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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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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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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场

赶 场

--记忆让我逆着时光往回,五彩斑斓

我们这赶集叫赶场,那时约定场期七天一场,赶场是我童年时期最大的乐趣之一,也是童年记忆最深刻的事之一,对于一个农村小孩来说,集市上的林林总总充满了太多的新奇和诱惑。

当然,父母不是每次都让去的,一两个月能去一次算是极为幸运的了,少的半年或者准备过年了才能去一次。“好好干活,下场给你去赶场”这是父母激励小孩干活最好的动力,得了父母的应允,干起活来像刚下地的小牛犊,莽莽撞撞的,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盼着晴天,一见太阳出来便拿出平时舍不得穿的衣服、胶鞋认认真真地洗一遍,晒在草垛或石头上,让它们吸饱阳光。

大多数赶场的时候必得早起,胡乱弄点饭吃,天刚朦朦亮就得出发了,距镇上有一个多小时的山路,最主要的是母亲要去镇上卖菜或者卖“麻糖”等,一来去早点可以占上一个好一点的位置,二来可以赶上镇上早上的那一拨顾客,能早点卖完,意味着油、盐以及一些日用品早点有着落,也意味着我能早点吃上一碗粉或者能否买一个气球之类的小玩意。能吃上一碗粉是赶场的一个最大意义,赶场回来后,邻居爷爷奶奶问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今天赶场得吃粉没有?”。

母亲背着用胶布裹得严实的一背篼从地里摘出来的菜,走得快,我踉踉跄跄的跟着,天没亮透,母亲不时的提醒我走路要小心,要跟在她后面少踩露水,我没听下母亲的话,只是不停的问能不能买这样或那样,母亲懒得回答,只叫我跟紧点,母子俩走着走着路上便汇集了规模不小的一支赶场队伍,认识的或不认识的,有卖菜的,有卖鸡的,有卖药材的,有卖山货的...一前一后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嗡嗡的但不热闹,也有赶马的,马背上驮着的多是用猪笼装着的小猪仔,“哒哒、哒哒”的马蹄声在空旷的山间显得格外清脆,偶尔一声尖利的小猪叫声久久回荡在山间,惊起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鸟。大家有伴,背着几十斤也不觉着累,说话间天便不知不觉的放亮了,抬头一望,太阳给山顶带上了一顶暖暖的帽子,白云像缠绕在山上的一条围巾;路边的茅草随着微风使劲地摇摆着,它们可能也孤独,难得见着人,这会儿正用摇曳的身姿表示欢迎;鸟儿叽叽喳喳的叫着,想必是昨晚睡得踏实,一群群的在山间树梢上雀跃着;松鼠用两只圆圆的眼睛呆呆望着行人,眼珠滚来滚去的,充满着疑惑,不时地用爪子抓下脸,虽然定定地呆望着你,但绝对不呆滞,你一个小动作,它一下就没影了... 此时小队伍也汇聚成了大队伍,如遇收鸡的老板或收猪的老板,便知离镇上不远了,行路的疲惫感一扫而光,顿时感觉周围的空气有水果糖的味道,偶尔的一声汽笛声便令人心向往许久,不由得加快脚步,赶快投身进那更明亮、更嘈杂、有各种各样味道的集市中去。

到集市母亲便找了一个相对好的位置,守着一背篼的菜,呵斥我不要乱跑,话音未落,我半个身子已混入人群了,不得已,母亲一把把我拉过去,哄骗说:“耍下回来,看妈卖得菜没有,卖得了便给你钱买粉”,母亲用吃粉的诱惑把我牵着,这样就可以时不时的知道我在那里,好多次我玩累了去母亲的背篼前问卖得没有,母亲总说还没卖得。

一入集市,我便如脱缰的马,满街的乱窜,七天一场的赶场日,自是热闹,四村八邻的人从四面八方汇集到这小小的镇上,人挨人,人挤人,踩着脚,挨背篓磕到头等都是常事,乡民淳朴,道一声谦多就没事了,如恰好遇到“老表”、“老同”必是要拉到一边知心知肺知冷知热的聊上一时半会儿的,那时没有电话,没有汽车,见上一面实在太难了。有时我会遇到外婆,也是在集市上卖菜,由于是从不同的寨子上来赶场的,便各在一个街头上卖菜,上去怯生生的叫一声:“嘎婆”,外婆高兴,不管卖没卖得菜,总是会从荷包里掏出五毛或者一块钱给我,接到钱,我没说一声谢谢便飞快的跑向另一边街头和母亲说“外婆给我钱了”,母亲告诫说“不要到处乱用”,过一会儿,交待旁边卖菜的婶婶帮照看下,拎着我朝外婆的地方去,她们自有一番亲切的交谈,趁她们不注意,我一下又没影了。

人多,摊也多,街中有卖衣服鞋袜的,卖跌倒损伤耗子药的,卖化肥饲料的、卖玩具的,卖水果的,卖猪肉牛肉的,卖“油炸粑”、“米豆腐”的等;街头街尾多是从乡下来卖菜,卖鸡或者卖背篼、竹篮的,从各个摊子里发出来的招徕顾客声、讨价还价声、吆喝声、说话声,彼此混杂又此起彼伏,嘈杂便成了场上的基调和主旋律。对于平时只能听到鸡鸣狗吠的我,混迹在这嘈杂声中,实在太受用了,周围的嘈杂声驱动着小小身躯不知疲倦的走,一到母亲背篼前总是满头大汗。

驱使这小小身躯的还有另一道魔力,那就是飘散在街道上各种各样的味道,尤其是“油炸粑”的香味、粉店里飘出来的油烟味,小时候少盐少油,对于油烟味自是馋的不得了,如正好闻到,一定要饱饱的吸上几口;还有从那种开了多年的商店里面飘出来的一股混杂着饼干、水果糖的味道,更加吸引着我,对于商店,我一个人是不太敢进去的,多是母亲卖完菜了进去买盐巴等日用品的时候才敢跟着进去,母亲置办完出来的时候,我往往感觉脚重,移不动步,里面的味道犹如一条看不见的绳子把我紧紧拉着,像没吃饱的牛遇到一撮嫩草,怎么拽牛鼻子都拽不动,眼睛也一直痴痴的望着。母亲心软,从荷包里掏出用方巾包好的钱,一层层的掀开,取出一张五毛的钱币递给我,我兴奋地接过钱,转身跑向柜台全部买了水果糖,认真把水果糖装进衣服口袋里,为防止漏出来或者别人讨要,郑重其事的把口袋扣子扣好,时不时用手护住,母亲说:“不要一下子吃完,帮弟弟妹妹一个留几颗”。

太阳刚开始偏西的时候,赶场渐渐进入尾声,但粉店里却是人声鼎沸的良辰,也是我的良辰,粉店多开在乡下人回家必经之路的街道尽头,让你没得选择,不吃就没有下一家了,飘出来的香味也让行人走不动道,尤其是饿了一大半天以后。走进粉店,油烟味、香料味、肉味一股脑向你袭来,包围着你,码得小山堆似的白嫩嫩的晶莹莹的米粉,剁得细细的油腻腻的猪肉,一锅香气四溢的冒着热气的汤,我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粉和肉,咽着口水,肚子也咕咕的叫着。母亲买了一碗,叫我找座位做好,然后把粉端给我,母亲每次都是要亲自端,多是怕我不小心把粉掉在地上,粉一上桌,猛吸一口从碗里散出来的热气,然后迫不及待夹上一大口粉往嘴边送,粉挨着嘴唇时,一顿猛吸,“索索”声响起,米粉吸到口里后慢慢地嚼,生怕一下子下肚来不及尝味,待一口米粉下肚时,汤汁从两边嘴角流了出来,立即用舌头往两边嘴角转上一圈,缩回舌头吧唧一遍,然后继续下一口,把粉吃完后,端起碗昂点脖子,咕噜咕噜地一口气把汤喝完,长吁一口气,打几个嗝,定定十几秒回味刚才的味道,现在想想,那便是神仙也不换的日子啊。母亲把我粉买好了以后,从背篼里拿出一小把从摊上买来的干米粉央求店家帮煮,店家实在,看我们穷,没为难。

粉店也有酒,两三个米酒缸依次排开,能喝上的多是稍微宽裕的中年人或老年人,很少见两个以上的人一起喝,多是独饮。“来一铛酒”,“来了”...相熟了,便坦坦荡荡,不需赘言,抿上一小口,绵长醇厚,抬头望夕阳,静默一会,再抿上一小口,想那回去,山路崎岖,继续那繁重又重复的生活,人也如那下山的夕阳了,味咸味淡自知难诉,值得抿上一小口。

吃了粉,摸摸口袋里的水果糖,沿着山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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