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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培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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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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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李不苦了

在“七月一日”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安康30多位文学艺术家因“文化赋能,助力三农”来到石泉县池河镇谭家湾村,到秦牧果园采风,我也有幸成为其中的一员。

一路上,蓝天白云,满目葱翠,鸟语花香,蜂飞蝶舞,山路蜿蜒,近似于水墨丹青画描绘出来风景秀丽乡村,我们情不自禁,极目远眺,肆意拍摄,放纵心灵……

来到果园,目到之处,都是茂密肥沃的李子树、桃树、杏树,都正成熟,以李子树为主,有蜂糖李、脆皮李、凤凰李。树上,密密实实的李子,挂满枝头,有绿色、紫色、黄色的李子,晶亮橙黄的是李中之王“蜂糖李”、羞红了脸的桃子、黄中泛红的杏子,她们个个迫不及待,力争全露、半裸、隐露,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地挤着、笑着,跳着,簇拥着,满山遍野,延之天际,方圆一千多亩,都是果树们的倩影,空气里都弥漫着果的清香,一阵山风吹来,果树俏枝摇曳着,说不尽的妩媚、妖娆!这不是陶渊明“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的意境吗?

大家说着,笑着,兴致勃勃地、争先恐后地品尝着鲜果,蜂糖李入口,甘甜如蜜,余香绕鼻,清泉般汩汩流入心田。鲜桃一口,脆脆嫩嫩,甘之如饴。这使我想起了一句老话“宁吃鲜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看来,我们今天是大饱口福啊!

果树下,种植的是珍贵的药材,黄精四百亩,白芨六百亩,正生长的旺盛,蓊蓊郁郁,一片翠绿,白芨还开着紫红色的花朵,招摇着。二药目前在市场上炒得很热,尤其是黄精,价格高还供不应求。中医说“黄精味甘,能安五脏,五劳七伤,此药大补。”白芨有收敛止血、消肿生肌、美容养颜的功效。可见,种植者是时刻关注着市场的动态,适时调整自己的种植思路。

农民出身的企业家、秦牧果业有限公司总经理秦绪杰说,别看现在是一片绿色海洋,可在九年前,这里却是一片荒山野岭,剌架葛藤遍地,蛇鼠乱窜,山路崎岖,极少有人来。2015年,我来到这里,开始了艰苦的创业,九年啊,历经坎坷,倍尝委屈,含辛茹苦,殚精竭虑,兴建农旅融合的现代化果园,让荒山变成了花果山,种植名优桃、李、杏品种20多个,采用路边栽花置景,林下套种药材的方式,建成了立体农业示范园。山坡上1200亩的核心景区内四季均有花果,其观赏、采摘和科普、研学等特色用途,使该园区成为石泉县观光农业的一大亮点,常年吸引游人、客商及中小学生。自果树开始挂果后,秦绪杰吸收当地五十多名残疾人和九十多名留守老人到果园务工赚钱,为当地农民脱贫致富作出了突出的贡献!

品尝着金黄透亮、味道蜜甜的蜂糖李,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几十年前的一件往事:

那时,我在后柳区卫生院上班。麦收刚过, 一天中午十点左右, 后柳区卫生院来了一位二十来岁的小伙子, 高个儿, 黄皮寡瘦, 衣服破破烂烂, 木愣愣的。他说他妈要生小孩了, 请我去接生。

俗话说, 人生人, 吓死人, 娘奔死, 儿奔生。我挎起出诊箱, 急急随他而去。

走了十多里鸡肠子一般的山路, 眼前呈现出一座突兀的山。小伙子说, 这山叫 “钻天坡”, 有十多里高, 山顶上便是他的家。

路上歇息时, 小伙子告诉我, 他们兄弟四人, 他是老大,姓范, 没有大名, 大家都喊他范老大, 加上母亲, 共五人, 三个兄弟, 分别是十七岁、 十四岁、 九岁, 两个大弟弟都在队上干活, 小弟弟给队上放牛, 马上又要添一张嘴了。 看来, 小伙子很老实。

终于, 我艰难地爬上了山顶, 已是气喘吁吁, 汗水淋淋,腰酸腿软, 筋疲力尽。 只见满目葱绿中, 有一间土墙斑驳, 破败不堪的茅草房, 房上的茅草有的已经发黑,

我疾步进屋, 迅速检查了一下产妇分娩进展情况, 一切正常, 离孩子下地还有一些时间。 我长长地嘘了口气, 擦擦额头的汗水, 然后在屋子里旋了一圈, 迫不及待地想找个凳子坐下来歇一口气。

房子约有二十平方米, 正面墙的左上方掏有簸箕大个洞, 没有任何遮挡, 黄土地面坑洼不平, 靠墙的东边与西边各搁置了一张床。 床头都是泥坯垒起来的, 两块凹凸不平的木板一拼, 便是铺板, 各自床上面铺着厚厚的、 长长短短的、 如同疯女人乱发一般的稻草, 一条皱巴巴、 黑乎乎、 脏兮兮的床单, 一床破破烂烂、 千疮百孔油渣子一般的被子,被子已经分不清底色。 两张床之间没有桌子, 没有隔墙、 隔板或竹笆、 屏风一类的遮挡物, 只有一口未上漆的木头箱子, 裂开了几道宽宽的缝, 蒙满厚厚的污垢, 还有几样农具零乱地堆放着。 除此别无他物, 连一条小板凳一张小桌子都没有, 房间里竟显得空荡荡的。 墙角散发着潮湿的霉味和老鼠的气味。 天啊! 两辈人、 五口子就这么住着, 长此以往, 天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

虽是盛夏, 我却从心底冒出彻骨的寒意。

既没坐处, 我只好走到产妇身边, 问些有关生孩子、 养孩子之类的话, 产妇睁着空空洞洞的眼睛, 答非所问, 茫然不知所措。 我明白了, 这是一个半傻子女人。 越是低下卑微的生命越是能繁殖。 这种人, 脑子虽不行, 生育能力却旺盛, 一年一个,十年一窝, 若是没有丈夫, 连自己也根本弄不清孩子到底是谁的。作孽啊! 我重重地摇摇头,长叹一声, 给产妇推一大针管 50%葡萄糖, 又往她鼻孔里滴入少许催生药水。 不一会儿, 子宫收缩渐有力, 一时三刻, 孩子落了地, 又是一个 “带把儿” 的。 我一阵忙乎,半小时后, 产妇、 新生儿便安顿得妥妥帖帖。 由于产妇在产后两小时内易发生大出血, 这段时间, 必须严密观察, 这也是妇产科医生的惯例。 我觉得屋内空气憋闷得慌, 叮嘱范老大照看一下产妇, 自己逃出门去, 透透气。

到了院外, 顿觉眼前豁然开朗, 美不胜收。一览众山小, 冉冉白云脚下涌动着。 大山空旷寂静, 莽莽苍苍, 在脚下绵延起伏。 四周翠绿的山峰显出片片赭黄, 那是麦收后留下的麦茬, 新鲜的茬口似乎还散发着淡淡的新麦的清香。再看看自己身边, 苍松古柏, 香椿绿柳, 翠竹摇曳, 草木葳蕤。 住房周围栽满了密密匝匝的李子树, 果实繁茂, 拥拥簇簇,青的滴翠, 黄的发亮, 真真诱人。

不知不觉, 两个小时过去了, 可产妇的家里, 竟未冒出一星烟雾, 令我好不蹊跷。 陕南乡村有一个习俗, 家里只要稍微过得去, 产妇生下孩子后, 必定要先给产妇做一碗 “定心汤”: 里面卧六至十个荷包蛋、 满满一勺猪板油、 几大勺红糠, 先让产妇喝下去, 养心安神, 当然也有医生一份。 家人还得忙乎着煮腊肉或杀鸡、 炒菜、 烫酒, 全家人陪着医生慢慢吃喝, 既表示添了人丁的喜庆, 也是对医生的感激、 犒劳吧。可这家里是怎么回事? 最起码, 产妇要吃啊! 我不便开口, 匆匆返程。刚下几步台阶, 范老大气喘吁吁、 满头大汗赶来了。 他的手里提着一篮麦黄李, 那篮子很大, 足有两尺多长一尺多宽, 竹篮是崭新的, 编织得很细密, 薄薄的青绿的篾条还散发着淡淡的竹的清香。篮内, 麦黄李盛得满满的, 满得几乎快漫出来了。那李子个个都熟透了, 黄亮亮的, 闪着晶莹的光泽, 皮薄得几乎一触就破, 汁水似要溢出, 看得出, 一颗颗都是主人细心挑选了的。

我很是不解地问: “这是干什么?”小伙子噙着眼泪, 语音哽咽: “刘医生, 你吃苦受累大半天,一口饭未吃, 一口水未喝, 实在对不起啊! 说实话吧, 我们断粮已半个多月了, 每天都用这李子当饭吃。二十天前,李子还没熟,都是青蛋蛋,又苦又酸,巴涩,我们就拿它当饭吃,莫法啊!我没啥谢你的,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知道你们医生讲卫生, 我跑了几里路, 到篾匠那里赊了个新竹篮, 很干净的, 一定收下吧!”

我满腹疑惑地问: “刚收麦子啊! 咋就没饭吃呢? 何况,你们一家人都在队上干活挣工分, 咋能没饭吃呢?” 我感到太不可思议了。何况,老百姓常说:“桃饱杏伤人,李子树下抬死人”,意思是说,李子不能多吃,更别说当饭吃,那是怎样的一种无奈啊!

范老大泪水涌流: “麦子还在场地上, 收公购粮、爱国粮的人就来了,直接从场地上全部拉走了, 一粒麦也没有留下。就这样, 任务还没完成,秋季粮怕又没指望了!”。 甜甜的果香, 伴着新竹的清香, 好闻极了。若非亲眼所见, 亲耳所闻, 我怎么能相信眼前的事实?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最可怕的 “麦后荒” 吗? 我心里好沉重, 好酸楚!我执意不收那篮麦黄李, 我怎么忍心再夺去维持他们全家六口人的生命之果啊!他坚决要给, 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几乎是用乞求的口气一定要让我收下。

社员们是淳朴的、 善良的、 实诚的, 投之以桃, 报之以李,否则, 他们会觉得欠了一笔人情债, 于心不安。 我只好收下了。 叮嘱他, 第二天中午一定要到卫生院来一趟, 为母亲捡两副中药煎服, 以驱瘀血。 范老大连连点头,手提那篮麦黄李, 一直把我送到了山脚下。

那一篮麦黄李,一直满满地盛在我的心头,永生难忘!

今天,当我看到乡村如此美丽,如此富裕,我欣慰地笑了。当我品尝着赛蜜甜的蜂糖李,我想起了范老大及范老大们,又苦又涩又酸的李子已经没有了,你们曾经的苦日子,伴随着多年的乡村扶贫、乡村振兴,也一去不复还了,苦李变成了蜂糖李,你们现在的日子也赛蜜甜了吧?这是共产党的伟大,人民的伟大,其中也有千千万万个秦绪杰们、创业者们的牺牲奉献,他们也是平凡而伟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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