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花红

我小时候上学的村小旁边，有一棵又高又大的石榴树，每到五、六月间，一树的石榴花开，鲜艳一树，煞是好看。

石榴树边有户人家，家里有个女孩，长得和石榴花一样好看，但是不能说话，也不能走路，听大人们讲，她生下来一直到七岁都是好好的，就是七岁时生了一场大病，接下来就不能说话，不能走路了。但是她可以听到，每当听到人们夸她貌美如花时，她就笑迷迷的，如沐春风般喜上眉梢；而当听到人们议论她的种种缺陷，她就会低头不语，悄悄走开。

她的名字叫大寨，可能生她的年月，正赶上著名的农业学大寨吧，没什么文化的父母给她取这样的名字，也算是赶个时髦吧。

但她慢慢长大了，却渐渐地不喜欢自已大寨这个名字，别人叫她的时候，她总是爱搭不理的，有人见她常常总这样，就会开玩笑地问她：你不愿意叫大寨你想叫啥呀？她毫不犹豫地用手一指面前枝繁叶茂的石榴树，人家说：你喜欢叫石榴是吗？她忙不迭地点头称是，于是，我们以后就叫她石榴了。

石榴虽然不能说也不能走，但她也从不闲着，到了能上学的年龄，她常常出来，到教室门口的地上坐着，一边听着老师讲课，一边在地上写着什么。

说到她的走路，真是与众不同。她没有拐杖，也没有轮椅，她奶奶说，那都是城里人用的，她家没钱也买不起，她经常是一手拿着一个小板凳，人蹲在地上，两手轮换举着小板凳，拿起，放下，带动整个身子向前移动。

每当人们看到她走路这么吃力费劲，都忍不住想上前帮她，可又不知怎么帮她，有的人甚至为此难过地掉下眼泪，但她好像根本不知道什么叫难过，每天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她总是乐呵呵笑迷迷的。

一次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悄悄拉住我：你叫什么名字？我看到她纸上的字，于是我告诉她，我叫平，上三年级了。她笑笑，从此，她便隔三差五地拉我笔聊，有不会写的字，她就画圈，反正，不用说，我也猜的八九不离十，我只是很奇怪，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学会写这么多的字的？

我上完四年级，父亲就把我转到城里的实小上学了，听说我走了，她还大哭一场呢。一年又一年，到城里后，我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有时偶尔回去，还能看到长大了的她，还到集上赶集，面前堆些瓜子、花生之类的东西，见到是我，她拼命微笑，拼命抓一把瓜子什么的给我，我问她怎么做这个？她笑着写道：人总得做点什么，不能总在家等吃等喝，无所事事，还是做些自已力所能及的事情吧，再说多少也能贴补些家用，减少些父母的负担，农村人真是不易呢。

几句话，说的我的鼻子直发酸，直要流眼泪，那时我已经高中毕业了，她比我还要大四、五岁，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她长得虽然眉清目秀，虽然也有媒人上门提亲，但都被她婉拒了，她问我她是不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面对她的问题，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待我工作后再回到老家，我就听说石榴已经走了，我不明白人们说的走了，是指去了哪里？我的一位邻居告诉我，石榴因为救一个掉到河里的小男孩，掉到河里淹死了。

河里，就是小村后边的那条河吗？我和小伙伴们曾在河边割过草，吹过芦笛！就是那条河吗？我和小伙伴们曾在河边的树上逮过知了，摘过槐花，采过桑葚！就是那条河吗？我和石榴还在河边想像过这条河从哪里来，又会流到哪里去？还记得石榴当时的笑声朗朗！她怎么就掉到那条波澜不惊的河里了呢？原来她看到有孩子落水了，立即拿起一根棍子递给孩子，试图用力把孩子拉上来，结果没想到孩子用力过猛，一把把她拉下去了。

一晃多年过去了，石榴离开这个世界也久矣！如今，走在小区里，不经意间看到一树又一树红彤彤的石榴花，那么鲜艳，那么明媚！我情不自禁地想起石榴，想起为自已取名字的石榴，那一树通红通红的花朵，欲述还休，欲说无语，又美丽灼灼，与我们的石榴何其相似啊。

时光的门楣里，有多少人，又有多少事，悄然掠过，看似无声，却胜过万语千言，我们无需刻章去牢记，原来他们不知何时已根植在我们心的一隅，如天上的浩月，如天上的星辰，虽然沉默不语，但我们只要仰望天空，我们就会听到许许多多……

石榴树下，风儿簌簌，叶儿沙沙，我仿佛听到石榴正在对我说：我不叫大寨，我叫石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