨,只怨命!”

此话一出,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一对已过了天命之年的男女,都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之中。

王市长和金凤是同乡、同村、同学。两家住的很近,从小玩到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王市长大名王向阳,小名叫铁蛋,家庭成分是地主。解放后,共产党打土豪分田地,他家穷得一贫如洗,每逢运动,就常常挨批斗,在村里一直受岐视。金凤家是贫农,父亲是贫协主席,在村里那是响当当的革命派,红得像辣子响得像号;金凤母亲很能干,尤其擅长養蚕。每年養春秋两季,每次養一张蚕,每张蚕结的蚕茧都要卖几十上百元钱,这在当时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金凤只有兄妹二人,所以家境还算是比较殷实的。

铁蛋家姊妹五个,铁蛋是老么,父母亲整日里活得提心吊胆,畏畏缩缩,家境很困难。大家讥笑说,他们家穷得“割不起猪肉逮泥鳅,一年难见荤与油”。

金凤从来不嫌弃铁蛋,从小学到初中,他俩都是同学同桌。铁蛋人聪明,学习特别勤奋,学习成绩总排在全班头三名。金凤学习上有不懂的地方,铁蛋就细心地给她讲解。那时,他们上学是早出晚归,中午都自己带饭,铁蛋经常带的饭是苞谷糊肚上面盖点浆水菜,这还算是好的,有时就是带两根蒸红苕或几个烧洋竽。金凤经常是苞谷大米两掺饭或大米饭,菜常是各类蔬菜,有时还打打牙祭。金凤就常把自己碗里的饭菜给铁蛋拨一些,还不容铁蛋拒绝。这让铁蛋心里很过意不去。餋蚕季节,金凤要帮母亲餋蚕,尤其到了蚕儿四眠或快上架赶着吃桑叶时,一家人都要忙着打桑叶,铁蛋就帮金凤上山打桑叶或喂蚕。

惊蛰过后,天气还冷得很,这时节,金凤的妈妈就会把买来的一纸板蚕籽捂在被子下暖着,这叫春蚕。这个孵蚕的过程是很需要耐心的,就像母鸡孵小鸡一样,温度高了或低了都是不行的,温度即便适中,那也要等到一定天数的。过一段日子,便有小小的线头一般的幼蚕,从那蚕茧壳里拱出来 。用一根粗粗的鸡毛一个二个三个地将幼蚕从蚕板上扫下来。新摘下的几片嫩绿的桑树叶,用清水冲一冲,晾干水分,切成细丝,撒在幼蚕上。两三天后幼蚕就出齐了,幼蚕从卵里钻出来的时候个头只有蚂蚁那么大,又黑又小,它摆动着它那瘦小的身体吃桑叶丝。蚕宝宝前期长得很慢,吃的桑叶也不是很多,养一板春蚕好像没有什么事似的,一天摘一些桑叶切碎了撒上,有时两天三天才换一次养蚕用的竹筛、条筐什么的,把蚕沙(蚕拉的粪便和吃剩的叶梗)清理出去。天天盼着蚕儿长大

金凤是个善良泼辣的女孩儿,爬树捋桑叶称得上是一绝。不论多粗多高的桑树,她两手扒着树身子,一双脱了鞋的光脚板蹬着涩拉拉的桑树皮,躬着腰,哧溜哧溜就上去了。站在柔韧摇晃的桑树枝上,哧啦哧啦,捋了桑叶放进系在腰上的布袋里。布袋装满了再下树放进大背篓,还要使劲儿压得紧紧实实的。这时候,如果自家住房周围的桑树不够多,就要去比较远的地方打野桑。这时,铁蛋就会背上最大号背篓,主动帮金凤家打桑叶,有时和金凤一块去,有时独自到很远的地方打上结结实实的一大背桑叶,送到金凤家。金凤对铁蛋充满感激,二人的友情也越来越深。

流年似水,转眼,二人都快高中毕业了。高中以后,家里人几乎不让金凤打桑叶,要她好好读书上,考大学。春天里,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天,金凤说学习太累,要上山打桑叶散散心。

吃了早饭,金凤叫上铁蛋一块到号称“鹞子崖”的山上打桑叶。山很高,路很陡,桑树都长在岩坎上,桑叶婆娑,似在召唤这两个年轻人。两人说说笑笑,眉目传情,爬树摘桑。忽然,铁蛋大叫一声,跌下树来,金凤急慌慌“哧溜”下树,只见铁蛋脸色苍白,抱腿呻吟不已,原来他是被毒蛇咬了右脚踝。金凤急忙俯下身子,用自己的嘴为铁蛋吸吮伤口里面的毒液,一口一口,用力吸着,吐出的都是乌紫的毒汁,铁蛋既感动又心疼,说:“小心你也中毒了。再说,我这脚也太脏了。”金凤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说:“我才不怕呢,你忘了我爸是赤脚医生,会治蛇咬伤吗,再说,你还不是为了我才被蛇咬的。”清洗完伤口,金凤又扯了一把草药放口中嚼烂,敷在伤口上,扯两片芭蕉叶盖上,撕下一缕桑树皮包扎一番。然后,扶着一瘸一拐的铁蛋,趔趔趄趄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一不小心,脚下藤藤蔓蔓一绊,二人就摔倒在地上,拥在了一起,两颗年轻、火热、滚烫的心沸腾着,激动着,两人终于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亲着、吻着、山盟海誓着……天上白云飘飘,山下流水潺潺,满山百花灿烂,芳草碧绿摇曳,它们看着这一对纯情少男少女,都欢喜陶醉不已。

高中毕业,金凤仅几分之差,榜上无名。铁蛋考上了省上的一所农业大学,学得是蚕桑专业。铁蛋对金凤说:“你那么喜欢养蚕,我们这里就是餋蚕还能挣些钱,我要好好学,将来我们一起把餋蚕的事业做大,好不好?”金凤心里一阵暖流漫过,如醉酒,又如过电一般,浑身酥软地倒在铁蛋的怀里。

铁蛋上大学后,金凤在家里务农。铁蛋家穷,每年都为铁蛋的学费发愁,每月都为铁蛋的生活费发愁。金凤每年春秋两季都要各餋两张蚕。老百姓说勤喂猪,懒喂蚕,四十天见现钱。其实,餋蚕是最辛苦的活,尤其是蚕子二眠之后,就要分盛在若干个大竹筛里。蚕儿身子变成了青白的颜色,也到了狂吃疯长的时候,无论天晴或下雨,养蚕人每天都要漫山遍野地寻桑树打桑叶了。雨天,路是泥泞溜滑的,桑树枝干水淋淋滑溜溜颤巍巍,经常是雨一身泥一身汗一身,摔跤葳脚也是常有的事,可还得咬牙坚持着。蚕宝宝不管雨天晴天,它吃叶子是不停的,一箔箔白白花花曲曲乱动的蚕在家等着哩,怎么敢歇气呢?金凤和母亲把一背篓一背篓压得结结实实的桑叶背加家,再把桑叶清洗晾干,撒在一片青白胖胖的蠕动的蚕子上面,蚕房里响起一片蚕儿食叶的沙沙声,那是金凤最爱听的声音,起五更睡半夜,金凤一点也不觉辛苦,一想到铁蛋,满心里充满了甜蜜。

大眠过了,白生生的蚕宝宝臃肿的胖嘟嘟的身子,在蚕箔上爬动也已很笨拙了,蚕宝宝快要上架了。金凤抱来早几天砍下晾干的柳枝,还有麦秆,在蚕房里搭了一个个有枝、有叶、有麦草的蚕架,蚕婆子在草囤里排了黄油油的尿,就开始慢慢地沿了柳枝攀爬,找到一处舒适的枝杈、树叶、草秆就停下来。那是因为它要吐丝了。

蚕婆子先是从嘴里吐出一线亮光光的细丝,把肥肿的身子固定在枝叶上,然后一缕缕细丝绵绵不绝地从蚕婆子嘴里吐出,慢慢地网盖了蚕婆子的胖身子。几天后,隔着薄如蝉翼的蚕丝网,胖胖的蚕在里面日夜不停地吐丝织网,原先胖胖的蚕婆子开始消瘦了。再过几天,只能看到白白的蚕茧,丝茧里的蚕婆子从外边就看不见了。一只茧织好,它吐出来的丝会把它自己紧紧的关在里面而变成蛹,人们说的“做茧自缚”就是它的这个阶段吧!

十天八天过去,原来在蚕架上曲曲攀爬的蚕婆子都变成了一只只粘连在枝叶上的雪白的蚕茧,像是树上结的果子一样挤挤挨挨,一嘟噜一串的,很好看。这时是养蚕人最开心的时候,也是金凤母女最开心的时候,多日的辛劳伴着欢快的笑声。

 四

金凤千辛万苦,卖蚕茧的钱几乎都给了铁蛋,做了铁蛋的学费、生活费,金凤妈妈说:“傻女子,你一心扑在铁蛋身上,对他巴心巴肝。人家以后是城里人,吃公家饭,万一他要是变心了,你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那可咋办?”金凤羞涩地一笑,说:“妈,你就放心吧,铁蛋绝对不是那种人。”

然而,铁蛋上了大四以后,回家越来越少,信也越来越少。金凤特地为他准备好了一小盆晒干的蚕蛹,那是农村人最爱吃的,比肉都好吃都有营养都金贵,也是铁蛋最爱吃的,铁蛋却没回来,过年也没回家,再后来就音信杳无。金凤母亲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再三督促金凤到铁蛋学校去看看。金凤坚信铁蛋对自己的真情,她只是担心铁蛋是不是病了、伤了,整日也是茶饭不思,心神不宁。她听从母亲的劝告,带着给铁蛋的蚕蛹和亲手给他织的一件丝绸内衣,揣着他的地址,来到了铁蛋读书的学校。

走进校园,金凤就像刘佬佬进了大观园,眼花缭乱,茫然无措。见路边的花园里有一双男女青年相拥而行又相吻而别,那男生久久目送着女生,金凤惶惑地走上前,拿出铁蛋的详细地址询问那个男生。谁知,那个男人回转头,金凤不由失声叫道:“铁蛋,你咋在这里?”那个男生正是铁蛋,他也不由自主地叫道:“金凤,你咋来了?”金凤惊奇地问道:“铁蛋,刚才那姑娘是谁?你和他啥关系?”王向阳稍稍沉吟,先一番好言软语把金凤安排在招待所住下。然后,直截了当地对金凤说:“我们曾经相爱,我很珍惜那段时光,你对我的好,我一生都忘不了。可我们现在如果组成家庭也是不现实的。我在省城,你在乡下,两地分居,而且两人的差距也会越来越大,以后有了孩子,上学受教育都是问题。希望你原谅我。刚才,你即看到了,我也不想瞒你,那个女生就是我现在的女朋友。”金凤听到此话,只觉五雷轰顶,眼前直冒金星,手指着王向阳,浑身如筛糠般颤抖,说着:“你、你、你!……”

金凤口中猛地涌出一股咸腥,用力喷在她带来的花提包上,喷在铁蛋的身上,竟是血,黏稠而鲜红,像一团破碎的心脏,像一缕缕破棉絮。金凤晕了过去。

待金凤醒来时,已睡在了自家的床上,母亲守在床边,不断地流泪,见金凤醒来了,悲凄惊喜地笑了:“女儿,你终于醒了。”父亲一步蹿进来,说:“金凤,你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他狗日的竟敢欺负到我的头上来了。他这是典型的陈世美,我们去告他,他别说留不了省城,我让他臭名远扬,让他老家都没脸回。”

金凤连连摇头,泪落如雨,声音虚弱却地说:“他家那么穷,文革以前又受了那么多罪,全家也只有他一个有出息,他能有今天也不容易,他若身败名裂他家就完了。算了吧!”

“什么?你就这么算了!?那你咋办?你咋活人?你今后的路咋走?”爸、妈、兄弟都异口同声地问金凤,目光惊愕,像发现外星人一样看着他。

无论怎么说,金凤坚决不同意报复铁蛋。她大病一场,气息奄奄地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身体稍稍康复,她远嫁到了外地,几乎没回过娘家。

王向阳的女朋友是高干的女儿,王向阳自然留到了省城,先在大学教书,后又从政当官,又在省城为父母买了房子,一家子都住到了省城。

王向阳在事业上干得风生水起,一帆风顺,家庭幸福美满,应该说他很庆幸,很满足,很幸福。但不知为什么,中年以后的王向阳却常常做噩梦,梦见金凤正在餋蚕、打桑叶;正在对着他深情地笑着;王向阳正拿着一叠叠带着金凤体温的湿漉漉的钱去交学费;正在银行取金凤给他寄来的钱去买饭菜票和学习用品……比王向阳低一届的学生中,有一个女生大学毕业后也抛弃了她原来的男友,后被男友骗至一个公园,趁着夜幕笼罩,四周无人时,将这一女生推进了公园内的池塘,待尸体浮起后才被人发现,经侦破,男方被逮捕归案,判了死刑。王向阳听说此事后,感到惊骇后怕。如果金凤或金凤的家人当时到学校反映了他的忘恩负义或者大闹一场,他的女友、他的前程全完了。每想到此,他对自己的负心就感到了深深不安和歉疚。中年以后,官越当越大以后,历尽世态炎凉之后,他越发感激金凤,挂念金凤,他多次暗暗打听,却始终没有金凤的确切消息。直到昨日遇到金凤的女儿叶子,事后一问,才知金凤嫁到了巴山深处的一位乡下亲戚家,而且是多年的餋蚕专业户。王向阳急急赶来,急切地想见她一面,也想看看有没有自己能帮的忙,以弥补自己压抑已久的歉疚之情。

回忆使二人陷入了无言的沉思,走过感情的波澜起伏,王市长首先开口问道:“金凤,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金凤淡淡地回答:“一个没有了贞操的女人,还能说啥好不好?能活着就不错了。”

王向阳回答:“对不起啊,一个人做了亏心事,睡觉都不会安宁的,我一直在忏悔!”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金凤声音明显软了下来。

王向阳说:“我们都老了,我一生都忘不了你的恩情,你的宽厚与善良,如果你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我,我一定帮你解决。”

金凤摇摇头,一言不发。房中空气沉闷。良久,金凤说:“你走吧,再不要来了,过去的事我已记不得了,我只想过安宁日子。”

“我听你的。你女儿叶子很漂亮啊!和你当年一模一样,只是穿得时髦一些。”

“你不要再找叶子!”金凤睁大了眼,有点紧张地盯着王向阳。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不想让你和叶子走得太近,难道你害我害得还不够吗?你们这些当官的,什么事做不出来?”

忽然,叶子急匆匆走了进来,嗲声嗲气地说:“王市长,你来这里,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我好用车接你啊!”边说边朝王市长抛了个媚眼。

金凤看到此情景,顿时身子一软,大脑一片空白,晕厥过去。

金凤醒来时,已睡在医院里,叶子正眼泪汪汪地在病床边守着她。

见母亲醒来,叶子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边给母亲削水果边说:“妈妈,你好吓人啊,我生怕你犯病了,说走就走了哩。”

金凤凄悲地摇摇头:“我真要走了,你可怎么办?你爸老爱喝酒,身体也不好,你哥又远在国外,谁照顾你爸啊?”

叶子心花怒放地说:“妈妈,我遇上大好人、大救星了。王市长已答应把我调到省上去,还答应把我老公孩子也弄到省城去。到那时,我把你和爸也接到省上去住,看病也方便些啊!哦,对了,王市长还说,你醒了后他还要来看你哩。”

叶子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妈哪儿也不去,你就别费心了。”

“那怎么行?在这小山城不是把孩子耽误了吗?你放心吧,她到了省上就带薪到北京进修。一切有我,你病得那么厉害,也要赶快到省城去好好治好好餋,行不行?”说话间,王市长已来到金凤床边,目光里满是痛惜与抱歉。

金凤又是长长的叹气,然后对叶子说:“你爸在哪儿?你去找找他吧,我有话对他说。”

叶子噘着嘴,说:“他一会儿就来了,王市长在这儿,我走了失礼啊!”边说边朝王市长深情地望一眼。

王市长连连摆手说:“没事,没事,你去吧。”

叶子有些不情愿地出了病房门。

金凤看着叶子已走远,用手掠掠鬓发,低声问王向阳:“你有几个孩子?”

王市长有点惊讶,他不明白金凤为啥要问这样的问题,他老老实实回答:“你晓得,城里是独生子女政策,我只有一个儿子,是个花花公子,除了吃喝嫖睹,一事无成,都是她妈宠坏了!”说着长叹一声,透着无奈和遗憾。

“有一个秘密,本来我是要把它带到棺材里去的,偏偏你来了,偏偏我又得了重病,偏偏你想带叶子到省城。叶子啥都好,就是有些爱虚荣,现在世道不好,社会风气和我们那个年代完全不同了。漂亮女子又喜欢认什么干爹干妈啥的,我不放心啊!”

王市长脸一阵红一阵白,说:“我发誓,我一定像待亲生女儿那样待她。你好好看病吧。”

金凤咬咬牙,一字一句地说:“叶子就是你的亲生闺女。”

王市长又不是傻子,当然不信,说:“你心里还是在恨我,你是怕我有邪念,才说她是我亲闺女。我们分手前已有一年没在一起恩爱了,谈何孩子呢?你这玩笑也太荒谬了。”

“实话告诉你,你上大三时的那个春节,我就怀上了你的孩子,可我不敢说,怕别人知道了你就会被开除回家,怕你知道了影响你学习,没办法我告诉了妈妈,当时已怀了四个月了,妈妈叫我引产,我舍不得,跪在母亲面前苦苦哀求,要把这孩子生下来。母亲只好把我安排在外婆家,生下了叶子,叶子长得牌子(注1),跟画上的人似的,让外婆餋着,外婆对外人说是在路上捡的娃儿。当时,我到省城找你就是想把这孩子的事告诉你,谁知你却有了别人,我能说吗?母亲也不让告诉你,说城里人只能生一个,让他老了孤单去。再后来,我带着叶子嫁给了一个大我十多岁的离了婚的男人。男人身体不好,脾气也不好,里里外外都是我撑持,也全靠我餋蚕赚钱养家。这些年政策好,我家早早就成了万元户。谁知这两年又得了怪病,现在是全靠叶子打理承包的桑园,要不,连过日子都难,更别说看病了。”金凤满脸泪水如决堤,因为体弱,已累得气喘嘘嘘。

王向阳听得目瞪口呆,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只是,万没想到这天方夜潭竟然发生在自己身上,犹如做梦一般。半晌,才反应过来,一边为金凤拭泪,一边语音哽咽:“金凤,你受了多少罪,经历了多少熬煎啊!为了我,你付出了一生的代价,你太善良了!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如今,上哪里找你这样的好人啊!听叶子说,你得的是‘骨髓瘤’,还说这个病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我爸也是得这个病去世的。这个病的潜伏期很长很长,这和我做得缺德事是分不开的,你受得打击太大,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啊?我有罪,我对不起你啊!……”声声忏悔,句句含泪!

金凤长叹一口气,泪流满面,将头偏向床的里侧。

三个月后,叶子调进了省城。又过了半年,叶子的丈夫也调进了省城某一公安大队,孩子自然也随父母到了省城的重点小学读书。

当第二年的阳春三月,又是绿桑满山时,金凤因“骨髓瘤”突发心力衰竭,在自己家里,离开了人世,按她的遗嘱,埋在了家后面如绿海般的桑林里。

至于叶子最后是否知道亲生父亲之谜,王向阳有没有向叶子讲述自己的那些经历,没有人知道,或许,它会成为永远的秘密……!

注:牌子——方言,即漂亮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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