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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若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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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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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通炕(中篇小说)

萨若兰


1931年,日本人在中国制造了“九·一八”事变,蒋介石采取“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东北军无法抵抗,致使日本人易如反掌地侵占了东北三省。日本人扶植溥仪做傀儡,建立伪满洲国,东北三省沦为日本帝国主义的殖民地。

热河省土默特左旗是个蒙古族与汉族杂居的地方,自清末到民国年间,这里实行蒙汉分治政策,蒙古人管蒙古人的事,汉人管汉事,若不是日本人打进来,原本相安无大事。

日本的膏药旗插在海州城门,关东军浩浩荡荡入关,占领了包括县城在内的整个城市,而且势力范围正向农村渗透。海州城里终日枪声不断,人心惶惶,受到惊扰的男女老少无法安生,纷纷外逃。平日以教书为业的李伊凡先生也带着妻女向农村转移,他穿着长衫,手提箱包,向南奔跑,磕磕绊绊,远离市郊。

柳树营子村三面环山,西有医巫闾山余脉龙骨山、红台山,北依十八盘山,东部分布着低山丘陵,唯南部越过小山包可直达“边里”,修有官道。

小村庄呈柳叶形坐落,一排排草房子低矮而简陋,从高处远眺,就像黑土地上镶嵌着一片柳叶,土默特河在村东由北向南绕山蜿蜒流去,波光粼粼,如玉带缠绕,似银蛇舞动。河边柳树成荫,奇形怪状,似腾空的骏马,像舞女翩跹,柳树营子村因此而得名。

柳树营子是典型的蒙汉杂居之地,住着六十多户人家。它虽然不大,但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柳树营子以南几十华里就是边里,下了十八盘山,往北就是县城和海州城。日本人侵占东北以后,柳树营子这块风水宝地,也毫不例外地成为他们争夺的目标。连年的自然灾害、多如牛毛的苛捐杂税,加上侵略者的铁蹄践踏,给老百姓的生活带来无穷的灾难,民房破烂,百姓衣不蔽体,构成极不和谐的塞外风光。

村中的富人桑布,因为是土默特左旗政府的王爷,村人都叫他桑布王爷。桑布王爷为了给他从窑子铺里赎出的小老婆花仙姑过本命年,在自家门前召开那达慕大会,旗政府大小官员来捧场,看台上居然还有驻县城公署的日本参事官阿部虎男等几个日本人。

博克场上,一场又一场激烈的角逐之后,进入决赛程序,只见两个膀阔腰圆的中年汉子袒胸露臂,穿着“昭德格”(摔跤时的行头),颈部套着“将嘎”(五色彩带),穿着肥大的白色摔跤裤,脚蹬马靴,像天鹰一样挥舞双臂跳跃入场。人们屏住呼吸,为他们捏着一把汗。这两个博克手一个是柳树营子的那苏图,另一个是桑布王爷的家丁刘双。他们的实力不相上下,只见他们浑身运足了力气,暗暗与对方较劲。

那苏图一脸的严肃,两道浓黑的刷子眉使他显得与众不同,他和刘双绕场一圈后,听到裁判官一声令下,开始摔跤。刘双抢先出手扳住那苏图的肩胛,试图摔倒那苏图。那苏图紧紧抱住他的布制腰带,反而把他摔了个趔趄。几个回合之后,那苏图越战越勇,最后将刘双重重地摔在地上,村人大声为他叫好。

刘双被那苏图战胜,很不服气,他左手握着疼痛的右手说:那苏图,下次我一定打败你,你就等着瞧!

那苏图抖着刷子眉,客气地拍着他的肩膀说:好,随时恭候,咱们下次再战!

坐在看台上的阿部虎男等几个日本人坐不住了,向桑布王爷提出要出人和那苏图决战,于是桑布王爷叫停,现场一下子寂静下来。人们向看台上张望时,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日本武士甩掉外衣,凶狠狠地直奔那苏图而来。那苏图一下子明白他是要和自己过招,毫不惧怕,像铁杵一样站立着。人们赶紧散开,让出场地,站到边儿上去,把日本武士和那苏图围在中间。

桑布王爷怕出事,招呼身边人悄悄告诉那苏图只准输不准赢,可是那苏图毫不理会,步步靠近日本武士,周围的人们都为他捏着一把汗。

“那苏图,上,别怕他!”

那苏图听到围观的人们为自己鼓劲儿,立刻来了勇气,主动出击,与日本武士摔了起来,可是,他出手不利,被日本武士摔了个趔趄。

“唔,赛音嘎日秀!”(意为“好家伙,来者不善啊!”)那苏图这样想着,继续与日本武士交手,一时间纠缠不休。那苏图被日本武士扯住坎肩,再用力一推,仰面倒在地上,场外唏嘘一片,看台上的阿部虎男等日本人见了,得意起来。

蒙古式摔跤,既不同于中国式摔跤,也不同于日本的相扑。它要求不许抱腿,不准打脸,不准突然从背后把人拉倒,不准触及眼睛和耳朵,不许拉头发,踢肚子或膝部以上的任何部位。可是在第二轮摔跤时,日本武士犯规,踢了那苏图一脚,正踢在他的大腿内侧,幸亏那苏图躲闪及时,不然就踢在要害上了。

裁判官赶忙叫停,少顷,两人接着摔,那苏图获胜。周围看客的呐喊助威,使那苏图信心倍增。到第三轮时,他又把日本武士重重地摔倒在地而获胜,日本武士从地上爬起,灰溜溜地跑回看台。

桑布王爷在台上叫嚣:那苏图,你这个不懂事的玩意儿,我不是叫你只准输不准赢的吗?

那苏图把桑布王爷的话当作耳旁风,向人群中走去。霎时间,整个博克场上群情激奋,人们把那苏图举起来,一次次地抛向半空,称赞他是真正的巴特尔。

       那苏图和妻子玛尼儿女双全,女儿呼达古拉和儿子毕力格还很小,两个弟弟乌日图和德力格尔没成家,和他们生活在一起。那苏图的父辈曾是靠倒腾马匹发家的买卖人,家庭基础比较好,可是到他这一辈,由于天灾人祸,家境逐渐败落。

此刻,一家人坐在炕上,围着炕桌准备吃午饭,意犹未尽地谈论着参加那达慕大会的事。

乌日图说:大哥今天摔跤摔得真带劲儿,三下两下就把刘双摔趴下了,还把日本武士摔了个狗啃泥,真过瘾!

那苏图自豪地说:蒙古式摔跤,他们摔过几回?

玛尼盛了半盆牛犊汤上来说:你大哥赛出了好成绩,咱们改善一下伙食!

玛尼说着,开始给他们的碗里盛牛犊汤。乌日图接过碗,津津有味地吃着问道:嫂子,这荞面是从哪儿弄来的啊?还真是新鲜玩意儿呢。

玛尼说:是你大哥从科尔沁弄来的。

一家人便不再做声,各自往嘴里划拉牛犊汤。呼达古拉和毕力格先后吃完了饭,撂下筷子到院子里玩。

天空出现两架飞机,轰鸣着向东俯冲而去。呼达古拉看见了,不知是什么东西,连忙跑进屋。

呼达古拉比比划划地描述:阿爸、额吉!你们快出来看啊,天上飞的不知是啥东西,还带翅膀,像个大鸟!

几个大人在屋里也听见了轰鸣声,那苏图和玛尼撂下筷子就出去,手搭凉篷往天上看。乌日图和德力格尔也跑了出来,哥俩跑出院子,往北猛拐向十八盘山。等他们一口气跑到十八盘山上的时候,飞机早已没了踪影,他们向东北方看去,那里已是火光冲天;向西看去,海州城天空一片阴霾,不时传来枪炮声。兄弟俩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正要下山,迎面见一拨人携家带口地向这边涌来。李伊凡一家三口人也神色惊慌,风尘仆仆地走来。

乌日图带着蒙古族音儿用汉语上前问道:喂,你们是干啥的?想上哪儿去啊?

李伊凡叹了口气回答说:唉,我们也不知道上哪儿去,谁收留我们,我们就在谁那儿躲一躲,日本人已经开进海州城,县城也被他们占领了,县长都跑了,日本人的飞机投了好几颗炸弹,炸死了不少人呢,你们看见了吧?刚才在天上飞的,就是日本人的飞机。

乌日图和德力格尔惊愕得不知说什么,只好和李伊凡一家人往山下走。

乌日图盛情地说:不然你们跟我们回村吧,我大哥总有办法安顿你们的。

李伊凡一家人没有别的去处,只好跟着乌日图兄弟俩往前走,互相通报了姓名,心里暖暖的。

乌日图一进院就喊:大哥、大嫂,咱家来客人了!

那苏图正在院子里摆弄猎枪,听到二弟喊叫,放下猎枪看去,见是李伊凡带着妻女而来,正纳闷时,乌日图告诉说:大哥,他们是逃难的,他叫李伊凡。

李伊凡握住那苏图的手,作自我介绍:老兄,我是海州城里的一个教书匠,现在海州城和县城都让日本人控制了,他们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我们就趁乱跑出来了!

玛尼在旁边听着,拽了拽那苏图的衣袖,示意进屋商量一下。两人进了屋,玛尼用蒙古语说:我说他阿爸,这乌日图和德力格尔是不是二虎啊?把不认不熟的人领到家里来,谁知道他们是干啥的,万一是坏人咋办?

可是,那苏图说:你别管是干啥的,咱先把他们安顿下来再说吧,人家有了难,碰上咱们,总算是有缘分吧?

玛尼不高兴地说:伸胳膊伸腿,也得看看自己的被子有多大,你看着办吧。

那苏图走出屋子,对李伊凡先生说:这样吧,你们先住我家,明天我帮你们找房子,那些跑盲流的人有不少没回来,房子都空着,拾掇拾掇暂时还能住人。

李伊凡一家人无限感激,当晚就在那苏图家住下。

李伊凡向那苏图一家人讲起外面的抗战形势,他说:日本侵略者妄图把东北作为侵略中国的大后方,他们为了满足庞大的军费开支,把魔爪伸到海州城,其实就是为了掠夺煤炭资源。

那苏图说:我听说东北军不抵抗就入关了,日本人这么容易就把咱东北给占了,那东北军咋那么完蛋呢?

李伊凡说:东北军听蒋介石的,老蒋的政策也操蛋,他张学良年纪轻轻的,也没办法。

那苏图担心地说:那咱老百姓可咋整?要是没人管,那不就得完犊子了吗?

李伊凡说:完不了,现在老百姓的抗日情绪高涨,一定能赶跑日本鬼子,大哥,咱们还得做到有备无患,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嘛。

那苏图觉得李伊凡先生说得在理,不住地点头,一家人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话题,聚精会神地听着,大开眼界,兴奋得很晚才入睡。

那苏图昨晚听了李伊凡先生的点拨,决定去边里的马市一趟,淘弄点枪炮什么的。他特意起了个大早,草草地吃了饭,告别玛尼,像秦琼一样威风凛凛地骑上自家的黄骠马,“得得得”地消失在村头。

那苏图骑马通过柳条边边门白厂门,再走不远就到达马市,见已有贩马者秘密来此交易。远途而来的马匹有的喷着响鼻,有的困乏地立在地上打着盹。

路边一位老汉正在卖杂货,那苏图停下脚步,装作买熨斗,问老汉这附近有没有卖枪炮的。老汉一惊,支支吾吾地不敢告诉他。

那苏图带着浓浓的蒙古族语音说:老大爷,别害怕,我不是胡子,不会伤害您。

老汉想了想,告诉他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叫“顺德堂”的店铺,是专门收军粮的,稍带着秘密做些军火生意,你得假装买大烟进去,人家才会卖你。那苏图谢过老汉就往前走,来到那家店铺跟前,大模大样地走了进去。

店主人是个中年男人,那苏图向他说明了来意。他一听那苏图说话有点潮,嘴角挂着神秘不屑的笑,问他为啥要置办枪炮,那苏图回答说是为了看家护院,他又问要几支?那苏图摊开手指说五支。

店主人听了,倒吸了一口气,突然从胯下抽出盒子枪瞄准了那苏图,撇着嘴说道:你小子不是一般人啊,看家护院一两支就够了,说!你是干啥的?

那苏图一下子就蒙圈了,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回答说自己是柳树营子的。店主人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叫满都嘎的人,专门倒腾牲口的。那苏图回答说那是我阿爸,前两年就去世了。

店主人放下枪说:你一下子要五支,吓我一跳,现在锦州那边让日本人控制了,得冒一点风险,说不定哪天到,你啊,就时不时地过来看看吧。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也来到店里,那苏图认出是边里人高连胜,主动热情地和他打招呼。

高连胜看到那苏图,惊异地问:大哥,你咋在这里啊?

那苏图呵呵地笑着说:这地方就行你来,还不行我来啊?

高连胜会意地笑了。那苏图谈完了事情,向高连胜道了别,走出了店铺。

       黄昏时,那苏图回到家,见姨表妹海棠坐在他家炕沿上正在抹眼泪。

那苏图问:妹妹,出了啥事?

海棠哭诉说:大哥,海林给桑布王爷放马时,有三匹好马让胡子劫了,王爷怪罪他,带人来抄家,牵走了我家牲畜,没收了粮食,还踢死了我婆婆,你妹夫起来反抗,把王爷的管家打成了独眼龙,被王爷扣押起来了。

那苏图一听就着急了,海棠央求道:哥,帮我出个主意,救救他吧。

那苏图安慰表妹说:别着急,让我想想办法。

玛尼安慰海棠说:你大哥会有办法救他,菩萨会保佑他的。

这时,李伊凡先生来那苏图家借凳子,看到这一情形,忙问出了啥事。那苏图没有隐瞒,说出了实情。

李伊凡告诉说:桑布王爷的女儿曾是我的学生,我帮你们说说看!

海棠看到了希望,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连连言谢。

桑布王爷家自从丢了马,晚上安排家丁看门,严加防范。他骑了一匹快马,刚从旗政府回来,到家屁股还没挨炕,院子里的大狼狗就狂吠起来。

原来是李伊凡和那苏图来敲门,李伊凡对看门的家丁说找桑布王爷有要紧事商量,家丁认识李伊凡,毫不设防地让他们进了门。

桑布王爷一见到李伊凡,感到很意外,惊讶地问:李先生,你咋来了呢?

李伊凡说:咳,我现在流落到柳树营子住呢,今天特意来看看您。

两人正在说话时,桑布王爷府的帮工孟根给李伊凡和那苏图沏来了热茶。一阵寒暄之后,李伊凡说明了来意。

桑布王爷听出他俩是为解救袁海林而来,脸色就变了,他说:袁海林已经被我关押,他没看好我的马匹,还打坏了我的管家。

李伊凡说:俗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您对他的惩罚已经够重了,差一不二就算了,你说是吧?

桑布王爷思忖片刻,说:看在李先生给我女儿当了一回老师的面儿上,我可以免他一死,可放人,恐怕没那么容易。

李伊凡追问:你要把他怎样呢?还是把人放了吧,行吗?

桑布王爷说:那你们就等着吧。

李伊凡说:王爷,三天以后我还来找你。

于是,李伊凡和那苏图起身告辞。

那苏图去李伊凡先生家打听消息回来,耷拉着脑袋回来告诉海棠说:李先生两次去桑布王爷家求情,可是桑布王爷闭门谢客,没见到人,再去时才知道他们不知啥时已经搬家,说是搬到诺颜格日住去了。

那苏图皱起眉头思忖着说:咱们得尽快把人救出来,省得夜长梦多。

乌日图插话说:桑布王爷把他关在哪儿了呢?还是摸摸情况再说吧。

那苏图灵机一动,对乌日图说:二弟,你去一趟孟根家,他是桑布王爷家的帮工,一定知道底细。

乌日图把孟根请到家里来了,大家围坐在炕上商量救人事宜。

孟根告诉说:袁海林就关在桑布王爷家的地下室,他家的钥匙都在花仙姑手里把着,你们得赶快把人救出来,不然会被活活打死的。

海棠听了,又抹起了眼泪。

       桑布王爷新居位于旗政府中心地带,外有影壁墙遮挡,红墙灰瓦,森严壁垒。

花仙姑正在家抽闷烟,等待男人回来。她抽烟的姿势就像摆pose,扬起漂亮的瓜子脸,像一条美女蛇“咝咝”地抬头吐着信子。她每次抽烟时盘腿一坐,一直盘到两腿重合,把烟袋杆一挑,在烟袋锅子里蓄上烟末,用燃着的香蒿绳点着,嘴唇巴嗒巴嗒地上下一碰,猛劲一吸烟嘴,烟袋锅子里就冒出火星,烟圈从她的鼻孔和嘴里一齐往外冒,一串一串的。香蒿绳从窗户钩子上垂下来,一头冒着火星被吊在半空,着得很慢,可以代替火柴被随时取用。

花仙姑掐灭了烟,磕哒磕哒烟袋锅,正准备先休息,家丁孟根进来告诉说,王爷要晚些回来。花仙姑对此心怀不满,嘴唇噘起老高,埋怨道:真是的,动不动就晚回来!

花仙姑本是窑子铺的妓女,是桑布王爷当年逛窑子铺赎出来的,不过是他身下的玩物而已,这几年也早让他玩腻了。她一个人上炕准备睡觉,孟根给她端来一盆洗脚水,她一边洗脚一边哼哼唧唧地唱着歌:树上的鸟儿也打盹啊,一只狐狸看见了啊,馋得那个要了命啊……

夜色里,桑布王爷家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孟根出来倒花仙姑的洗脚水。正是下手的好时机,那苏图在墙外听到响动,翻墙而入,乌日图在墙外等候。

花仙姑刚刚躺下,那苏图带着一把杀猪刀蒙面闯入居室,她刚要喊叫,就被那苏图捂住了嘴,威胁道:别喊,你喊一声我就砍死你!把地下室的钥匙拿出来!

花仙姑挣扎着不肯拿钥匙,那苏图举刀就要砍,她被吓得哆里哆嗦地拿出了一串铜制的钥匙。那苏图抢过钥匙,从裤兜里掏出一块哈达布把花仙姑的嘴堵住,把她捆在柱子上,竟自去了地下室。

那苏图打开地下室的门,冲了进去,果然发现袁海林被反剪双臂,嘴里堵着一条肮脏的破布半跪在地上。那苏图一把扯开破布,给他松绑。

那苏图和袁海林跑到桑布王爷府院墙根处,就要上墙时,被看门的家丁发现,喊道:谁?

那苏图把袁海林举上墙头,乌日图在墙外接应,成功解救了袁海林。家丁向墙上开枪,那苏图迅速蹲在地上。桑布王爷的家丁刘双举着火把赶来,那苏图耸身一跳,用杀猪刀猛力扎去,扎到了刘双的肩头,刘双嚎叫着跑开。管家独眼龙带人从屋里冲出,向那苏图开枪,那苏图机智地躲过。

独眼龙叫道:别开枪,抓活的,大胆毛贼,这回别想活着出去!

那苏图和他们奋力厮打,试图踢掉一个家丁的枪。他刚一伸腿,那家丁一枪托砸下去,正砸在他的鼻梁上,砸得他眼泪随着鲜血一起流淌而下。他捂着鼻子向后退,发现厕所旁有一个角门,从角门逃出,翻墙跳到墙外,成功脱逃。

袁海林被解救以后,连夜出走到边里,投身绿林,那苏图按袁海林的吩咐趁夜套上马车送海棠回家。

桑布王爷随后带着家丁举着灯笼火把到那苏图家门口叫嚣:那苏图,你出来!

玛尼壮着胆子出来开门说:王爷,我家男人不在家。

桑布王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家男人不但放跑了袁海林,还打坏了我的人,罪不容赦!

玛尼说:王爷,您饶了他吧,他是个粗人,不懂深浅的。

桑布王爷说话带拐弯,说:饶了他?说得倒轻巧,他给府上造成这么多的损失,你们拿啥赔啊?

玛尼无奈地说:我家的黄骠马就给你们拿去顶罪吧。

玛尼让小叔子乌日图带桑布王爷去马厩。桑布王爷跟着乌日图来到马厩一看,见黄骠马在吃草。它虽然略显削瘦,但是依他的眼力,确实是一匹好马,就让乌日图解下缰绳牵出。德力格尔非常喜爱这匹马,一个劲儿地给二哥使眼色,意思是不要送给桑布王爷,可是嫂子玛尼说了,他们也没办法。

桑布王爷让家丁牵着黄骠马匆匆走出那苏图家的院子,还丢下一句话:告诉你们,以后没能耐少和我斗,这事还没完!

桑布王爷恨恨地说着,带着人马消失在暗夜里。德力格尔眼看黄骠马被他们牵走,心疼得落泪。

那苏图送表妹回来时,已是凌晨四点多钟,四周依然很静。他身心疲惫,囫囵个儿躺下就睡着了。玛尼看他的鼻子肿着,下地找出一包面子药,趁他熟睡时上在鼻子上。

翌日一早,德力格尔睁开眼皮就向那苏图央求:大哥,咱把黄骠马要回来吧!

那苏图不知细情,正纳闷时,玛尼把桑布王爷来家牵走黄骠马顶罪的事告诉了他。

那苏图忿忿地说:桑布王爷真是老虎屁股摸不得,无法无天,现在又有日本人撑腰,真是太霸道了,这土鳖玩意儿!

夜晚,日本驻旗公署的参事官阿部虎男骑了一匹栗色马来到桑布王爷府。他每次来到桑布王爷府都受到高规格的接待,山珍海味摆满了桌,还有上等的邱家烧酒喝,有帮工伺候。尤其是花仙姑,花枝招展的,屁股一扭一扭地直钩人。

席间,阿部虎男不时地瞄扯花仙姑,这小娘们愈发狐媚十足,勾得他魂不守舍,花仙姑也以自家男人攀上了皇军的参事官而倍感荣耀。

当夜,阿部虎男佯装喝醉了酒,在桑布王爷府过夜。

       那苏图从边里订购的枪支到了,他和两个弟弟乌日图、德力格尔摆弄着枪,乐得合不拢嘴。

那苏图兴致勃勃地说:这是我好不容易淘弄到的枪,以后可就不好弄了。

德力格尔不无遗憾地说:大哥,这回咱把黄骠马抢回来吧,我还一次没骑着就让桑布王爷牵走了。

乌日图说:这匹马认家,说不定哪天自己跑回家来。

那苏图说:别着急,你们两个还不会打枪呢,明天早起,我教你俩练枪去。

乌日图和德力格尔一听说练枪,高兴得不得了。

那苏图说:咱们还得加小心,伪满政府有禁枪令,一旦让他们发现,不没收了才怪,尤其不能让桑布王爷知道。

乌日图不以为然地说:桑布王爷能把咱咋的?伪满政府也保障不了咱老百姓的安全,有枪的也不只咱一家,最低还有个猎枪呢。

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中秋以后,辽西地区昼夜温差加大,尤其是昨晚后半夜下了一场秋雨,天气凉嗖嗖的。

在柳树营子以北约八里地的十八盘山,各种树木繁多,郁郁葱葱,清风徐来,雨珠打在地上,一股土腥味和着草香和树木的香气散发在空气中。

十八盘山虽然不高,却将小村庄与海州城和县城相隔,成为南来北往人们的必经之地,也是胡子经常出没的地方。由于人们必经此山,逐渐形成十八盘山路。山路像蟒蛇一样一圈又一圈地盘伏在山上,人们走在上面,像扯着蛇头在往上走,回眸俯瞰,总能看到蛇尾在甩动。

那苏图兄弟三人带了长短两条枪,去十八盘山的沟壑里练枪。

雨水多的年份,山上蘑菇也多,女人们呼朋唤友地上山采蘑菇。玛尼和同村的好姐妹哈斯也在山上,哈斯还领着一个姑娘,说是他的表妹,叫其其格,家住绕阳河岸的莫古土,离柳树营子有三十几里地。

玛尼好奇地问其其格:你们那儿为啥叫莫古土呢?

其其格用一口流利的蒙古语告诉说:我们那儿的山上有人发现过蟒蛇,比扁担还长的蟒蛇,就叫莫古土了。

三人挎着沉甸甸的蘑菇唱着民歌《达那巴拉》下山,歌词大意:

梧桐树若是烂倒了

美丽的鹦鹉鸟该到哪里去唱歌

青梅竹马的达那巴拉哥哥若是去当兵

啊哈嗬

留下金香妹妹看着谁来坐

……

这时,沟壑里突然传来枪声。玛尼定睛看去,见是那苏图带着两个小叔子在练枪,于是和哈斯、其其格去看个究竟。

哥三个见玛尼、哈斯和一个陌生姑娘走过来,都朝这边看,哈斯主动热情地向他们介绍自己的表妹其其格,当乌日图火辣辣的目光与其其格的目光相遇的一霎那,其其格羞红了脸,红得像成熟的苹果,这让乌日图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一队人马由远及近奔驰而来,那苏图赶紧招呼玛尼她们躲进沟里藏起来,自己趴到沟沿上去看。

原来是那钦骑着一匹枣红马跑在头里,后面跟着几个弟兄。紧接着是桑布王爷带着几个日本兵穷追不舍地追赶着他们。

桑布王爷骑着那匹黄骠马,向那钦喊话:大胆毛贼,劫了我的马,还明目张胆地骑着跑,今天让我抓到,看我不收拾你!

桑布王爷说着向那钦打来一枪,那钦一弯腰躲过,飞出的子弹却射中那钦的一个弟兄,应声倒地。那钦向身后开枪,打死了一个鬼子。

那苏图兄弟从沟崖上看去,见桑布王爷骑的正是自家的黄骠马,非常兴奋,浑身的血液在周身奔涌。那苏图连连吹起口哨,通人性的黄骠马听到熟悉的哨音,先是一惊,听出是主人在召唤,飞也似地狂奔起来,腾空尥起蹶子,将桑布王爷掀下马来。

那几个日本人继续追赶那钦,乌日图和德力格尔刚刚学会放枪,瞄准日本人就是一枪,撂倒了一个日本兵,那苏图为他们叫好。

鬼子转移注意力,停止追逐那钦,向那苏图兄弟射击,那苏图举枪撂倒了一个日本军官。那钦怕敌人伤害无辜,向敌人连开数枪,结果了其余的鬼子。

桑布王爷倒地后,爬起身向那钦打来一枪,那钦机智地躲过。这时,那苏图瞅准机会向桑布王爷射击,打中他的右手腕,他手里的枪也掉在地上,灰溜溜地抓住一匹鬼子骑过的马就跑回了家。德力格尔还想给桑布王爷一枪,却被大哥那苏图阻止。

那苏图咴咴地吹起哨子,黄骠马在阳光下像滚火球一样向那苏图兄弟飞驰而来。兄弟三人冲出沟壑,上前抱住马鬃,热泪盈眶。

那钦的弟兄把缴获的五支枪收敛起来,交给那钦。

那钦对那苏图说:大哥,刚才你打死的那个日本军官是个特务,叫大日方一辅,潜伏到咱这儿好几年了,这五支枪你们就拿去打鬼子用吧!

那苏图三兄弟也不客气,接过枪扛在肩上,乐得不知说什么好。

那苏图拍拍那钦的肩膀说:闹了半天,桑布王爷的马是你劫的?我说他咋追你呢,不过,你倒是有些豪侠之气,你这个安答我交定了。

那钦说:我本是穷苦出身,这世道逼良为盗,我也是没别的活法了啊!

那苏图兄弟初次出来练枪,就与敌人交火,更增强了信心。那钦感念那苏图兄弟的救命之恩,从此与他们结为生死之交。

他们就这样说着话走下山去。惊魂未定的玛尼、哈斯和其其格目睹了这一切,悄悄跟在他们后面一同回家。

这一天,桑布王爷被日本驻县城的参事官阿部虎男困住,无法离开。

阿部虎男说:桑布王爷,你的听着,皇军在帮你追赶劫匪时被胡子追杀,真是奇耻大辱!你的,作为旗府官员要拿出诚意,确保皇军的安全。

由于此事因桑布王爷追赶自己的马匹而引起,桑布王爷深感内疚,生怕影响了与皇军的关系,点头哈腰,连连表示一定配合。

阿部虎男正好利用他这种心理,把他玩弄于股掌之间,让他更加死心塌地为皇军效劳。

阿部虎男下命令似地对桑布王爷说:王爷,你的,给我安排你们的人当个卧底,我的,要摸清那些胡子究竟在哪里?

桑布王爷马上答应说:太君,请你放心,我马上给你们安排一个人,专门听皇军调遣。

阿部虎男满意地说:哟嘻,你的忠诚老实,皇军大大地有赏!

桑布王爷陪着笑脸出去,不一会儿就领来一个三十多岁,细眉细眼,栽歪着右膀子的矮个儿男人。

桑布王爷满脸堆笑地报告:太君,他叫刘双,是我府上的家丁,人挺精明,腿脚勤快,太君可以随时调遣。

桑布王爷交了差,关上门就骑上马回家去了。

刘双自从被那苏图打坏了肩膀,什么也干不了,桑布王爷把他交给日本人,也算是解脱。

阿部虎男来回踱着步子绕着刘双转,突然停下脚步问:你的,愿意为皇军效劳?

刘双漫不经心地回答:愿意不愿意又能咋样?

阿部虎男愠怒地说:你的,什么意思?狡猾狡猾的!

阿部虎男说着,向身后挥了一下手,上来两个日本兵,把长长的宝剑明晃晃地架在刘双的脖颈上。

阿部虎男威胁道:你的,不合作的,刀起头落,合作的,皇军日后重重有赏!

刘双感觉到闪着寒光的大刀就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吓得脸色煞白,额头上沁出汗珠。他没想到自己在日本人那里还有用处,于是问道:太太太……太君,你们到底想让我干啥?

阿部虎男说:你的,配合皇军一定要抓住胡匪!

刘双迫于压力,点头应允。

        天黑下来了,玛尼借着油灯的光亮缝补衣裳,一幅美丽的剪影映在低矮潮湿的墙壁上。

玛尼想起白天在山上看到的交火场面,感慨地用蒙古语拉着长调说:这世道越来越不太平了,一出门,不是碰上胡子,就是日本人,谁曾想这桑布王爷也不是个好东西,把日本人引到家门口来,也不知他想干啥。

那苏图说:那还不简单嘛,他们相互利用呗。

这时,乌日图拿着一件旧衣服进来,扔给玛尼说:嫂子,我的衣服破了,给咱缝缝呗。

玛尼一边缝衣服一边感叹道:唉,乌日图老大不小了,还光棍一条,该给他娶个媳妇了。

那苏图说:也没个相当的人啊,你有相中的姑娘啊?

玛尼说:我看其其格那姑娘挺好的,你今天不是也看见她了吗?长得秀蜜儿的,手脚麻利能干,咱们托哈斯两口子给保个媒,没准能成。

那苏图说:那你得弄准成点,人家姑娘到底有没有对象啊?

玛尼说:我问过,说是没有,这年头有姑娘的人家就像藏了个大宝贝,看门的狗都爱咬人,这事还真的不能拖呢。

那苏图来了困意,打了个哈欠,把腿伸进满是补丁的麻花被子里,催促玛尼早点睡觉。玛尼放下针线活,吹了油灯,躺下。

某日晚饭后,那苏图让德力格尔把李伊凡先生请到家来,想商量一下该怎样对付日本人的事。

玛尼给李先生沏了一杯红茶,她猜到这是一次很机密的大事。两个男人坐在炕上喝茶,越喝越清醒。

那苏图说:我说李先生,你是个有学问的人,小日本敢到咱这儿撒野,咱也不能就这么窝窝囊囊地忍着,你说是吧?

李伊凡说:当然不能忍,现在不是流行一首民谣嘛,自从来了东洋佬,保甲长和牌长多得不得了,催粮收税家家来窜扰,蒙汉百姓可添了孬糟。东北军不抵抗,伪满官员引狼入室,保长、甲长、牌长多如牛毛,咱老百姓再不反抗,那就没别的出路了。

那苏图用毛头纸卷了一根旱烟,递给李伊凡,李伊凡说不抽,那苏图就给自己点上抽起来,吐着烟圈说:东北军入关的入关,枪口不是对准日本鬼子,还专欺负自己人。他们不保家卫国,我们不也得看家护院吗?

李伊凡说:收拾日本人没枪没炮没有队伍可不行啊!

那苏图说:我家倒是有几支枪,就是太少了,眼下咋样能搞到枪是最要紧的事,我找你来,就是想商量这事儿。

李伊凡告诉说:桑布王爷家有枪,就看他是不是用在抗日上。

那苏图说:你可别提他了,他替日本鬼子卖命,连自己的小老婆都舍得,这土鳖玩意儿!

李伊凡说:现在是大敌压境,咱们必须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抗日,桑布王爷和鬼子勾结,只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利益,他毕竟是中国人,我看咱们不妨做做他的思想工作。

那苏图有点不耐烦地说:那你做去吧,我可懒得瞅他!

李伊凡说:我明天就去找他谈谈,看他能不能和咱们一起抗日。

李伊凡来到桑布王爷家,恰好他躺在炕上抽大烟,见到李伊凡进来,热情地邀他上炕坐。别看桑布王爷有官老爷作风,但他对李先生还是很礼让的。

两人一阵客套之后,桑布王爷狡黠地调侃起李伊凡:李先生无事不登门,是不是有要紧事啊?

李伊凡说:王爷,日本人已经侵略到咱村里来了,咱们不能眼看着乡亲们受外敌欺侮啊!

桑布王爷说:那有啥办法啊,日本人有的是好枪好炮,咱们这几个人还能斗得过人家?不自量力呢!

李伊凡说:可是鬼子一旦来侵犯,总得给点颜色看看,不然咱们太好欺负了。

桑布王爷嚯地站起身,背着手说:那你说咋办?

李伊凡说:大家一起抗日,有枪都拿出来,用在抗日上,你看咋样?

桑布王爷一撇嘴说:我可不敢得罪日本人,我家有枪不假,看家护院还不够呢。对了,你咋知道我家有枪呢?是不是听那苏图那小子说的?那次袁海林被我们扣押,就是被他解救出去的,早晚有一天我整他,哼!

李伊凡看出桑布王爷的思想活动,无非是想借他的嘴传达给那苏图一个不好的信号,就说:你家有枪谁不知道啊,大敌当前,我们的枪口就不要对内了,你在衙门口做事这么多年,凡是有良心的中国人都应该一致抗日。

桑布王爷听得不耐烦,趁着李伊凡起身来回走动的机会,吩咐家丁送客,李伊凡便走出了他的家。

李伊凡走后,桑布王爷越想越生气,忿忿地说:这小子说话咋这么臭呢?连枪都没有,还说抗日呢,我的枪是拿白花花的大洋跟日本人换的,想利用我,美得你!受熊不受敬的玩意儿,说我没良心,良心值多少钱?

金秋时节,柳树营子大片平地喜获丰收,苞米棒子沉沉下垂,露出金黄的穗头,高粱红得像火,风姿绰约,亭亭玉立,远远可见人们正在地里擗苞米。这一年,不用说富人家的平地丰收,就连贫苦农民家的薄地也能多收三五斗。

大街上贴出告示,干活回来的人们聚堆站着往墙上看,上书:为实现大东亚之共荣,满洲政府对粮食、牲畜、布匹实行统制,不允许买卖,一旦抓住就按经济犯论处。

那苏图干活回来,也凑热闹上前去看。人们看完了告示,纷纷议论:哼,粮食、牲畜、布匹都不让买卖,那就老老实实在家呆着挨饿吧!

那苏图意识到,必须趁着家里还有点粮食的时候,尽快让二弟乌日图说上媳妇,于是他直接走向哈斯家。

哈斯两口子都是侃快人,一听那苏图提起表妹其其格,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痛痛快快地说:这个媒人,我们当定了!

那苏图从哈斯家出来,兴冲冲地往家走,走到十八盘山脚下,看见有三个男人正在泉边饮马。他们是高连胜、那钦和桑布王爷的家丁刘双。

高连胜见了那苏图,主动和他搭讪:大哥,今年是不是丰收了啊?

那苏图喜滋滋地说:咳,好地都让桑布王爷这土鳖玩意儿霸占着,咱只得开荒种两三亩薄地,哎,你们咋在这儿啊?

高连胜说:这里有一条道说是能通到科尔沁,就想走走看。

那苏图见到刘双,纳闷地问:哎,刘双,你不是在桑布王爷家做事的吗?咋又跟了高老弟呢?

刘双想起那苏图在解救袁海林时扎伤自己肩膀的情景,不由得恨从胆边生,说话尾音上挑,还带刺儿。他说:我和高大哥都是边里人,说话也投机,就走到一块儿了,咋的?这事你也管啊?

那苏图说:这叫啥话啊,我不管你,问问还不行啊?

高连胜不知那苏图和刘双之间有什么恩怨,批评刘双道:刘双,你不应该见到大哥就说带钩子的话,这不是抬杠吗?

可是,刘双说:我才不叫他大哥呢,你看,我的肩膀就是他给打残的,骨头都打折了,还没接好呢。

那钦不高兴地攻击刘双说:你活该,谁让你给桑布王爷卖命来着,要不是我引荐你跟上高达日嘎,你还不知干啥缺德事来着呢,告诉你,那苏图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后碰见他,你得放尊重点!

刘双不爱听这话,反驳说:看你说的,好像我多坏似的,我也是为了活着嘛!

高连胜怕事态扩大,拉着那钦和刘双上马,与那苏图作别。那苏图看见高连胜的马靴里还有一支短枪,露出乌黑的枪柄,正惊愕时,见他们松了嚼子,策马远去。

        进入冬子月,天气寒冷起来,那苏图家的气氛却很热闹,大人小孩喜气洋洋地穿梭在院子里。

这天,是那苏图的二弟乌日图迎娶其其格的大喜日子。乌日图穿着蓝色蒙古袍从马车上跳下,然后把蒙着红盖头,穿着鲜红色蒙古袍的其其格搀扶下来,两人牵着手从火堆旁经过。

高连胜带着那钦、刘双路过柳树营子时,见那苏图家热热闹闹的聚满了人,下马上前看个究竟,才知他家正给乌日图举办婚礼。

那苏图见到高连胜三人,满面笑容地迎接他们的到来。

其其格听到那苏图和高连胜说话,掀起盖头,喜出望外地叫了一声:连胜哥,你还活着?

高连胜说:呵呵,我这不是活得挺好的吗?

此刻,高连胜纵有千言万语,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对她说了一句祝福的话,跨上马,逃也似地飞驰而去。其其格试图喊住他,可是,高连胜头也没有回。

乌日图和其其格的婚房布置得很简陋,把三间土房的火炕腾出一间,中间用隔扇一截,就是婚房了。

洞房花烛夜,乌日图揭开她的红盖头,想亲吻她,她却扭过头去,这让乌日图深感不安,满脸疑惑。

原来,其其格和高连胜曾经有过一段恋情,那年冬季,高连胜因为与日本人交火,腿部受伤流落到莫古土村,在其其格家养伤。其其格和家人细心照料他,他的身体恢复很快。

高连胜伤愈归队前给其其格留下一个红色斗篷和一块血胆玛瑙手镯,算是定情物。可让其其格没想到的是,高连胜一去便杳无音讯。

在柳树营子西南六华里,有一座海拔500多米,绵延几十里的红台山,山上有完整的墩台、梯形台,还有两道明代边墙。

时间过得真快,眼看又到了来年的金秋十月,天气渐凉,草木向枯,正是打猎的好时节。

天刚放亮,那苏图和他的小弟德力格尔戴上草帽,带着盒子枪、弓箭和自制的打猎工具,踩着露珠,来到红台山上打猎。他们沿着山路往上走,森林里各种鸟鸣虫叫,让他们感觉很惬意,不由得吹起口哨。

可是,德力格尔看着两侧阴森森的树木,担心地说:大哥,我有点胆突的,要是碰上日本人咋办?

那苏图说:有我呢,你怕啥?碰上了咱就跟他们干!

那苏图见远处有一只野鸡突然飞起,弯弓搭箭猛地射去,野鸡落在一片灌木丛中。

就在这时,他们的身后突然传来枪声、马蹄声,三个骑马人一边向身后开枪,一边飞奔而来,一股日本鬼子紧紧追赶着他们。那苏图和德力格尔立即蹲在灌木丛里观察动静,认出跑在前面的是高连胜,另外两个是那钦和刘双。

为了保护高连胜三人,又不暴露自己,那苏图不用枪,而是用箭从鬼子背后突然袭击,嗖嗖射去两箭,两个鬼子应声倒地。鬼子以为中了埋伏,向山上看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赶紧撤兵,逃之夭夭。

高连胜他们下了马,看见那苏图,远远地奔向他,拱手言谢:大哥,咱们又见面了,老弟拜谢您的救命之恩。

那钦告诉说:那苏图大哥,连胜现在是我们抗日义勇军的达日嘎,统领一千多名义勇军战士呢。

那苏图对高连胜有了进一步了解,非常敬佩。德力格尔听说高连胜是义勇军的达日嘎,跃跃欲试地说:大哥,我也当个义勇军战士打仗去!

那苏图却说:你还小呢,哪儿都有你,一边儿呆着去!

德力格尔不敢反驳大哥,噘着嘴就一边儿站着去了。那苏图和高连胜他们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到了山下。

正是人间四月天,榆钱绿了,曲麻菜也长出翠绿鲜嫩的叶子,一片片,一簇簇地长在野地里。

玛尼、其其格和哈斯三人挎着篮子,结伴去坡地上的苞米地里挖野菜。

她们刚走到地头,玛尼看见一只狼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山下,赶紧停住脚步说:你们看见了吗?那边有一只狼!

其其格看见狼,吓得头发都倒竖起来:哦,还真是狼啊!

哈斯吓得后退两步说:咱们回家吧,也许一会儿还有第二只呢,我怕!

玛尼以前见过狼,安慰她说:好像是吃了死孩子肉的狼,不是饿狼,别怕,没事。

还好,那只狼没有伤害她们的意思,悠然走远,她们这才放心地挖起了野菜。但看地里长着一片片的野菜,她们蹲在地里挖得过瘾,挖满一筐,觉得意犹未尽,就在地上挖一个大坑,把野菜埋进去,又接着挖,全然忘记了狼的事。

忽然,两个骑马扛枪的日本鬼子出现在田间土路上,他们像是打前站的探路者,在马背上比比划划地说着话。其其格见了,赶紧招呼离自己不远蹲着挖野菜的玛尼,并高喊哈斯的名字,可是哈斯离得远,听不见。

眼看日本鬼子越来越近,说时迟那时快,玛尼和其其格一起躲到土崖子底下藏起来。这里可以看得见上面,可上面的人看不见她们。眼见那两个日本鬼子朝崖下东张西望,她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同时为哈斯捏着一把汗。

两个鬼子叽哩呱啦地说着话,好像是在商量怎样下崖找她们,却见远处还有一个哈斯一闪身躲进一片树林里,下了马,追进去就把她按倒。哈斯吓得大声哭喊,两只“野狼”淫邪地笑着,将她轮奸,然后骑上马扬长而去。

       通过哈斯的事,那苏图意识到必须马上采取措施,保护自己的家人和全村人的生命安全,他召集全家人召开炕桌会议,研究对策。

那苏图说:通过哈斯的事我算是看透了,小日本要是赶不走,咱庄稼人别想过消停日子,咱们一会儿就开始干活,把火炕改造一下,鬼子一旦进村,咱也得有个藏身的地方。还有粮食,得把它藏起来,一粒粮食也不能落到鬼子手里。

玛尼担心地说:就怕鬼子夜里进村,要是那样咋办?

那苏图说:从今天晚上开始,家里搁人轮流值班,睡觉别太实了。

一切部署完毕,那苏图指使德力格尔去通知各家各户,照他家的方法去做,然后带领家人开始搭炕,他们在里屋沿着西墙搭了长条形土炕,形成一个能容得下六七个人的封闭空间,在一侧安上暗门。

玛尼看到搭好的火炕,拉着长调夸赞:这炕搭得太好了,能住人,还能藏身。

那苏图呵呵地笑着,比比划划地说:后面这半截子是藏人的地方,不能走烟,走烟了,它呛人。这还没完呢,我得在这底下修个地道,直通到房后,这样鬼子来了,咱还能从这里跑到北山上去。

月上柳梢,柳树营子笼罩在静谧的夜色中,偶尔传来几声狗吠。深夜,人们刚睡着,从县城来了一小股日伪军,他们不打枪,不放炮,像幽灵一样摸进村里。

鬼子每到一家,咣咣敲门,又拍又踹,他们挨家挨户来搜刮,闹得满村鸡鸣狗吠。柳树营子再也无法安静,村人从睡梦中一个个被惊醒。

那苏图一家人早有防备,囫囵个儿东倒西歪地“睡”在炕上。

那苏图听见外面异常的动静,叫醒躺了一炕的家人,让他们快躲起来。呼达古拉慌乱地下地穿鞋,毕力格不知害怕,还在炕上睡觉,玛尼索性抱起毕力格,拉着呼达古拉躲进炕洞。

其其格却很沉着,不住地安慰着玛尼和孩子们:别害怕,没事的!

那苏图让两个弟弟也躲进去,可是乌日图和德力格尔不肯钻进炕洞,各拿了一把枪,躲在里屋门后。

那苏图家的木门被敲得山响,他看女人孩子已藏好,把盒子枪别在腰间,不慌不忙地去开门。

原来,别看日伪军虚张声势,这次才来了十几个人。一个蓄着仁丹胡,五短身材的日本军官带着几个兵进屋就开始四处寻找,像一匹匹饿极了的狼。

那苏图不慌不忙,沉着地上前搭讪:太君,这半夜三更的,你们有啥事儿?

日本军官虎着脸说:你的,缴税的有,有粮食的,统统地缴上来!

那苏图说:我家就剩一只大公鸡了,等着明天宰了吃肉呢,你们就拿去吧!

那苏图为了把敌人引开,带他们来到外面,打开鸡舍让他们看。日本军官拿着手电筒往里晃了晃,发现里面确实有一只公鸡,命一个鬼子兵拎起鸡翅膀就往外拽。没想到,这只大公鸡拼命挣扎,竟然在鬼子的手背上拉了一抔屎。鬼子兵一松手,公鸡咯咯地叫着抖起翅膀,飞落地上。公鸡因为天黑看不见东西,到处乱钻,借着手电筒的光亮飞了出去,几个日伪军就去追,一直追出了院子。

那苏图看他们走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早上,挂在西天的云彩像变戏法似地翻滚着,忽而像一团黑烟腾跃,像豺狼虎豹一样张牙舞爪,忽而又露出灿烂的朝霞。

那苏图正在家里打制板凳,玛尼扎着围裙在厨房忙做饭,两个孩子呼达古拉和毕力格无忧无虑地猜谜语。

呼达古拉考弟弟:红嘴,扁腰,尾巴撅,房上高。你说是啥?

毕力格脱口答出:这太简单了,是火炕!

呼达古拉兴奋地叫好:哈哈……算你聪明!

这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打破了柳树营子的宁静,由桑布王爷带路,一群荷枪实弹的日本鬼子在阿部虎男的带领下闯进村子,把村人都撵到村西头集中起来。乌日图和德力格尔去山上干活儿没回来,那苏图夫妇带着一双儿女,还有其其格随大流似地和村人一起扎堆而来。

桑布王爷扯着破锣嗓子哇哇地喊叫:老乡们,现在孙家湾煤矿缺人手,大家有力出力,为实现大东亚共荣做出贡献!煤挖出来我们烧不愁,吃不愁,去矿上干活有衣裳裤子穿,有白米饭吃,还给工钱……

那苏图在下面和玛尼用蒙古语窃窃私语:哼,尽扯蛋!这帮土鳖玩意儿!

玛尼说:煤挖出来才不会给我们烧呢,骗人!

人群中也有人悄声地骂道:桑布王爷这个瘪犊子,专吃窝边草,都不如一只兔崽子!

不管桑布王爷怎么喊,就是没人响应,他接着叫嚣:现在点名了啊,点到名字的站到前面来,一会儿就跟我们走!

阿部虎男向一个胖翻译点了点头,胖翻译便开始点名:孙占荣……有没有?

孙占荣站在人群里,低头不语。

桑布王爷往人群里一撒目,找到金子了似地喊叫:孙占荣,叫你呢,出来!

可是,孙占荣就是不出来。一个日本兵上前把他推向前排,他不耐烦地甩了甩肩膀站定。

桑布王爷叫到了那苏图的名字:那苏图!

桑布王爷看那苏图站在原地不动,指使一个鬼子兵把他推搡到前排。那苏图怒目圆睁,奋力挣扎,骂道:土鳖玩意儿,放开我!

桑布王爷一听那苏图出言不逊,威胁道:那苏图,没能耐别和皇军滋拉,否则有你好戏看,皇军有的是枪炮!

紧接着,桑布王爷又念到了乌日图的名字:乌日图,乌日图!

胖翻译连喊两声乌日图的名字,没人答应。桑布王爷在人群里撒目半天,发现乌日图确实不在,示意接着点名。

胖翻译高声喊道:德力格尔……

同样没人答应,桑布王爷就问那苏图:那苏图,你的两个弟弟咋都不在?

那苏图回答说:干活去了!土鳖玩意儿,你们把别人都放了,我一个人去!

玛尼上前拽住那苏图的衣服,试图阻止他。她刚向前迈出步子,桑布王爷就冲到人群里把她薅出来,啪啪搧了她两嘴巴,她的腮帮子立刻红肿起来。

那苏图强压怒火大喊:桑布,你一个男人,对女人下手,有尿儿冲我来!

桑布王爷受到那苏图咒骂,感觉很没面子,气恼地薅住那苏图的衣领狂叫:

走!你得替你家亲戚袁海林顶罪,等我抓到他,连他一起收拾,新账老账一同算!日本鬼子把那苏图和孙占荣等十几个男人捆了起来,押着他们下了山。

乌日图和德力格尔用马驮着柴禾往山下走,迎面遇李伊凡先生。李伊凡告诉他们说:我是来找你们的,日本鬼子正在抓劳工,把你大哥抓走了,你们的名字也在册,先别回去了。德力格尔,你赶快骑马去骆驼山,把高连胜他们请来解救乡亲们,快!

德力格尔卸下柴禾,骑马飞奔而去。

高连胜得到消息,立即组织义勇军战士向柳树营子飞奔。他们给敌人以突然袭击,吓得敌人坐着三轮摩托车,押解着那苏图、孙占荣等村民飞快地逃跑了。

       早上,劳工们就着咸菜疙瘩吃过橡子面窝头,喝了几口能数得出米粒的稀粥,走向矿井。

一位矿工一边走一边痛骂:小鬼子真可恶,白天黑夜地让我们干活,还给我们吃这破玩意儿,太难吃了!

另一位矿工说:就是嘛,又苦又涩的,吃得直想吐!

那苏图吃过早饭,和大家一样向矿井走去,他觉得再这样下去,整个人就会垮掉,必须采取措施,要求改善伙食。

那苏图下井就和工友们商议,采取绝食的办法,强迫炭业公司改善伙食。大家一传十,十传百,认为这个办法好,积极响应。

中午,食堂开饭了,高粱米饭、大葱大酱摆上了桌,可是劳工们谁也没去吃,而是回到工棚里休息。

眼看下井的时间快到了,仍然没有人来吃饭,日本把头急了,派人到工棚里叫骂:你们的,造反的有?不吃的,死啦死啦的!

可是不管日本把头怎样叫嚣,工友们仍然一动不动地躺着,气得他不是上去踢人,就是拿鞭子抽。

不一会儿,鬼子头来了好几个人,逼问道:你们的,想要绝食?说,是谁领头闹事的?

工友们还是没人搭腔。

鬼子头儿中有人叽哩呱啦地说着什么,那意思是说现在劳工不好招,如果不改善伙食,势必影响挖煤进度。

食堂的饭桌上多了两道菜,一个是炒菜,一个是炖菜。

食堂师傅是个矮胖矮胖的日本人,他做完了菜,到工棚里喊:打牙祭,打牙祭,出来咪西啦!

一股炒菜的香味传到工棚里,工友们有的禁不住饿,起身走出工棚去吃饭,那苏图和一个叫李为民的人最后走出工棚。

就这样,只要伙食不好,劳工们就采取各种办法磨洋工,让鬼子头儿们极其恼火。

被铁丝网环绕的孙家湾煤矿,矿井口有荷枪实弹的日本鬼子把守,劳工们一个接一个地下井,那苏图也在其中。这时,和那苏图一起被抓到矿上的孙占荣因发高烧在井口晕倒。日本把头见了,不分青红皂白用穿着皮靴子的脚上去就踢,还用皮鞭子劈头盖脸地猛力向他抽去。

孙占荣被打得在地上翻滚,不住地求饶,可是日本把头越打越起劲,边打边说:你的,偷懒的有,良心大大地坏了,打死你喂狗的有!

那苏图实在看不下去了,握紧拳头就要挥出去,被旁边的工友李为民阻止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咱找机会再收拾他!

那苏图却说:他是我的老乡,我不能看着不管。

那苏图大步走向日本把头,抢下他挥起的鞭子,扔在地上。

日本把头急了,斥问那苏图:你的,反抗的有?

那苏图什么也没说,背起孙占荣就回到工棚。日本把头尾追而来,挥鞭向那苏图抽去,逼他下井,那苏图被抽了好几鞭,愤怒地下了井。日本把头这才放心地就着盐豆子,在矿井边喝起了酒。

中午,在煤矿升井时,那苏图见日本把头一个人喝醉了酒,在一个废井边转悠,给李为民递了个眼色,李为民心领神会。趁把头不备,那苏图脚下使个绊子就把他摔倒,李为民上去就把他拖入井边,咕咚一声将其扔进废井中。日本把头还没回过神来,就落入深井中,一命呜呼。

通过交谈,那苏图才知道,李为民是地下党人。那苏图考虑到炭业公司不会不发现日本把头的死,和孙占荣、李为民商量下一步怎么办的问题。

李为民分析说:这些劳工的来源有四种:一种是原有被招募上来的自由工人;第二种是像我这样的特殊工人,都是从关内抗日战场上被俘虏的抗日军人;第三种是国兵漏子;第四种人是像你们这样从附近各县抓来的劳工。日本鬼子根本就不拿我们当人看,他们认的是煤,而不是人,大家都痛恨鬼子,咱们要是领头和鬼子拼,保证大家都跟着干!

那苏图坚定地说:好,咱们不能死在这里,就是死也得像个英雄。

李为民斩钉截铁地说:没商量,暴动,必须活着出去!

他们一旦商定,立即动手,用煤灰在手上写字,互相传达信息。

中午,送饭的老汉来了,李为民认识他。那苏图和李为民商议,将暴动的时间、地点通过老汉传达给外面的李伊凡先生,并托付李伊凡先生通报给高连胜。

一切准备停当,只等暴动的时刻到来。

初秋的一个后半夜,几十里矿区黑咕隆咚,沉寂无声,只有鬼子修筑的炮楼上,还闪动着鬼火一样的灯光。灯虽然亮着,可炮楼上的两个伪警备队员却像是困倦的小鸡仔,站也站不稳,索性拄着枪坐下睡觉。

嗡嗡直响的电网里,就是特殊工人住的几栋工棚,长十几米的对面大炕上,睡着密密麻麻三四十个特殊工人。工棚靠一侧开门,有鬼子号长把门睡觉。此刻,号长正流着哈喇子在做搂着女人入洞房的美梦,就被悄悄爬起来的特殊工人掐死。

这时,李为民以激动的心情,郑重地传达了一个信号:同志们,准备暴动!

躺在炕上的特殊工人哪个也没有睡着,他们听到命令一骨碌下了炕,整齐地站成两排。几乎与此同时,那苏图领着其他工棚的人来集合。暴动的队伍共有四五百人,分成两个大队,由李为民和那苏图各带一个队,李为民任暴动总指挥,那苏图兼任突击队队长。

他们事先观察到工棚北面的厕所后面有一条排水沟从电网下穿过,人如果紧贴沟底爬行,有可能爬出电网。那苏图带领突击队,先看看能否从水沟爬出电网。

那苏图带领突击队来到电网前,一个身材瘦小的突击队员主动要求试试,可是那个队员刚爬到电网下,忽见高压电网发出刺眼的蓝色弧光,人体立刻被烧焦。

电网起火,立刻惊动了值夜班的伪警备队队员,霎时,“笛笛”的尖利哨声响起,“唰……”探照灯的白色光柱横扫过来,警备队队员的喊叫声,鬼子的叫骂声和枪声骤然响起。面对突变的情况,李为民当机立断,命令那苏图带领第一大队和突击队向电网方向突围,自己带领第二大队向大门突围,兵分两路潮水般冲出,敌人的火力也被分散了。

敌人以为暴动工人不可能逾越电网,把主要火力集中在封锁大门上,这就使那苏图的暴动队伍有了可乘之机。

那苏图在地下挖煤,早已掌握了一些物理知识,他灵机一动,向身边的几个工人下命令:赶快去工棚,把门板卸下来,铺在电网上,这样就能过去,快!

几个工人应声而去,不大会儿就抬着几个大门板跑了回来,铺在电网上,工人们跑上门板就往外跳。这时,敌人发现正在往外跳的暴动工人,又把火力集中在电网处,用机枪嗒嗒嗒地疯狂向暴动工人扫射,试图封锁电网。

李为民率领的二大队工人被敌人密集的火力挡在了大门口,他们手无寸铁,只能用砖头、石块和敌人打,冲了几次也没有冲到大门口,都被打了回来。因为敌人把火力又集中向电网那里,大门口处的火力弱了下来。

李为民高喊:同志们,冲啊!

暴动工人潮水般向大门涌去,敌人的机枪一个劲儿地在咆哮,暴动队伍前排倒下,后排涌上来。那苏图和工人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有一口气就往外跑!

遗憾的是,李为民没能跑出来,中弹牺牲。那苏图和几十名暴动工人成功脱逃,他们跑着跑着,迎面来了一支马队,原来是高连胜和李伊凡带领五十多人的队伍来接应,命令工人们快速上马,驮着他们风驰电掣般地奔驰在旷野中。

        那苏图跑回家里时,满脸漆黑,身上还带着浓烈的火药味。在一年的时间里,他在孙家湾挖煤,吃尽苦头,瘦得皮包骨。

玛尼见到他从死亡线上回来,心疼得落泪,那苏图拍拍她的手臂,示意让她安静下来,玛尼抽泣了好一会儿才止住。呼达古拉和毕力格抱住阿爸的腿,那苏图慈爱地抚摸着两个孩子的头。

玛尼擦干眼泪对他说:你能活着回来就好,这回哪儿也别去了,老老实实在家眯着吧。

那苏图连续数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进,可有一件事还是让他坐不住了。

一大早,玛尼刚起来开始做饭,图里古热脸上挂着彩,抱了个米斗来借粮,他说:大嫂,我家的粮食都让鬼子抢走了,还说我私藏粮食,把我打了,这小鬼子欺人太甚了,我恨不能拿枪一个个杀了他们!

刚刚起床的那苏图掀开门帘,让图里古热进屋说话。

图里古热走了进来,嗓音嘶哑地说:大哥,我咋这么倒霉啊,哈斯让鬼子欺负以后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现在粮食也没有了,我们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啊!

玛尼给图里古热装了半斗高粱米,安慰道:图里古热,你放心,有你大哥我俩在,咋也饿不死你们。

那苏图说:老弟,你放心,咱们会和小鬼子算账的,眼下咱们的力量太薄弱,得和义勇军联合才行,时机一到,咱们就打!

图里古热说:大哥,我现在就想去打鬼子,把他们都突突了。

德力格尔听说要打鬼子,又来了兴致,从炕上跳起来说:我也去打鬼子!

那苏图说:你一个小孩崽子,哪儿都想去,在家眯着!

德力格尔心里不服气,和那苏图比着个儿说:大哥,我都十七岁了,你尽说我小小的,我的个子都快追上你了。

那苏图把眼神转向图里古热说:你先把粮食送家去,然后再来找我,咱们一起上骆驼山看看义勇军是不是在那里。

图里古热乐颠颠地抱着装了粮食的米斗跑回家去了。

玛尼送走图里古热回屋,对那苏图说:他爸,你可别再出去惹事了,让桑布王爷知道,兴许又来抓你,他整天和日本鬼子混在一块儿。

玛尼不说这事还好,一说这事,那苏图就气不打一处来,他说:这土鳖玩意儿,咱柳树营子闹鬼子,都和他有关!我非得收拾他不可,叫他打这以后,别再跟日本人来往,不然就叫他没命!

那苏图带着图里古热去找义勇军以后,乌日图也坐不住了。他看到日本人进村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早就憋着一肚子气。

乌日图和其其格商量说:其实我早就想出去打鬼子了,在家这么呆下去可不行,说不定哪天得让鬼子欺负死。

其其格却说:你等大哥回来再说吧,我看上哪儿也不如在家抗日,咱家也不是没有枪,鬼子来一个咱就打死一个。

乌日图说:你説得倒挺轻松,咱家这几条破枪能顶啥呀?我还是想找八路军去,人家那是正规军,那天巴图对我说也想去,我去和他商量商量。

乌日图说完抬腿就走,其其格也没说什么。

玛尼摘菜时,见那苏图踌躇满志地回来,忙问抗日的事和高连胜商量得咋样,那苏图告诉说:图里古热想留下参加义勇军,可高连胜说让咱们自己成立游击队,必要时他们来支援。

玛尼说:这不行吧,他们指不定到哪儿打鬼子去,咱们上哪儿找他们去啊?

那苏图说:现在咱们周边都布满了日本兵,高连胜他们的义勇军枪支弹药也不足,新战士两三年都摸不着枪,咱们要是有了武装,鬼子一进村,也好里应外合,联合打击。

两人正说话时,乌日图回来了,一家人围在一起谈论着当前的抗日形势,德力格尔和呼达古拉、毕力格年纪小,拄着腮帮子,趴在炕上听。

乌日图说:鬼子来了,咱们要是打不过,咋样才能尽快让高连胜他们知道啊?

玛尼说:对啊,我担心的也是这事儿嘛。

那苏图说:咱们在十八盘山上设岗哨,鬼子大队人马一旦向十八盘山方向来,就在山顶上点狼烟,这样他们就看见了。

乌日图说:大哥,我还是想找八路军去,我和巴图商量好,明天起早就走。

那苏图立时皱起眉头说:你知道八路军在哪儿呢?其其格你俩刚结婚,我看你还是看家护院吧。

乌日图嘲讽似地说:我才不在家呆着呢,开玩笑!那高连胜连自己的性命都难保,能管咱们啊?我看还不如找八路军去,唰唰地杀鬼子,多痛快!

那苏图说:你别小看高连胜,现在他的兵有1000多人,人数每天都在涨,专门跟鬼子打游击,纪律还挺严明,什么七不抢八不夺的,那钦和他的弟兄也入伙了,他们是联合抗战,这小子就是尿性!

乌日图固执地说:大哥,我已经和巴图商量妥了。八路军就在辽南呢,巴图知道咋找。

那苏图不放心地问:那你是铁了心要走了?现在鬼子到处设关卡,我们出县城费了好大的劲,我看你啊,恐怕连白厂门都过不去。

乌日图说:我非走不可,一个大男人,不能就这么守在家里,多没出息啊!

那苏图思忖片刻,说:你要是想好了,我也不拦你,你打鬼子我支持,只是担心你罢了。

玛尼无奈地说:这咋都想一出是一出的呢,真让人担心!

其其格叹着气说:咳,这些天,乌日图就像着魔了似的,天天叨咕这事,走就走吧,我也不管了。

玛尼进厨房忙活去了,其其格也扭头跟着玛尼干活去了。

清晨,鸡还没叫头遍呢,那苏图家的油灯就亮了。其其格为乌日图简单地打点了行装,一边看着他吃饭,一边不住地叮嘱,那苏图和玛尼也不放心地唠叨着。

乌日图临行时,玛尼给他带了盘缠。他背好了行囊出门时,突然又显得不放心起来,扭头说道:大哥大嫂,我走后,其其格就交给你们照顾了,等我打跑了日本鬼子,成了大英雄,就回来好好和你们过消停日子,我走了!

乌日图头也不回地跨出门槛,其其格看着他的背影,一种莫名的惆怅和眷恋从身心柔软之处喷薄而出。全家人送乌日图走出院子,看着他消失在村子的尽头。

乌日图不敢回头看哥嫂,更不敢看其其格的眼睛。他和其其格结婚还不到半年,总觉得她的心里装着另外一个人,所以他要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做一个能屈能伸的男子汉。

乌日图向前走着,终于忍不住,猛地一回头,见其其格抹着眼泪在往回走,心里好一阵酸楚。他暗暗发誓:其其格,我一定会做出个样子给你看的!

此刻,一首蒙古民歌《望故乡》回荡在乌日图耳边:

登上那高坡哟,

依稀看见故乡。

走下那高坡哟,

心中无限感伤。

登上那山崖哟,

仿佛看见故乡。

走下那山崖哟,

泪水沾满衣裳。

十一

        乌日图和巴图背负简单的行囊南下去寻找八路军,可是到了兵营才知道,这是一支未入关的东北军中的杂牌军,实际上就是伪满国兵。他们很后悔自己当初的莽撞,尤其是乌日图终日闷闷不乐,彷徨不安。

月色中,乌日图抱枪坐在外面的一块大石头上,抽着闷烟,恨恨地想事。

和乌日图一起当国兵的巴图走了过来,看乌日图心事重重,找话逗他:乌日图,想媳妇了?

乌日图说:我想不通,国难当头,乡亲们的牛羊都让鬼子抢走了,兄弟被抓去,姐妹被祸害,可咱们还是无动于衷,这是啥混蛋打法?!

巴图赶忙朝四下看了看,做了个手势说:吁……小声点!问题是当初咱们想得太简单了,要是早知道这样,也不来了。

乌日图耷拉着脑袋说:咱们不如去参加义勇军了,起码能撂倒一批日本鬼子,那多过瘾!

巴图说:咱这批没入关的杂牌军,正因为想抗日才留下来的,等着吧,没准哪天就打鬼子去。

队伍里传来忧伤的歌声,乌日图知道那是一首正在流传的蒙古民歌《抗日歌》:

松树之所以摇曳,

是因为寒风凛冽。

婴儿离开母亲的怀抱,

是因为日寇和伪满造孽。

十五的月亮是天上的灯笼,

十岁的儿子是阿爸额吉心中的灯笼。

在家时是出门打柴的庄稼人,

一当国兵就学会了动枪炮。

车马虽然跑得快,

哪有带翅膀的飞机飞得快?

虽然一遍遍地想起家来,

要想回家怎么可能!

       伪满国兵军营里,响起一阵急促的哨声。乌日图和巴图起身,跑步去集合。

这次行动非常诡秘,共有七十多人一同出发,一路奔跑,来到海州郊外布阵埋伏。乌日图和巴图这才明白,他们是准备拦截日本人去往锦州的运煤火车。

这时,高连胜带领的抗日义勇军四十余人骑马出现在对面的山坡上,乌日图等他们靠近一看,认出领头的是高连胜,紧跟在后面的是那钦,其他人他不认识。只见高连胜、那钦带兵埋伏在山林里,枪口也对准了敌人运煤的火车。

一列满载煤炭的火车开了过来,乌日图他们屏住呼吸,随着一声令下,机枪、手榴弹一齐向敌人开火。火车上的鬼子武器精良,乌日图他们的队伍里不时有人伤亡倒地,发出惨烈的呻吟声。敌人也有伤亡,从火车车皮上掉落下来。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激战,鬼子满载煤炭的火车脱轨,翻在路旁,押运煤炭的一个小队的日寇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悉数被歼。火车车箱东倒西歪地躺在铁轨旁,乌黑发亮的煤块洒了一地。

在打扫战场时,乌日图见到那钦,格外高兴。乌日图问:你们义勇军咋会在这里?

那钦拍着乌日图的肩膀说: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都是打鬼子,这就好比是咱兄弟俩,虽然说你是国兵,我是义勇军,别人一旦欺负咱兄弟,兄弟就要一致对外。

这时,一股日伪讨伐队去海州郊外增援。乌日图、那钦各自归队,继续作战。

敌人来势凶猛,他们的子弹落在地面上,顿时浮起滚滚烟尘,打在树枝上,树叶哗哗落地。

乌日图他们的队伍与义勇军会合,共同抗击日寇。乌日图在震耳欲聋的枪声中没听见指挥,暴露在一堵墙外阻击敌人。

在这紧急时刻,巴图用蒙古语向他喊道:乌日图!快趴下!

乌日图刚刚弯下腰,敌人的一颗子弹嗖地从他的耳边穿过,他迅速转了个身,继续向敌人开火。突然,一颗流弹打中乌日图的胸部,他牺牲了。

巴图奔过去抱住乌日图的头,见他已经没有了气息,抽泣起来。他用袖子擦干眼泪,放下乌日图,一面狠狠地向鬼子射击,一面撤离。

高连胜发现乌日图躺在地上,上前看时,才知他已经没有了气息。那钦赶来抱着乌日图狂喊他的名字,可是乌日图就是没有应答。

乌日图牺牲的消息传到柳树营子,那苏图在村人的帮助下用马车把他的遗体运回来,运到柳树营子西面的龙骨山脚下土葬。

高连胜和那钦带头摘下帽子,向乌日图的坟墓鞠躬。

其其格让玛尼搀扶着,早已哭得梨花带雨,她嘤嘤哭泣着说:乌日图,我还没给你生儿子呢,你咋这么短命啊?

那苏图的眼泪流到腮边,悲愤至极,声音颤抖着说:二弟,要是你的魂儿还在,你要看着大哥给你报仇,打倒小日本!

德力格尔擦拭着眼泪,哽咽不已,忿忿地说:大哥,你让我参加义勇军吧,我一定要给二哥报仇!

那苏图含着眼泪一下子抱住德力格尔说:德力格尔,你二哥已经没了,大哥舍不得你!

这时,李伊凡先生风尘仆仆地赶来,神情庄重地向乌日图的坟墓敬了个礼,然后握住那苏图的手说:二弟阵亡的事我知道了,这仇咱们一定要报,但我们不能报私仇,而是要报民族的仇,全中国人民的仇,我们要团结起来,痛击日本鬼子,把他们打回老家去!

德力格尔抑制不住愤怒,攥起拳头高呼:把小日本打回老家去!

在场的人们也跟着激奋异常,振臂高呼:打回老家去……

呼喊声震荡山谷,声波越过起伏的山峦飘向远方。

那苏图咬紧牙关说:哼,打回老家太便宜了他们,统统打死,让他们回不去!

李伊凡说:现在,中国内地的抗日形势非常紧张,芦沟桥事变以后,全面抗战爆发,八路军在前线作战,缺少人力物力,暂时没有力量增援东北抗日,你们有打鬼子的想法非常好。这样吧,大家不用远走,守住十八盘山要塞,就能打退南来北往的日本鬼子,毁灭敌人妄图把东北作为大后方的梦想!

高连胜说:李先生说得太好了,我和那苏图大哥商量过,咱们必须行动起来,联手打击敌人!

其其格振作起来,揩干眼泪说:打鬼子,算我一个,我一定要给乌日图报仇!

李伊凡鼓励她说:其其格,你是柳树营子第一个参加抗日的女同志,太好了!

在场的哈斯也要求参加抗日,陆续又有几个妇女报名,大家为她们鼓起掌来。

那苏图给小弟德力格尔部署任务,下命令似地让他去通知各户出一个人到山下来开会。德力格尔答应着飞快地跑下山去,不到一袋烟的工夫,他已经通知了村中各户,男女老少一同朝山上涌来。大家一听说要打日本鬼子,早就憋足了劲,个个都亢奋起来。

李伊凡等大家都到齐了,开始讲话:乡亲们,我们必须成立自己的队伍,我提议,那苏图大哥担任柳树营子村游击队队长,图里古热、其其格为游击队副队长,德力格尔为游击队通讯员。

那苏图征求大家的意见说:李先生有学问,见的世面多,我提议,就让他当指导员,大家同意不同意啊?

在场的人们齐声喊:同意!

李伊凡号召大家:不想当亡国奴的,就跟着我们干,准备好猎枪、弓箭、打狗棍、铁锹、杀猪刀、斧头、镰刀,只要能打小日本的武器都行,只要他们敢来,就和他们打,夺下他们的枪!

图里古热说:我家有个布鲁,打兔子最好使了,鬼子再来,杂种馅儿的,我就用布鲁削他!

图里古热话音刚落,人群中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那苏图慷慨地说:我家有大小十支枪,除了我们自己用的,剩下的发给大家,要是谁家还有枪,别藏着,都拿出来,咱们做个统计,不会放枪的,安排人教你们,从今往后,小日本敢进村,咱们就把他们揍个稀巴烂!

村民A:我家有个盒子枪!

村民B:我家有个猎枪!

村民C:我家有个火铳!

……

这样一经统计,全村所有的枪支,包括猎枪等在内,共有三十多支。

李伊凡强调说:咱们光有抗日热情还不够,游击队成立起来了,就是一个统一的组织,必须服从命令,个人服从组织。

于是,在李伊凡的提议下,大家做了明确分工,还制定了纪律。

李伊凡说:现在,咱们要利用优势打游击战,打仗免不了要有流血牺牲,其其格,你要尽快组织一批药品,游击队的后勤卫生工作和妇女儿童工作就交给你了,咱们的枪支弹药又少,大家要记住,必须智取!

人群中响起雷鸣般的掌声,热血在人们的周身奔涌,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愿望比任何时候都强烈。

十二

       柳树营子村人成立游击队的消息传到桑布王爷耳中,他害怕极了,可是他又不想与游击队直接冲突,于是与阿部虎男密谋,试图消灭这支新生力量。

阿部虎男因为忙于县城防务,有一阵子没来桑布王爷府了。这天,他受邀于桑布王爷,忙中偷闲,来到府上。

桑布王爷一见到阿部虎男,像哈巴狗一样给他点烟,嘘寒问暖,他说:太君有一阵子没来了,最近是不是挺忙啊?

阿部虎男吐着烟圈说:这段时间煤矿有人闹暴动的有,不是跑海州就是去新邱,忙得很。

桑布王爷告诉说:柳树营子有个叫那苏图的人在矿上参加暴动跑回了家,最近召集村人成立了游击队。

阿部虎男警觉起来,厉声问:你的,为什么不抓住他?

桑布王爷说:我说这事,就是想和您商量该咋办。

阿部虎男说:你的,太笨了,对付这样的人,动用几个国军就够了,你们的人为了活着可以挣皇军的钱,一说打仗就畏手畏脚!

阿部虎男朝自己的侍从一挥手,向他耳语几句,侍从便骑上一匹快马去县城勾人去了。

后半夜,一小股日伪军借着月光趁人们熟睡之机进村,不问青红皂白,直接闯入那苏图家。

呼达古拉从小睡觉轻,听到外面有杂沓的脚步声,赶紧招呼大人。那苏图立即让玛尼带着孩子躲进炕洞里去,那苏图拿起身边的盒子枪,其其格和德力格尔每人摸到一杆长枪,两人一起顺着事先挖好的地道冲到房后。

鬼子咣咣猛敲那苏图家的门,见没人出来开门,就上去踹,三下两下,踹开了他家的木板门。他们探头探脑地进屋一看,见空无一人,被子里尚有余温,断定人没走远,开始搜寻。那苏图突然从后窗向敌人开枪,顷刻撂倒了两三个鬼子兵。其其格和德力格尔也不示弱,绕到前窗,从窗户伸进枪筒,打倒了两个敌人。

鬼子叽里呱啦地从屋里向外冲,遭到李伊凡带领的游击队的迎头痛击。那几个伪军本来就缺乏诚意,撤出了那苏图家的院子,剩下的鬼子抱头鼠窜。

柳树营子人对桑布王爷与鬼子沆瀣一气,引狼入室,欺负百姓的做法早就恨之入骨,尤其是那苏图和图里古热一直惦记着整他一把。

夜色朦胧,月上柳梢,晚风吹来,斑驳的树影在地面上婆娑,美丽如画。可是那苏图和图里古热哪有心情欣赏这夜色的美,而是趁夜跳墙潜入桑布王爷府。

他们蹑手蹑脚地走到窗根下,把吐沫沾在手上,捅开窗纸往里一看,发现桑布王爷和他的小老婆花仙姑正在干那事。

那苏图从窗子伸进枪去,对准桑布王爷裸露的屁股“嘭“地开了一枪。桑布王爷中弹,慌忙从花仙姑身上滚落下来,屁股被打出一个枪口大的洞,鲜血汩汩流出。

桑布王爷捂着屁股,赶忙喊人,当班的孟根跑了进来。孟根看见桑布王爷光着屁股,花仙姑也衣衫不整,臊得不敢直视他们。桑布王爷命孟根出去查看,孟根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孟根出去看时,那苏图和图里古热早就跑没了影。当孟根检查到窗户跟前时,发现窗台上放着一个木片,上书:告诉你,以后不许和日本鬼子来往,否则要你的狗命!

桑布王爷受伤后,受到的惊吓比外伤还要严重,一蹶不振,阿部虎男给他请了个日本医生治伤。花仙姑借此机会又有了与阿部虎男近距离接触的机会,这个游离于两个男人之间的女人被阿部虎男尽情玩弄,极尽风骚。

此刻,花仙姑在另一间屋子里正与阿部虎男调情,她坐在他的腿上,忸怩作态地撒着娇说:太君,以后你就多来几趟嘛,人家守着一块老骨头好没意思!

阿部虎男盯着花仙姑肉嘟嘟的胸脯,馋涎欲滴,色迷迷地说:好的,我的多来看看你,你的明白?

花仙姑一听,心领神会地笑了,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这段时间以来,那苏图家的大通炕上经常聚满了人,人们都说他是惹事的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

这一夜,那苏图家的油灯依然亮着,蘸了豆油的灯芯跳动着红色的火苗。土炕上人影幢幢,从外面看像是坐满了人。

那苏图、李伊凡先生、图里古热和其其格正在商量如何壮大队伍、组织枪支弹药等事宜。

李伊凡分析敌我双方武装力量以后说:目前最大的问题是武器弹药严重匮乏,队伍还很弱小,我建议,凡十五岁以上的男孩子,愿意加入游击队的,我们都可以吸纳,年龄小的至少还可以站岗放哨。

那苏图说:枪支弹药的问题,我们可以想法子组织组织,实在不行,就从鬼子手里抢,抢一支是一支。

他们正说着话,在外面放哨的德力格尔跑回嘭嘭地敲门,告诉他们鬼子来了。

那苏图摊开两手说:好家伙,送枪支弹药的来了!

李伊凡说:同志们,准备战斗!

大家迅速分散,严密布控,只等敌人入瓮。

五个日本兵闯进院儿来,领头的是个戴眼镜的胖翻译。那苏图认出是抓劳工时来过的那个胖翻译,怒视着他。

胖翻译问:老乡,你们有没有发现胡子?

那苏图反问道:啥胡子?没有!

胖翻译问:有猪肉没?大麻籽、布匹也行,皇军有多少要多少!

那苏图说:哪有啥猪肉?我们人都饿得皮包骨了!大麻籽也没有,布匹更没有……这不,我们都快露出屁股来了!

那苏图转过身去,故意让胖翻译看看自己屁股上的补丁,做出无奈的表情。

胖翻译立刻拉下脸说:你的良心坏透了,不是良民,一会儿翻出来,你就是经济犯!

鬼子进入厨房四处翻东西,见墙角有一口破缸,凑过去一看,见是空的,狠命地踢了一脚。这时,隐藏在院墙下柴禾垛里的李伊凡先生从敌人身后开了一枪,撂倒了一个鬼子。图里古热从院墙绕到门后也开了一枪,又撂倒一个鬼子。

剩下的三个鬼子胡乱开枪往屋外冲,身后又挨了枪子,最后仅剩下胖翻译被包围。那苏图、李伊凡和图里古热一齐瞄准了他。

那苏图、李伊凡和图里古热齐声喊道:放下武器,举起手来!

胖翻译还想举枪顽抗,那苏图一枪把他击毙,看着他像猪一样瘫倒在地,子弹穿透了他的胸膛,手里的盒子枪掉在地上,图里古热上去把枪拿在手里。

那苏图恨恨地说:把他拖出去,别让他脏了我家屋地,这土鳖玩意儿!

图里古热把胖翻译拖了出去,那苏图和李伊凡也忙活起来,把其他鬼子的尸体拖到山沟里喂了野狼。

十三

       6月中旬以后,辽西大地细雨绵绵。

这天,柳树营子村来了二十多名义勇军伤员,他们是在边里与敌人发生激战而受伤的。那苏图家住进五名重伤员,被安排在他家厢房里。

义勇军里有一名女卫生员,叫多兰,正值青春年华,和德力格尔年龄相仿,看起来文静而稳重。她每次来给伤员换药,都显得匆匆忙忙,因为二十多名伤员要靠她一个人护理。那苏图就安排其其格帮忙给她打下手,捎带着学习一些伤员护理知识。

由于多兰和其其格精心护理,伤员身体恢复很快,多数归队,只剩下几名重伤员。

多兰给伤员换完了药,好不容易有了点闲暇,于是看书打发时间。德力格尔从外面进来,见多兰正在聚精会神地看《论持久战》,便和她攀谈起来。

德力格尔问她:书上的那些字你都认识吗?

多兰说:当然认识,我在海州城念了六年书,参加义勇军以后,高连胜达日嘎通过黄显声处长还把我推荐到延安学习过呢。

德力格尔钦佩地说:真羡慕你,我只念过四年的私塾,日本人来了,私塾就解散了。

多兰转移话题说:这阵子只要大家参加战斗就有人员伤亡,我实在是忙,想回家看看我阿爸都没时间。

德力格尔问:你家在哪儿住?

多兰回答:我家原来住柳树营子,后来搬到诺颜格日住去了。

德力格尔吃惊地说:你是桑布王爷的女儿?你变化也太大了,都认不出来了!

多兰笑着问:那你说是变丑了还是变好看了啊?

德力格尔:变好看了呗,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啊!

多兰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德力格尔早就听说多兰在海州城里读书,没想到在这里遇见,感到很意外。多兰也感到有点唐突,她向德力格尔讲起自己参加义勇军的经过:

在海州城,多兰和同学们参加反日游行,被日伪军打散,她和同学李小莉沿着胡同奔跑,迎面遇李伊凡先生,把她们带到家中隐匿起来。李小莉是李伊凡先生的女儿,李家迁到柳树营子住下以后,多兰不愿意回家,就女扮男装投奔了义勇军。

德力格尔了解到多兰就是桑布王爷的女儿,失去了一半的热情,对她仅以老乡相称。因为桑布王爷是他们家的仇敌,这一点多兰也很清楚。

可是久而久之,德力格尔发现多兰不仅知书达理,而且很有进步思想,和她的父亲有着天壤之别。

有时,德力格尔和多兰也谈到她的父亲:你阿爸和你可真不一样,我简直不敢相信你就是他的女儿。

多兰呵呵地笑着说:可我就是他的女儿啊,有啥不一样呢?

德力格尔说:反正是不一样,你阿爸太反动了,你最好劝他不要与人民为敌,勾结日本人。

多兰说:我阿爸是我阿爸,我是我,不能混为一谈。

德力格尔说:如果你阿爸继续与人民为敌,人民就可以把他推翻。

多兰扭过头去,再也不听了,可她喜欢德力格尔的睿智、阳刚和勇敢,她也知道如果两人交往下去,德力格尔和她的父亲就是一对不可融合的矛盾,而且这两个人,她哪一样都不能舍弃。虽然他们之间谁也没说出那个字,但在别人眼里,他们就是一对恋人。

多兰说:我阿爸也受伤了,等伤员们好了,我回家看看他,和他好好谈谈。

德力格尔说:你不用着急劝他,他也不会这么快就转变,实在不行,咱也救不了他,充其量是道不同不与之谋。

多兰说:我阿爸是个很顽固的人,如果说不通,我也没办法。

德力格尔说:要是那样,你阿爸就不可救药了。

多兰终于有了一次回家的机会,陪她一同回来的还有德力格尔。可是,德力格尔把她送到她的家门口就回家去了。

多兰一进屋就撒娇地喊爸爸,桑布王爷呵呵地笑着説:哦,你还知道想爸爸,是吧?

吃晚饭时,桑布王爷慈爱地看着女儿说:你可是很长时间没回来了,听说还加入了义勇军,这么大的事为啥不和我商量呢?

多兰解释道:阿爸,整个海州城都已经放不下一张平静的桌椅了,我还能去哪儿啊?

桑布王爷说:回家来啊,一个姑娘家,就这么在外面野混,成何体统?

多兰说:才不是野混呢,我是在抗日。

桑布王爷一听抗日这个字眼,生气地说:抗日是男人的事,一个姑娘家的,抗啥日啊?阿爸受伤这么多天,你都不回来一趟。

多兰说:我不是没时间嘛。

桑布王爷说:你成天忙个啥啊?搞对象了?我看你心都长到外头了,还说一句对付一句的,翅膀硬了,是不?

多兰受到父亲的数落,再也吃不下去,把筷子含在嘴里,不做声了,她想起德力格尔的嘱咐,耐着性子听着父亲的唠叨,觉得父亲的性格变了,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多兰想了想,解释说:阿爸,我心里不是没有你,只是我参加了抗日,有了新的人生目标,也有了一些志同道合的战友,真的是太忙了。

桑布王爷发现自己对女儿的教化丝毫没起作用,生气地说:你别老是抗日抗日的,义勇军就能干过洋枪洋炮的日本人啊?更不用说那些土枪土炮的游击队了,饭都吃不饱还抗日呢,尽扯犊子!阿爸要是不和日本人搞关系,咱家第一个就被他们端了,还有你吃饭的地方吗?

多兰说:可日本人是咱们的敌人,你为啥偏偏和敌人交往呢?阿爸,以后你不要和游击队作对,和那苏图家作对,免得激起民愤。

桑布王爷一听,更生气了,大声喊叫:那苏图家和你啥关系?你和他家的德力格尔搞对象了?

多兰说:阿爸,我喜欢德力格尔,至少人家是抗日的。

桑布王爷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这样的现实,气得直瞪眼,啪地一声一巴掌打在女儿的脸上,多兰也啪地把筷子放在桌上,捂着脸离开了家。

桑布王爷试图追回女儿,在后面喊,可是多兰头也不回就出了大门。

多兰没想到,德力格尔就在大门外等着自己。

在多兰的鼓励下,德力格尔决定参加义勇军,他先把多兰扶上马,两人朝着骆驼山进发。

十四

       为了继续与敌人展开斗争,组织枪支弹药,那苏图和李伊凡再度来到边里。他们以进城走亲之名,来到北镇境内的医巫闾山,恰遇高连胜打胜仗,扛着战利品走在路上。只见高连胜他们共有一个中队的人唱着《抗日义勇军进行曲》从山路上迎面走来。高连胜走在头里,见了那苏图和李伊凡,兴奋地招呼他们。

高连胜纳闷地问:哎,大哥,你们咋在这儿?

那苏图说:我们想去边里购买一些枪支,现在子弹也不够,枪也不太好使。

高连胜说:别去了,那里的铺子早被端了,还是我帮你们吧。

高连胜给那苏图和李伊凡拨了四条枪和一千发子弹,用柴草伪装好,帮他们用马匹运回去。

高连胜的队伍走到红台山脚下,说要去往锦州,于是和那苏图、李伊凡先生分道扬镳。刘双找借口说自己肩膀疼,去县城买药,就和高连胜他们分手,一个人骑着马跑远了。

进驻县城的日本参事官阿部虎男正在他的办公室里研究热河省地图时,商人打扮的日本特务大平正美在刘双的带领下带着重要情报回来了,两人在门外毕恭毕敬地齐声喊报告。

阿部虎男知道是自己派出的人回来了,希望有重大发现,立刻喊他们进来。

大平正美一进门就毕恭毕敬地向阿部虎男行了个九十度大弯的军礼,汇报说:报告参事官,有一股游击队就在十八盘山下柳树营子一带活动,他们有组织有纪律,其中有一个共党分子叫李伊凡,是个教书先生,还有一个叫那苏图,是当地农民。

阿部虎男不耐烦地说:驴唇不对马嘴,我说的是比游击队更危险的高连胜,他有消息没?

大平正美说:高连胜骑着马,带领一部分兵力已经去往锦州。

刘双说:报告太君,柳树营子游击队之所以这么胆大包天,是因为外围有义勇军的支持。

阿部虎男说:好,明天清早集合,突袭柳树营子,什么游击队、义勇军,个个击破!

大平正美的脑袋带滚珠似地点了一下:嗨!

此时的刘双为了一点可怜的饷金,已完全成为叛徒,日本侵略者的帮凶,他听大平正美喊了一声嗨,也不由自主地嗨了一声。

阿部虎男亲自带一个中队的兵力趁夜进村,他们开着两辆卡车,满载兵士,个个荷枪实弹,从东向西鱼贯而来。

在村头负责放哨的游击队员发现雾霭中有一团黑影在移动,而且离村子越来越近,赶忙学猫叫把敌情传递给下一个岗哨,猫叫声一声接一声。

日本鬼子进村以后,没遇上来回走动的人,阿部虎男怕中埋伏,叽里呱啦地说着日语,警觉地命令几个鬼子兵先挨门逐户地进行搜查。

那苏图他们的游击队埋伏在山林里,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屏住呼吸,只等最佳时机。鬼子兵连续搜查了好几家,除了个别没来得及藏身的老人和小孩,没发现游击队和义勇军的可疑线索,回来向阿部虎男禀报。

阿部虎男不信,向天开了一枪嘶吼:你们的,出来的干活!

那苏图瞅准时机,果断地下命令:打!

于是,顷刻间枪声大作,双方发生激战,游击队从四面八方痛击敌人,手榴弹在敌群中炸开了花。进入那苏图家的鬼子放弃搜查,冲出屋子,向外扫射,有的被游击队员击中,哇哇地惨叫着倒下。

战斗持续到后半夜,日军和游击队各有伤亡。阿部虎男没想到游击队有这么大的实力敢与皇军抗衡,意识到柳树营子村人不可小觑,手一挥,决定撤兵。游击队乘胜追击,一直把敌人赶到十八盘山北面的米家湾附近才罢手,阿部虎男带领兵马摸爬滚打缩回县城。

日本侵略者的魔爪伸到了内蒙古草原,草场受到严重破坏。他们妄图把内蒙古作为进一步侵略苏联的大后方,占据美丽的大草原,在海拉尔等地修筑地下工事,在草原上抓劳工,一批批地把他们带到军车上,运往呼伦贝尔。

德力格尔在上校团长高连胜的影响下,成长为上校营长。他接到高连胜的命令,要他带兵赴科尔沁,说有一批劳工正被日本人押解,走在去海拉尔的路上。

高连胜说:日本人真是太可恶了,为了保密,他们利用劳工挖好地下工事以后,就要把劳工集体杀害,所以我们必须要保护草原上的同胞。

德力格尔表态说:知道了,我去组织兵力,马上行动,保证完成任务!

德力格尔带领一个营的兵力骑马向科尔沁草原飞奔,到达库伦旗以北时,看见一批劳工果然被日本人驱赶着正走在北去的途中。可是,劳工和日军混在一起,一旦失手,将伤及劳工。德力格尔当机立断,决定先转移鬼子的注意力,然后再下手。他选了几个神枪手,隐藏在坡下,从鬼子背后瞄准敌人就打。

德力格尔看好时机,一声令下,押解劳工的鬼子腹背受敌,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撂倒好几个。

鬼子发现坡下有人偷袭,立即组织兵力还击,顾首不顾尾,乱作一团。德力格尔借机用蒙古语向劳工队伍喊话:老乡,快跑,我们是来救你们的!

劳工们一听,纷纷跑散,日军向逃跑的劳工开枪,打死打伤几名劳工,其余多数跑散。

德力格尔见劳工队伍已经解散,考虑到敌强我弱的情况,决定撤退。

当德力格尔带领义勇军战士们趟过一条河,到达家乡边界的时候,发现前面有很多乡亲拖家带口,背负行囊向北迁徙而来。

德力格尔勒住缰绳,问道:老乡,你们咋在这个时候出来跑盲流啊?

老乡甲説:我们实在是活不下去了,鬼子在旧庙那边投放了鼠疫病菌,好力皋、查干朝鲁台这两个村的人都死了一百多人了。

老乡乙説:我是查干朝鲁台的,我们村除了死的都出来了。

德力格尔骂道:狗日的日本鬼子,简直太坏了!

老乡甲説:就是嘛,坏冒脓了,你们绕道走吧。

德力格尔提示说:老乡,你们要小心啊,鬼子在抓劳工呢!

德力格尔看着老乡们远去的背影,不放心地徘徊了好几圈,才打马往回走。

十五

       下午,那苏图正在家里专心致志地擦枪,突然听见外面有敲门声,原来是表妹夫袁海林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名属下

那苏图见到表妹夫回来,即高兴又惊讶:你是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啊?好几年没回来,到底上哪儿去了?

袁海林告诉说:我投身辽南抗日义勇军去了,后来我自立山头,集结队伍,在黑山、北镇一带打鬼子。大哥你没听说过梨树营子惨案吗?我的队伍就是在那里被鬼子打散的,这次回来,就是想重新组织队伍继续打鬼子。

那苏图说:梨树营子离咱这儿不远啊,鬼子血洗了村庄,杀害不少人呢。对了,高连胜他们上午才从我家走的,你们都是义勇军,咋不在一块儿呢?

袁海林说:辽西的抗日义勇军就是我帮着高连胜组织起来的,我们还制定了七不抢八不夺的纪律,高连胜的经历和我差不多,他是得罪了当地的权贵跑出来的,没想到日本鬼子比当地权贵还坏,就参加抗日来到辽西了。

那苏图沉吟着说:哦,难怪高连胜跟我们家这么有缘呢,他经常来我家,也没少帮我们,他的根据地就在骆驼山上,你要是想找他,我带你去。

袁海林说:我现在不想找他,我的队伍被打散了,好像落魄了才找他似的,我得重新组织队伍,以后再找他,没准哪天还和他联合呢。

玛尼烧开了一壶水,沏茶端了上来。

那苏图帮助袁海林从附近村屯集结了100多人的队伍,枪也没有那么多,力量还很薄弱。

那苏图把柳树营子游击队的一部分队员也给袁海林拨了过来,还给他拨了五条枪,100多发子弹,一箱手榴弹和一箱地雷。

那苏图提醒袁海林说:你啊,还得去见见高连胜,打小日本必须搞联合,不然这百十号人,这点武器,好干啥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帮你一点差不少呢。

袁海林説:大哥,你说得在理,不然咱俩现在就去找他吧。

于是,两人即刻出发,奔向骆驼山而去。

为了避开鬼子的岗哨,他们顺小路而行,不觉来到骆驼山下。

两人爬到骆驼山顶,见山洞里钻出一个拿枪的人来,那人认出那苏图,热情地搭话,那苏图撒目一圈,没见到高连胜,纳闷地问:咦,咋不见高老弟呢?

那人告诉说:高团长一早带人回老家奔丧去了。

原来,高连胜装作买卖人,骗取鬼子步枪500多支,机枪4挺,冲锋枪4支。阿部虎男恨死了高连胜,四处抓捕,悬赏他的人头,实在找不到他的踪影,就摸到了他的老家,杀害了他的父亲和弟弟。

那苏图听了,为高连胜失去了这么多而惋惜,也为他英勇抗日的精神而震撼。

那苏图的眼界已跨出柳树营子这狭小的圈子,决定离开自己的家园,离开村庄,和抗日义勇军共同抗击日本侵略者。

就在他们要下山的时候,高连胜带着一队人马,迎面而来。那苏图迎上前去说:高老弟,刚刚知道你家里出了事,我们来晚了。

高连胜见了袁海林和那苏图,不说家事,却谈起了抗日的事。他们各自总结了当前分头抗日取得的成果和不足,就下一步联合抗日一事达成共识。

那苏图的游击队和袁海林、高连胜的队伍会合以后不久,那钦也带一支队伍从北平返回,四方面的队伍合在一起,拧成一股绳打鬼子,闲时练兵,战时作战,训练有素。于是,他们称这样的行动为“大通抗”,又根据“抗”与“炕”谐音这个特点,规定了暗号,见面只要说暗号“住大通炕的”,就知道对方是自己人。

他们做了明确分工,高连胜为总指挥,那苏图为副总指挥,袁海林为前敌总指挥,那钦为护卫团团长。从此,那苏图的游击队变被动应战为主动出击,给日本侵略者以沉重打击。

在辽西,有一座横贯南北的大凌河桥,是日本侵略者为战略需要而修建的,每天都有大批战需物资通过这座桥被运到锦州、奉天和北平等地,成为京奉铁路动脉。

这天黄昏时刻,大通抗队伍集结在骆驼山上,兵分三路,那苏图、袁海林、高连胜各带一路,直奔大凌河桥,天黑时到达桥下,来了就动手,不消三个钟头,就拆毁了大凌河桥段。

他们正准备离开时,日军运往锦州的装有子弹和药品的两辆卡车连夜开到桥头。狡猾的敌人借助车灯的光亮见桥已被毁,立即停车查看。

这时,高连胜一声令下,机枪、手榴弹一齐向敌人开火,鬼子一个也没跑掉,悉数被奸,留下两车军用物资,成了大通抗队伍的战利品。他们装备了队伍,补充了给养,越战越勇。

他们采取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进我退,敌退我追的策略,和敌人打游击,骚扰得敌人像热锅上的蚂蚁,躁动不安。

阿部虎男为了加强南北联系,切断义勇军南北呼应的通道,加强警戒,在十八盘山上修了个炮楼,昼夜派人站岗放哨。

是夜,月亮被乌云遮蔽,时而露出半个脸。那苏图与高连胜和袁海林商量,摧毁鬼子的炮楼。

他们说干就干,潜入炮楼下,见两三个持枪的鬼子像幽灵一样来回走动着,有一个鬼子还吹着口哨,不时地朝炮楼下张望,尤其是炮楼上的探照灯向下一扫,如同白昼。那苏图他们屏住呼吸,趴在树丛中,随时准备动手。

探照灯扫了一圈便熄灭,那苏图一挥手,战士们紧随而上。一个鬼子内急,正向炮楼下浇尿,南风卷着尘土一吹,正落在他们的脸上,可是谁也顾不上擦脸。等那鬼子抖了抖家伙,正要装进裤子时,那苏图举枪向他射击,结果了他的狗命。另外两个鬼子马上反应过来,胡乱地向炮楼下射击,被袁海林他们打中,其中一个鬼子从炮楼上跌落而下。那钦抱起炸药包,冲进炮楼,轰地一声,炮楼土崩瓦解。

天就要亮了,这时,驻扎在县城里的鬼子派兵来增援,一辆辆载着兵士的摩托车飞速赶来,沿着盘山路爬上十八盘山。那苏图看准时机,从高坡上向下俯瞰,见鬼子的摩托车已进入伏击圈。那苏图一声令下,一齐向敌人开火,鬼子的摩托车轮胎被打瘪,翻入沟下,有的连轮子都丢了,上面的鬼子哇哇地叫着滚下车去,剩下的鬼子开着车跑回县城。

这一仗打得太漂亮了!袁海林、那钦乐得唱起《抗日义勇军进行曲》,走下盘山路回到骆驼山。那苏图虽然五音不全,却也跟着哼唱起来。

天已大亮,刘双借故肩膀疼,去县城看病,就跑到阿部虎男那里去了,他要向阿部虎男报告重要情况。

刘双一进门就行了个日本式军礼:报告太君,柳树营子周围有好几支游击队在活动,都是义勇军的分支,他们时分时合,和皇军打游击,炸桥、炸炮楼,都是他们干的。

阿部虎男将信将疑地皱起眉头说:除了高连胜,难道还有别的?

刘双说:还有袁海林一支,是后组合进来的,加上那苏图这小子,另外还有个那钦,曾经是个胡子,有时自成一派,现在他们组成了大通抗。

阿部虎男感到奇怪:大通抗?什么意思的干活?

刘双解释说:就是好几股小队伍串通起来,组成一个大队伍打皇军的意思,他们自己叫大通抗,因为是住大通炕的,所以这么说。

阿部虎男明白,个个击破义勇军有一定难度,就接通新立屯那边的电话,请求驻新立屯的日军增援。

于是,阿部虎男传令下去,明天一早,再次突袭柳树营子!

阿部虎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我就不信义勇军不来救他们,到时一网打尽!

因为刘双给阿部虎男提供了重要情报,阿部虎男赏给他10块现大洋,利欲熏心的刘双最近刚好用度窘,拿起大洋,千恩万谢地走了。


十六

       冬季,西北风呜呜地呼啸着,像孩子们在吹柳哨,雪片像棉絮,像鹅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这样的天气,人们缩在家里,没事很少出门。可是李伊凡先生有要紧事可办,不得不出门,因为他正在搜集日本人侵略中国的有关素材。

中午,李伊凡先生在县城一家小饭馆里与几个朋友小聚。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个人来向掌柜的借麻袋,说是装粮食用。李伊凡认出此人是伪警备队的小头目金成子。为了打探金成子的底细,李伊凡热情地招呼他喝几盅。

金成子酒过三巡,吐出真言。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对李伊凡说:明天一早驻县城和新立屯的皇军要血洗柳树营子,警备队也要去,今儿个就得开始做准备。

金成子说着站起身,带着两条麻袋告辞而去。

李伊凡先生听到这些话,哪里还有心思喝下去,他假装喝多了,说头有点晕,就到后屋“歇息”,随即从后门出去,一路向北猛跑,直奔骆驼山。尽管他顶着凛冽的西北风,棉袄棉裤还是被汗水湿透,索性摘下羊皮帽,脱了棉袄,只穿单衣向前飞奔,一直跑到骆驼山上。

哨兵见气喘嘘嘘地跑来一个人,拉开枪栓问:哪儿来的人?干啥的?

李伊凡回答说:住大通炕的,有重要事情找那苏图大哥商量。

哨兵把李伊凡先生领到山上,李伊凡把敌人要血洗柳树营子的消息告诉了那苏图。

天蒙蒙亮时,来自新立屯方向的日伪军与驻县城的日伪军南北夹击,埋伏在土默特河西岸和十八盘南麓,试图一举消灭活动在柳树营子附近的抗日义勇军。

高连胜和袁海林得知鬼子要血洗柳树营子的消息,兵分两路在半路先于敌人设伏,日伪军摩托车队和骑兵队200余人进入包围圈。

来自新立屯方向的敌人杀气腾腾地向柳树营子进发,他们到达佛爷岭的山坡上,突然遭到以高连胜和袁海林为首的义勇军的袭击,200余骑义勇军战士从两侧瞄准敌人,“哒哒哒”,子弹不停地射向敌群,打得敌人鬼哭狼嚎,仓皇逃命,义勇军奋勇追击,一直追至新立屯附近。

来自县城的日伪军黑压压地下了十八盘山,向南涌向柳树营子,遇那苏图和那钦带兵堵截,近300名义勇军战士英勇善战,迎头痛击。阿部虎男没想到会遭到义勇军半路堵截,阵脚大乱。

战斗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敌我双方均有伤亡。因寡不敌众,敌人随即进村。

高连胜他们打退了来自新立屯方向的敌人,留一部分兵力消灭残敌,自己带领一部分人马杀回柳树营子。

在村子里,其其格组织女游击队员也上阵作战,她们毫不示弱,以房屋、树木、墙壁为掩体,顽强抵抗。阿部虎男看出久战不利,决定撤兵,带领剩余人马逃回县城。

阿部虎男丢盔弃甲逃到县城,更加气急败坏,组织兵力,卷土重来。柳树营子人有了几次战斗的经验,早已做好了迎战的准备,严阵以待。那苏图意识到敌人一定会疯狂来报复,就和德力格尔留下来,随时准备参加保卫村庄的战斗。高连胜带领大部分义勇军战士回到了骆驼山。

翌日一早,天空刚刚露出鱼肚白,十八盘山上出现狼烟,枪声大作。李伊凡先生和那苏图知道,敌人一场更大规模的进犯就要来了,立刻组织群众向十八盘山西面的龙骨山转移。

龙骨山沟多,坡多,越往里去,越是沟沟坎坎。沟壑的背阴处,一人多高的荆棘丛倔强地挺立,在风中摇曳。

当那苏图他们掩护群众向龙骨山撤退途中,听见从山谷里传来婴儿啼哭的声音,那苏图上前抱起孩子问周围的人:这是谁家的孩子?

正在帮助丈夫掩护群众撤退的玛尼听到那苏图嘀咕,停下脚步去看,告诉他:这是孟根家的孩子。

可是,孟根夫妇消失在人堆里,已经看不见了。玛尼接过孩子,继续掩护群众撤退。寺庙的喇嘛把一部分群众藏进喇嘛洞,把他们保护起来,然后顶住了寺门。

那苏图他们安排好群众,埋伏在龙骨山和十八盘山交界的沟壑中,与群众和村庄形成三角形分布。太阳升到一秆子高的时候,山下传来枪声,百余名荷枪实弹的日本鬼子杀气腾腾地闯进村来,还动用了重机枪、迫击炮。他们一进村,见民房里空无一人,更加肆无忌惮,点火烧房,柳树营子顿时火光冲天,浓烟蔽日。

李伊凡和那苏图考虑到敌强我弱的情况,内心都很紧张。李伊凡凑近那苏图,对他耳语:不知道高连胜他们是不是看到了狼烟,敌人来势不小啊!

那苏图:应该没问题!

敌人集中火力向龙骨山疯狂扫射,战斗打响了!那苏图他们为了保护人民的生命财产,奋力抵抗。

玛尼抱着孟根家四个月的女儿落在后面,孩子的哭声暴露了目标,敌人闻声向龙骨山蜂拥而上,结果踩到了游击队事先埋设好的地雷,鬼子兵被炸得血肉横飞,丢胳膊断腿。

敌人继续往山上爬,一时枪声大作。玛尼的胸部中弹,可她用另一只手怀抱着孟根的孩子,孩子毛发无损,哭声却更大了。其其格发现玛尼倒地,看到她胸部鲜血直流,掰开玛尼的手臂,将孩子交给哈斯。其其格试图给她包扎,可是血流得过多,用药棉堵都堵不过来。呼达古拉和毕力格见了,呜呜直哭。这时,有人喊其其格,那边又有人受伤倒地,其其格顾不上玛尼,把她交给哈斯,就去救治别的伤员。

高连胜率领的抗日义勇军在伊吗图打鬼子,返回骆驼山时,看见十八盘山上狼烟四起,拨转马头,快马加鞭,向柳树营子飞奔前进。他们奋勇冲杀,从鬼子背后袭击敌人,一到村口,形成强大攻势。

敌人以为是增援的大部队来了,惊惶失措,四散而逃。一伙敌人刚要从村口向南逃跑,遭到图里古热和那钦的堵截。

图里古热一枪撂倒一个敌人,接连打死七八个,最后只剩两颗子弹。

图里古热:我的子弹快没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再开枪了。

那钦:我的也不多了。

图里古热和那钦为了引开敌人,牵着敌人的鼻子向南河滩上猛跑。那钦回头发狠地向敌人连开两枪,前面的两个鬼子应声倒地。

几乎与此同时,那钦中了敌人的流弹而倒地牺牲。

那苏图他们的抗日游击队撤回村里时,已近中午。这时,逃至南河滩上的敌人用望远镜回头望去,才知抗日游击队加上来增援的义勇军兵力不过七八十人,于是重新组织兵力,进行二次反扑。

敌人的火力很猛,机枪、迫击炮成了严重威胁。突然,敌人的一颗子弹打中了高连胜的胳膊,高连胜捂住胳膊,鲜血从他的手指缝里往外流淌。他坐在地上,撕下衣袖,准备包扎。这时其其格跑来,迅速为他包扎了伤口。德力格尔声嘶力竭地怒吼着向敌人发起猛攻。可是,由于寡不敌众,他只得退到一棵柳树后痛击敌人。高连胜忍住剧痛,枪口依然对着敌人,击倒一个鬼子。

敌人的迫击炮对我方形成很大的威胁,为了拔掉这颗钉子,李伊凡先生、那苏图联手攻打控制迫击炮的鬼子。可是,鬼子的迫击炮仍然狂轰滥炸不止。那苏图在腰上别好了手雷,凑近李伊凡和身边的人。那苏图坚定地对他们说:你们就在这沟里用火力掩护我,我从鬼子的后面绕过去,打烂那狗日的迫击炮!

那苏图迅速匍匐前进,一点点地逼近敌人的迫击炮。就在这时,敌人的机枪又扫射过来,他的左腿受伤了,子弹穿透了他的腿肚子。他捂着伤口,忍住剧痛一骨碌躲在一块巨石后面去。在李伊凡先生等人的火力掩护下,他使尽浑身的气力将手雷掷向敌人,终于使敌人的迫击炮变成了哑巴。

其其格发现那苏图受伤,迅速奔向他。那苏图却喊道:别过来,危险!

可是,其其格丝毫不惧怕,越跑越勇,她的衣襟在荆棘中被刮开,像一面旗帜随风摆动。这时一颗流弹袭来,她的衣角被穿了个洞。

其其格来到那苏图身边,为他检查伤口,告诉他:还好,没伤到骨头!

眼看大家的子弹快打光了,高连胜、李伊凡、那苏图三人聚在一处,商量对策。高连胜说:子弹就要打光了,我看咱们和敌人久战不利啊!

那苏图无奈地说:那咋办?

李伊凡果断地说:撤退吧!

高连胜说:嗯,鬼子来势不小,咱们先把敌人引开,让他们离龙骨山越远越好,只要不伤害山上的群众就好。

于是,他们牵着敌人的鼻子向村东土默特河方向猛跑,迫使敌人远离龙骨山,然后撤退。

这次战斗到黄昏时才结束,抗日游击队有九名队员牺牲,群众有三人牺牲,受伤者二十多人。敌我双方伤亡各半,鬼子在龙骨山脚下丢弃三十多具尸体就滚出了村。

群众从龙骨山上回家一看,家中所有的东西荡然无存,有的连房子也没了,剩下一堆堆的瓦砾和灰烬。

其其格和哈斯麻利地为伤员包扎伤口。那苏图开始清点人数,发现玛尼和两个孩子不在,孟根一家人不在,问到谁,谁低头不语。

那苏图的心一下子收紧了,纳闷地问:玛尼不是抱着孟根的女儿上山的吗?她人呢?

其其格不得不告诉说:大哥,嫂子为了保护孟根的女儿,她……她们还在龙骨山上。

那苏图听了其其格的话,看到她在落泪,预感到事情不妙,离开人群,向龙骨山急步走去,其其格也跟着上了山。

那苏图和其其格来到山脚下,见孟根夫妇带着孩子们围坐在玛尼身旁在抹眼泪,呼达古拉姐弟俩也哭得泣不成声。德力格尔和李伊凡听说玛尼受伤很重,匆匆跑上山来。

那苏图抱起玛尼,大声喊着她的名字。玛尼睁开眼睛,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看了他一眼,头一歪就不行了。

那苏图一下子哭出了声,一边落泪一边说:我知道你一直等着我的,我来了,你却不行了,你跟着我整天担惊受怕,我一个大男人没保护好你,你别恨我……

根据那苏图的意见,玛尼的遗体被安葬在龙骨山脚下。

玛尼牺牲以后,其其格承担起照顾那苏图和呼达古拉、毕力格生活的重任。她从外村借来两碗小米,被孩子们包围着笑吟吟地进了屋。她说:我看这几天鬼子消停了,咱们也改善一下生活吧。

那苏图说:八路军在南方活动得厉害,东北一带的鬼子也受到牵制,暂时顾不上和咱们斗了。

其其格很有诚意地说:大哥,嫂子不在了,还有我呢,以后你有不会干的家务活,就喊我吧!

那苏图感慨地説:唉,没头儿啊,不会干的家务活多着呢!

“噢,打口袋仗去喽!”呼达古拉的个头儿长了不少,也多少懂了一点大人的事,她看阿爸和婶子在说话,就领着弟弟毕力格去院子里玩耍。

那苏图说:其其格,你看孩子们多好,以后……

那苏图说到这里脸红了,留下后半句没有说出口。其其格听出他的话外音,说要做饭,扎上围裙走了出去。

十七

       桑布王爷虽然养好了伤,但是因为吓破了魂,一蹶不振,请来一个巫医做法给自己压惊。

正在这时,多兰回府,还给她的父亲桑布王爷拎来两瓶邱家烧酒,一只大狼狗从她家森严壁垒,灰瓦层叠的院套里冲出,摇头摆尾地扑向她,嗅着她手里的东西。家丁开了门,吆喝着那条狗。

多兰一进屋就把酒放在柜子上,桑布王爷醉生梦死地躺在炕上,乜斜地看着女儿。

桑布王爷自从听说女儿多兰和德力格尔谈情说爱的事,一直不高兴,见女儿回来,也不理会,闭上眼睛任凭巫医做法。巫医支使帮工孟根拿一大碗水来,然后将三根筷子立在碗里,用锋利的菜刀飞快地削向筷子,筷子齐刷刷地断成两截。

巫医做完法,多兰上前询问阿爸好些了没有?可是桑布王爷没有直接回答女儿的问题,而是问她和那个叫德力格尔的臭小子是不是还在相处,多兰点头承认。

桑布王爷不悦地说:我王爷府的门难道是别人那么容易进的吗?我觉着最近家里咋这么不顺呢,都跟你有关,你这个丧门星,哼!

多兰一回来就遭到冷遇,噘着嘴摆弄着自己的长辫子不说话。

桑布王爷继续数落女儿:我看你的心都长到外头了,长到那个臭小子身上了,是不是?

多兰被父亲训斥得满头雾水,气得摔门而出。

德力格尔把多兰送回家,一直很忐忑,他牵着马走在雪地里,不时回头张望,身后留下两行脚印。

多兰奔向他,从他的身后默默地抱住他。德力格尔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的全身都在颤栗。那一刻,他久久地亲吻着她,将她扶上马,带她转了很久,才送她回家。

多兰直到黄昏时才回到家,桑布王爷一见到女儿,干咳两声说:哼,那苏图专门跟我作对,你却和他的弟弟搞对象,看着吧,我非得教训教训他们。

多兰劝道:阿爸,您是旗政府的王爷,应该以人民利益为重,可是您咋还老是记着那些小事呢!

桑布王爷生气地说:谁若犯我,我必犯人。这些穷鬼,胆敢抢我的马匹,打我的人。我的屁股就是他们给打坏的,到现在还下不了地,人家日本人都对我客客气气的,可是他们,哼!

多兰说:反正这样对您也没有好处,我这样说都是为了您好。

桑布王爷愈加生气:你这臭丫头,胳膊肘咋还老是往外拐呢?你愿意在家呆就呆着,不愿意呆就给我滚!

多兰惹恼了爸爸,气得扭头就进了闺房。

桑布王爷不听女儿劝阻,伤刚好就在阿部虎男的支持下,带领十几名日伪军闯入那苏图家的院子,一脚踹开他家屋门,冲了进来。

那苏图的两个孩子呼达古拉和毕力格没来得及躲避,毕力格被敌人捆住,哇哇大哭。当一个日本鬼子捆绑呼达古拉时,她照着鬼子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鬼子急了眼,丧心病狂地把她推倒在地,向她开了一枪,鲜血立刻从她的身下流出。

其其格从外面进来,开枪打倒了向呼达古拉下毒手的鬼子。敌人立刻扑向她,将她团团围住。她毫无惧色,举枪瞄准敌人,扣动扳机,可是枪里没有了子弹,敌人狰狞地狂笑起来。一个鬼子头走近她,试图摸她的脸,还说着污言秽语。其其格愤怒地往他的脸上吐唾沫进行反抗,结果被扇了好几个大嘴巴。

鬼子头一挥手,喝斥道:把她捆上,带走!

鬼子兵推推搡搡地将其其格和毕力格押出门去。

这时,那苏图和德力格尔消灭了盘踞在北票的日伪军,凯旋归来。他们见敌人五花大绑地捆着其其格和毕力格正往外走,与敌人展开战斗。敌人把其其格和毕力格当作人质,一边押解着他们,一边往外撤。幸亏村里的游击队员们迅速赶来参战,将敌人悉数围歼,解救了其其格和毕力格。

那苏图给其其格和儿子毕力格松了绑,当他冲进屋里时,见呼达古拉怒目圆睁,躺在血泊里,抱起女儿失声痛哭。德力格尔、其其格和毕力格也啜泣起来。

那苏图痛恨桑布王爷,更痛恨日本侵略者。他恨恨地说:桑布,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土鳖玩意儿,你走着瞧,我早晚要削死你!

晚饭后,李伊凡和那苏图来到桑布王爷府。

桑布王爷见到他们进来,头也不抬一下,皮笑肉不笑地讽刺李伊凡:李先生无事不登门,每次来都是为了别人,我看你是个爱管闲事的主儿啊。

李伊凡说:不是我爱管闲事,而是我对你不放心,你身为王爷,居然借用日本人的手滥杀无辜,这和日本鬼子有何区别?

桑布王爷不服气地撇着嘴,把话锋转向那苏图说:我滥杀无辜?那他呢?他几次三番和我过不去,我就给他点颜色看看,我桑布不是好惹的!

那苏图按捺不住情绪,怒目圆睁,痛斥桑布王爷:你作为王爷,勾结日本鬼子杀害乡亲,连小孩子都不放过,有种冲我来!

桑布王爷凶相毕露:好,我已经等候你多时了,来人!

于是,立刻上来几个手握刀枪的家丁,将那苏图和李伊凡先生围在中间。

李伊凡说:千万别激动,别激动,有话都请慢慢说。

桑布王爷从腰间拔出枪来,举在手里吼叫:说!你们今晚来我家到底想干啥?

那苏图毫不惧怕,说:想干啥?还我女儿的命!

多兰从外面进来,看到这一剑拔弩张的场面,上前阻拦道:阿爸,你要干啥?

桑布王爷狰狞地笑着说:李先生,看在你曾经给我女儿当过老师的面儿上,你给我一边儿呆着去!

李伊凡被一个家丁拽到旁边,愤怒的那苏图借此机会扑向桑布王爷,抢过他的枪,抵住他的太阳穴说:走,你跟我走!

桑布王爷的脸色马上变得煞白,家丁们一看主子被控制,一下子愣了神,不敢上前。

那苏图把桑布王爷当作人质,用枪逼着他命令道:告诉他们,让他们都往后退,不然,我就一枪崩了你!

桑布王爷让家丁退后,家丁们也不敢上前。那苏图挟持着桑布王爷走出大院,李伊凡也跟了出来。

多兰跟着跑出门来,阿爸,阿爸地叫着。那苏图把桑布王爷一直挟持到大门外,嘭地一声,将他枪杀。花仙姑听到枪声,穿着袜子从屋里跑出来,看见桑布王爷应声倒地,刚要喊人,那苏图一不做二不休,又给了她一枪,花仙姑浪叫着,软软地倒下。

多兰趴在她父亲桑布王爷身上出声地哭:阿爸,你不听我的话,这回遭报应了啊!

德力格尔急急地跑来,多兰流着眼泪向他怒吼:滚,你滚,以后别再找我!

德力格尔什么也不说,默默地帮助多兰处理后事,可她依然气愤难平。

多兰说:德力格尔,是你的大哥让我没有了阿爸,从此以后,你我一刀两断,你的大哥就是我的仇人,我要让官府捉拿他!

德力格尔说:好,你随便吧,你的阿爸是怎样害我大哥的,你应该清楚,这是你阿爸的报应!

德力格尔说完就离开了王爷府大院。多兰考虑再三,将家产分给了亲戚。她夹在恩恩怨怨之间,剪不断,理还乱,内心无比痛苦,从此削发为尼,去龙骨山庙上当了尼姑。

德力格尔从多兰家出来,内心无比沮丧。

那苏图看见弟弟低着头回来,也很难过,他向弟弟解释说:德力格尔,大哥实在是迫不得已,他们太欺负人了。

德力格尔提醒哥哥说:大哥,你是对的,你还是出去躲一躲吧,万一官府来抓你咋办?

那苏图倔犟地说:我不怕,是他桑布王爷害我在先。

德力格尔说:大哥,我看咱们还是搬家吧。

那苏图不置可否地说:天下乌鸦一般黑,搬到哪里也好不到哪儿去。

德力格尔说:我看就搬到卧凤屯去住,那是海棠姐家住过的地方,他们自从搬到北平,房子一直空着。

那苏图说:也行,这柳树营子我住着晦气,现在就搬!

那苏图说搬就搬,和家人开始收拾东西。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官府没有来捉拿那苏图,阿部虎男也没有派兵来追杀。

那苏图一家人搬到离柳树营子不远的卧凤屯居住以后,李伊凡先生借用那苏图家的房子办起私塾,德力格尔有时没事也来李伊凡先生的私塾里听课。

李先生的女儿李小莉帮助父亲管理学生,有时也替父亲上课。课间休息时,德力格尔和她攀谈起来,两人很谈得来。

李小莉问:多兰削发为尼的事你听说了吗?

德力格尔说:嗯,我知道。我几次到庙上找她,她都装作不认识,不搭理我,看来我和她是彻底没戏了。

李小莉说:个人的恩恩怨怨其实都是小事,国家的命运才是大事,你应该尽快调整自己,多学文化。

德力格尔说:这段时间,义勇军那里只是练兵,我有点不习惯,要想真正打鬼子,我看还不如投奔八路军去。

德力格尔回到家,跟那苏图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那苏图红着眼圈说:小弟,咱们哥仨已经走了一个,现在你要出远门,大哥还是有点担心。

德力格尔看大哥有点激动,五味杂陈,他觉得自己必须做出这样的选择,也好忘却一些事。

德力格尔说:大哥,现在参加八路军和二哥那时候不一样,八路军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我一定会找到他们。

那苏图叹了口气说:你长大了,大哥就不拦你了,去吧,去吧!

德力格尔临走时,在小树林里与李小莉会面,两人畅谈理想,憧憬着未来……

十八

       那苏图的儿子毕力格越来越长大了,也越来越懂事。那苏图看着儿子已经长大,非常欣慰。

德力格尔一走,李伊凡先生捎来义勇军方面的消息,要游击队配合义勇军打击敌人。那苏图听说又有仗要打了,决定次日动身。

那苏图告诉其其格:这段时间大通抗队伍化整为零,分分合合,也该整合了,鬼子没打完,咱还不能过消停日子,明早我要带兵去北票打鬼子去,我想带毕力格走,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不然你也跟我们走吧!

其其格有点犹豫,眨巴着眼睛说:家里没人咋办?总得有人看家护院吧?

那苏图:家里啥也没有,看啥护啥啊?有点粮食也不多了,咱们背着走。

其其格点头默许,回到自己的屋子。她梳理了头发,戴上高连胜给她的玛瑙手镯,披上红色的斗篷,对着镜子照着自己美丽的脸庞。

其其格的眼前浮现起高连胜在她家养伤时看着自己时的炙热眼神,羞涩而幸福的笑容挂在嘴角。可是从心理上,她又觉得高连胜离她太远了,这距离究竟是如何产生的呢?她想糊涂了。

早上,那苏图父子和其其格打点了简单的行装,集合游击队伍,一同出发了。

一路上,大家看那苏图领着其其格和儿子走在前面,俨然像一家三口子,窃窃私语。

孟根打趣说:队长,嫂子没了也有两三年了,没打算续一个?

那苏图转身看着孟根说:你这小子,咱们之间可是从来不开玩笑的啊,你倒是挺关心大哥的,想给大哥说一个咋的?

孟根眨巴着眼睛,故作神秘地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还用得着别人给说吗?

其其格一听这话,脸红了。那苏图偷看了一眼其其格,暗示孟根别再说话,孟根吐了一下舌头,不吱声了。

北票境内有好几座大山,是袁海林的队伍经常出没的地方,这里巉岩裸露,原始森林密布,荆棘丛生,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那苏图带着其其格和儿子毕力格走走歇歇,好不容易到达北票,袁海林等人早已在大黑山上迎候着他们的到来。可是,那苏图没见到高连胜,袁海林告诉他,高连胜带着刘双东进,现在应该在边里一带活动。

为了让那苏图开开眼界,袁海林在大黑山下迅速集合队伍练兵,但见义勇军战士们个个威猛如虎,士气高昂。

袁海林说:现在,义勇军人数达到2000多人,有老战士,也有新面孔,希望大家互相帮助,多掌握打鬼子的技能,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从此,我们战时出征,闲时练兵,一旦有敌情,时刻准备出发,大家开始训练!

于是,杀杀杀的口号声震颤在山谷,回声嘹亮。

高连胜和刘双一进海州城,见一堵大墙上贴着告示,人们驻足观看,人头攒动,于是下马看个究竟。

这一看,高连胜吃惊不小,原来是伪满政府悬赏捉拿自己的告示,上书:辽西悍匪高连胜率领的义勇军破坏大东亚共荣之成果,罪大恶极!满洲政府将他作为满洲国整肃的重点,彻底清查其罪行,凡活捉高连胜者赏1万块大洋,献上首级者赏银5000块大洋。

高连胜看见画有自己头像的告示,迅速转身走出人群。为了避开风头,两人绕着城边子,沿着细河岸走到一片小树林里,趁高连胜解开裤子小解之际,隐藏得天衣无缝的刘双乘其不备,突然向他开枪,将其杀害,取下他的首级,领赏去了。

李伊凡去海州城办事回家时,路过小树林,迎面遇刘双用衣服包裹着东西鬼鬼祟祟地走来。刘双见了李伊凡,躲闪不及,尴尬地笑着打招呼,引起李伊凡的警觉。

李伊凡向刘双打招呼说:这不是刘先生吗?咋一个人在这里啊?

刘双回答说:哦,我去边里办事刚回,这不,买了点肉,改善一下伙食。

李伊凡对刘双的话半信半疑,与他擦肩而过。李伊凡回头再看刘双时,见他逃也似地跑出小树林,更加生疑,于是继续往前走。大约又走了十几米,他见前面有一具无头男尸横陈于水泡子边上,衣服已被扒光,立刻明白了真相。

李伊凡回身追赶刘双,可是刘双已骑马远去。

李伊凡先生再也无心回家和家人团聚,而是奔向北票,将高连胜被叛徒杀害的消息报告给了义勇军。

那苏图没想到自己的战友如此惨死在叛徒的刀枪下,悲愤至极,决心要除掉刘双,为高连胜报仇。其其格心如刀绞,抽泣了好一会儿。

这一不幸的消息传到义勇军军营,战士们义愤填膺,摩拳擦掌,决心誓死为高团长报仇,震天动地的口号声响彻山谷。

那苏图和袁海林经过密商,找来了刚刚加入义勇军的孟根,研究出一套处置叛徒刘双的办法。

此刻,刘双杀害了高连胜,得了赏银,回到边里的老家。

可是,叛徒的日子并不好过,刘双虽然得到阿部虎男的重赏,但他的灵魂一刻也不得安宁。下午,他喝多了酒,躺在炕上打盹,做了个噩梦,梦见高连胜忽然喊他的名字,吓出一身的冷汗。

刘双本想不再为日本人卖命,可他想错了。日本特务大平正美来找他,要他马上回县城。

刘双心里不痛快,故意拖延时间,大平正美催他,他却不耐烦地说:你们日本人多得是,也不差我一个,以后最好别再找我做事了,对不起中国人的事,我再也不想干了!

大平正美掏出枪对准刘双,咄咄逼人地说:你以为大日本帝国的钱是那么好赚的吗?告诉你,敢违抗皇军的命令,别怪我不客气!

刘双心里暗暗叫苦,刚要跟着大平正美去往县城,忽见孟根来到他家。

孟根的突然造访,救了刘双的驾,高兴地问:孟根,你是咋摸到我家来的呢?

孟根说:你忘了,我不是来过你家的吗?

刘双解除了戒备心,因为在他的印象中,孟根是个老实厚道的人。

孟根神秘兮兮地说:好久没见到你了,这次来,就是想和你做个交易。

刘双不解其意,纳闷地问:交易?做啥交易?

孟根看了一眼大平正美,不肯说。

大平正美对这位不速之客的光临并不友好,不耐烦地看着孟根。刘双对大平正美说:这是我多年的老朋友,我和他说两句话就一起走,稍等。

大平正美听刘双这么一说,无奈地背着手在地上踱起步子,然后走了出去,其实他并没有走远,而是站在刘双家的窗台下偷听。

孟根故作神秘地告诉刘双说:十八盘山下的沟里藏有义勇军的枪支弹药,现在高连胜没有了,义勇军的人也不知去向,不如把这些枪支挖出来卖掉,到时候咱们就发大财了!

可是,孟根的话,刘双只相信了一半,问他:这事你是咋知道的?

孟根说:是高连胜找我挖坑埋的枪支弹药,我咋不知道呢?!

刘双怀疑地说:问题是那这些枪支弹药现在还能有吗?

孟根说:他们根本就没动过,当时除了高连胜和我,没别的人知道。

大平正美从外面回屋,急于去现场看个究竟,不耐烦地催促他们动作快一点。于是,刘双和孟根跟着大平正美出了自家院子。

大平正美和刘双骑着马,孟根也骑了一匹白马走在前面,他们来到十八盘山下时,孟根说去借锹镐,让大平正美和刘双在此等候,就往山下走去。

大平正美听刘双转述説义勇军还藏有枪支弹药,也是将信将疑,两人商量等孟根借来锹镐,吓唬吓唬他确认一下。不大一会儿,孟根扛着铁锹和尖镐回来了。

他们走到一个沟壑旁,孟根告诉刘双说高连胜藏的枪支就在这沟下,可是刘双突然掏出枪,抵住孟根的头说:告诉你,不许骗我,要是骗我,我一枪打死你!

孟根说:我咋会骗你呢?你又不是不了解我,不信我挖给你看。

可是,狡猾的大平正美挥着盒子枪,吓唬孟根道:你敢骗我们,胆子可不小!

孟根说:你们要是不信,就走吧,我自己挖。

刘双不知孟根参加了义勇军,对他信以为真,于是收起了枪。大平正美让刘双跟着孟根下去,自己趴在沟沿上往下看。

孟根动手挖起来,他先用尖镐刨开冻土面,然后用铁锹挖开浮土,一支三八大盖枪渐渐显露出来。刘双哪里知道是计,兴奋地抢过孟根手里的铁锹,拨开浮土,然后向四下看了看,没发现可疑情况,动作更加麻利。

这时,孟根趁刘双猫腰挖枪之机,照着刘双的头部猛地刨了一镐。刘双“扑通”一声倒地,全身抽搐。隐藏在暗处的那苏图跑出来,不露声色地把刘双拖到深沟里丢弃了事。

大平正美在沟沿上等得不耐烦,来回踱着步子。他听到沟下似有异样的响动,蹲下身子向沟下喊话:喂,刘双,有没有啊?

那苏图从下面瞄准大平正美的脑袋就是一枪,大平正美挣扎几下,不动了。

十九

       高连胜被暗害以后,那苏图、袁海林继续带领义勇军作战,给日本侵略者以沉重打击。

在北票,义勇军分东、西、北三路与鬼子展开巷战。

敌人对袁海林为首的东路义勇军穷追不舍,袁海林向南猛跑,敌人不知是计,紧紧追赶,被那苏图为首的南路义勇军截杀。在蒙古营子附近,敌人损兵折将,城内守敌惊恐万状,急向锦县、朝阳和奉天守军求援。

在奉天的日军首脑机关立即令各处日伪军分别乘火车、汽车,携带轻重武器,连夜奔赴北票,锦县日伪军、朝阳伪警备队接到命令,也乘卡车先后赶到。

各路义勇军勇敢善战,频繁出击,在骆驼营子车站、东山铁路桥等处大量歼灭敌军。敌人在装甲车的掩护下,向南路义勇军进行反扑。

到黄昏时,义勇军由全面进攻改为在西北方向的重点进攻,子弹没有了,他们就和鬼子展开肉搏战。由于义勇军穿的服装是深灰色,日伪军的服装是黑色,各色人等来历不同,互相不熟悉,甚至也不认识,还出现了杀错人的情况。

义勇军留下少数人佯装攻城,各队人马边打边向山区撤退。当守敌察觉时,义勇军已撤进山区,向蒙古营子方向转移。

此战给敌人以沉重打击,震惊日伪朝野。

秋雨潇潇,战马嘶鸣。袁海林和那苏图率部甩掉敌人,向深山撤退,此时已是下午两点多钟,他们饥肠辘辘,有的已经虚脱。

那苏图提出无论如何也要让战士们补充一下体力,可是刚刚埋锅煮饭,敌军又穷追不舍,只好把半生不熟的米饭捞出来,装在用衣服袖和裤管做的米袋里,背在肩上就跑。

几天里,战士们没有吃过一顿饱饭,没有睡过一次好觉,每天都要与尾追的敌军发生激战。转移途中,山路崎岖,道路泥泞,义勇军战士们衣衫褴褛、满身血污,牵着战马,抬着伤员,互相搀扶着艰难前进。

这次北票之战,持续了好几天,义勇军有345人战死,71人被俘后惨遭敌人杀害。

他们好不容易甩掉敌人,转移到土默特左旗境内,以十八盘山为依托,利用山势陡峭、灌木丛生的险峻地势,神出鬼没地袭击日伪军护路队、拦截日伪军物资,打击小股日伪军,搅得日伪当局如坐针毡。阿部虎男的讨伐队用装甲车开路,夜不能寝,横冲直撞,四处讨伐,疲于奔命。

在拦截日伪军物资时,袁海林和那苏图的队伍又一次被打散,只得兵分两路。那苏图留守在十八盘山,袁海林左胯骨受伤,回到北平的家里养伤。

因为孟根是个很细心的人,在诱奸叛徒刘双时也表现得机智勇敢,那苏图让孟根看守武器。

当孟根在山下抱着一箱子弹向山上冲去,准备分发给战士们的时候,被敌人抓捕,不但没收了子弹,还对孟根下毒手,严刑拷打,逼他说出袁海林的下落。

孟根的一支胳膊和一条腿被枪托打折,敌人每打他一下,他就发出惨烈的叫声。敌人为了逼他说出袁海林的下落,强硬地撬开他的嘴,给他灌上辣椒水,孟根咬紧牙关,只说出三个字“不知道”。

敌人用酷刑折磨他,将他打得浑身是血,然后往身上泼冷水,致使他发高烧,说胡话,无意识地说出了袁海林在北平的下落——广化寺。

大雪下了一夜,天气渐寒。清晨,北风卷着雪花呼啸,外面格外阴冷。

广化寺里积了厚厚的雪,这里是来自锦州学生的临时避难所,也成了袁海林的养伤之地。经过一段时间的疗养,袁海林的腿伤还没好利索,走路有点跛。

早上,袁海林到门外扫雪,阿部虎男带领伪警备处一队日本兵包围了他家,破门而入,将他逮捕,用火车将他押解回老家,关在海州城。

阿部虎男看他是个硬汉子,有号召力,有指挥才能,用各种手段威逼利诱,严刑拷打,可他依然不服软,被敌人残忍地用刺刀挑死在孙家湾南山上。

二十

       时令已进入腊月,天寒地冻,山上的荆棘丛在风中摇曳,嘟嘟地发出柳哨音。村东的河水结了厚厚的冰,岸边的杨柳赤身裸体地挺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天刚蒙蒙亮,小村庄里开始有了来回走动的人,大部分人家的烟囱开始冒出袅袅炊烟。

高连胜、袁海林先后牺牲以后,义勇军陷入低谷,那苏图孤掌难鸣,只得把义勇军剩余战士800多人集合起来,每天练兵,看家护院,加强警戒,等待时机成熟打击敌人。

大清早,李伊凡先生来家说有一股八路军北上,就要开进海州城了,这一消息令那苏图振奋起来。那苏图想,要是德力格尔回来就好了。

一支队伍雄赳赳,气昂昂地向卧凤屯走来,他们排着队,扛着枪,穿着灰色制服,打着绑腿,胳膊上佩戴蓝底白字袖标,足有一个营的兵力。

德力格尔带领八路军战士进驻卧凤屯,被分散安排在各家休整,那苏图和其其格给他们安排住处,忙得团团转。战士们每到一家,不顾行军疲劳,帮乡亲们干活,扫院子、打水,充分体现了军民鱼水情。

那苏图家住的人最多,上屋和厢房都住了人。

德力格尔一边在院子里干活,一边和大哥那苏图攀谈:我们刚刚在边里和日本鬼子结束一场战斗,明天继续北上,准备去县城和海州打鬼子。

那苏图告诉弟弟说:高连胜和袁海林都没有了,义勇军陷入空前的困境,好久没和敌人交手了,手都痒痒呢,以后卧凤屯就是八路军的大后方,咱们还有八百多人的队伍,有枪有炮,可以随时配合八路军作战。

李伊凡先生带着女儿李小莉来慰问八路军战士。李小莉见到了德力格尔,掩饰不住兴奋的心情,两人目光相遇,迸发出爱情的光芒,热情地攀谈着。

八路军撤出村后,卧凤屯人忙碌起来了,女人们在其其格的带领下昼夜为八路军赶做布鞋,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毕力格也跟着其其格一起忙碌起来,成了其其格的帮手。村里的姐妹们做好了鞋,送到那苏图家,毕力格把鞋摞好,打上捆。那苏图把成捆的鞋子装在马车上,准备次日一早送到八路军营地。

夜深了,其其格要回自己的屋里去休息,可是那苏图叫住了她:

其其格,今晚你别和我们分开住了,我们本来是一家人,我还有话对你说呢。

其其格不好意思地嗫嚅着:大哥,我……

第二天黄昏时,外面刮起了风,太阳罩着双晕,渐渐隐入龙骨山,释放出最后一道霞光。

那苏图去县城送军鞋刚回来,李伊凡先生兴冲冲地来到那苏图家,进来就大声说:那大哥,我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咱们又有仗打了,刚接到八路军那边的消息说,明早鬼子的运煤车要经过县城,越过十八盘山,经过新立屯,运到沈阳,需要咱们游击队配合截击。

那苏图听了立刻兴奋起来,连连叫好。

大清早,雾气迷茫,三步以外看不见东西,直到太阳出来,浓雾才渐渐散去。

一队日本兵出现在孙家湾到县城之间的一座桥上,打头的是一辆吉普车,后面紧跟着十几辆运煤的卡车,每辆车上都有荷枪实弹的鬼子押车。

德力格尔带领的八路军和李伊凡、那苏图带领的抗日义勇军共有100多人蹲守在桥下。敌人已经走到了桥上,德力格尔鸣枪为号,战斗打响了!

李伊凡和那苏图他们与八路军战士一齐向敌人开火,敌人对这一突然袭击早有防备,敌我展开激战,一时间枪声大作,那苏图端起机枪向敌群一阵扫射,打倒了好几个敌人。这时,那辆吉普车又横冲直撞地开了过来,那苏图拧开手榴弹,拉开弦,向敌人领头的那辆吉普车猛力抛去,将车炸翻到桥下。剩下的敌人一看主子的车翻在桥下,狼狈逃窜。

结束战斗以后,那苏图携家带口,搬回柳树营子居住。李伊凡先生一大早就来看望那苏图,那苏图用热茶招待他,两人盘腿坐在炕沿边谈论国是。

那苏图问李伊凡:李先生,你见的世面比我多,你说说外边啥形势,是不是小日本快完蛋了?

李伊凡呷了一口茶,兴奋地说:大哥,这事还真让你说中了,日本鬼子现在是强弩之末,打他们的不仅仅是中国人,还有美国、苏联等同盟国,美国为了缩短战争,在日本的广岛、长崎两个地方投放原子弹,他们招架不住了!

那苏图听了,解气地说,小日本就像秋后的蚂蚱,也蹦达不了几天了。

李伊凡说:以后义勇军的任务就是配合八路军消灭据守在县城的日本守敌,考虑到咱们比较熟悉县城的情况,要求咱们去县城活捉阿部虎男!

那苏图迫不及待地问:那咱啥时候行动啊?

李伊凡说:越快越好,省得夜长梦多。

那苏图胸有成竹地说:好,咱们明天一早就出发!

二十一

       大清早,天空飘着云朵,星星还没有睡醒,在天上若隐若现。由李伊凡和那苏图率领的义勇军战士会聚在十八盘山上。

那苏图站在高处向大家讲话:乡亲们,小日本的兔子尾巴长不了了,可他们还占据着县城,我们要乘胜追击,把这些土鳖玩意儿统统消灭!

李伊凡补充说:这次我们的行动是八路军和抗日义勇军共同作战,要坚决打好这一仗!

那苏图强调说:这次行动大家一定要听从李伊凡先生指挥,他对县城鬼子分布情况比较了解,大家千万不要擅自行动。到了县城,咱就和德力格尔所在的八路军会合,要是八路军的人认不出我们,就对他们说暗号,记住了啊,出发!

早已摩拳擦掌的义勇军战士和游击队员在李伊凡和那苏图带领下,像猛虎一样冲下山去。

凌晨,县城内突然响起枪声,日本参事官阿部虎男从噩梦中被惊醒,他感到自己的末日就要来临,忽地起身,出了一身的虚汗。

阿部虎男决定逃出县城,逃回老家去。出门前,他特意化了妆,穿上平民服,脚穿绣花鞋,还扎了个墨绿色的围脖,俨然像个东北老太太的样子。

那苏图他们的义勇军一路急行军进入县城。他们摸到阿部虎男的住处,发现房间内空无一人,桌子上摆放着文房四宝,椅子上尚有他的体温。

李伊凡思忖着说:不对啊,难道他逃跑了?

那苏图摸了摸椅子,说:好像没跑远,追!

据李伊凡分析,阿部虎男很有可能向沈阳、锦州两个方向逃跑,他把游击队分两组,那苏图带一个队向沈阳方向,李伊凡带一个队向锦州追寻。

那苏图带领队伍追到县城东门外一片高粱地边上时,见一个形迹可疑的老太太装扮的人坐在毛驴车上准备出城。那苏图让车夫停下进行检查,猛地拿开阿部虎男裹在头上的围脖,露出仁丹胡。几乎与此同时,阿部虎男掏出手枪,刚要举枪瞄准那苏图,被身边的李伊凡射中臂肘,枪掉在地上。

阿部虎男痛得呲牙咧嘴,可是他并不死心,用另一只手从靴子里拔出匕首,负隅顽抗,那苏图啪啪两枪,将他击毙。只见阿部虎男的额头上顿时流血不止,头一歪就没气了。

那苏图他们配合八路军攻打县城以后,迎来了人生旅程里不平凡的一天。

海州城的天空上,飞机轰鸣,地面上炮声隆隆,威慑着百里矿区的鬼子。日本人在海州城建立的大兴、大新炭业公司一下子失去控制,所有的鬼子兵紧急集合,纷纷撤出,他们顾不得斯文,大兵小兵抢乘火车或飞机,哭爹喊娘,拥挤不堪。有的日本女人顾不上自己年幼的孩子上了车,车开动时,眼看着孩子在中国奶妈的怀抱中哇哇啼哭着失散在人群中。

1945年8月,日本侵略者败局已定。月黑风高夜,八路军、抗日义勇军和游击队连夜攻打海州城,日本鬼子的残余点燃仓库后弃城逃跑,余下的死伤无数。

那苏图率领义勇军连夜开赴海州城,他们到达城边,见德力格尔带人亲自来迎接,其中还有三名苏联人。

德力格尔热情地向义勇军战士们介绍説:这三位是斯大林同志派来帮助我们抗日的苏联朋友,以后我们要和他们兄弟相称,一起对付日本人。

那苏图表示感谢,和苏联朋友热情握手。三位苏联兄弟热情友好地用俄语对义勇军战士们説:哈拉少,哈拉少!

可是,那苏图不懂他们的话,露出惶惑的表情,德力格尔翻译説,这是苏联朋友在向您问好,是“您好”的意思。于是那苏图也回礼道:哈拉少!

那苏图率领的义勇军与德力格尔他们的八路军紧密配合,参加了驱逐日本侵略者的战斗,继续向海州城进发。

狡猾的日本鬼子逃跑前,在海州城边埋下了大量地雷。那苏图他们攻向海州时,海州城已被八路军控制,只听前面有八路军的哨兵喊话:大家要注意脚下,前面有人在排雷,危险!

德力格尔带领战士们绕道前进,当他们了解到有一股鬼子残余势力已向西逃窜时,继续向西进发。他们刚走到海州城西出口,只见从墙头上突然伸出二十多挺机枪。德力格尔意识到这里有敌情,也立刻拿枪对准了敌人。

德力格尔:缴枪不杀!

战士们:缴枪不杀!八路军优待俘虏!

那苏图一见到鬼子,气愤地说:还有活口呢,土鳖玩意儿,都杀掉算了!

可是,德力格尔没动声色,挡住了那苏图举起的枪。

鬼子在我方战士震天动地的吼声和咄咄逼人的目光中,战战兢兢地收起枪,乖乖地放在地上,举手投降了。那苏图他们没收了他们的枪,才知这些枪里根本就没有子弹。

德力格尔安排几名战士看押俘虏,带领其他战士继续搜索。他们走着走着,忽然听到附近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寻声看去,只见在一堆瓦砾旁,放着一个婴儿的绣花被子,里面居然裹着一个女婴。那苏图打开被子,发现里面有一张用日文写的字条。那苏图不认识日文,把字条交给德力格尔。

德力格尔认出上面写着孩子的出生年月日、性别和名字,还写着孩子父母的名字:土居英男、土居由美。同时写着他们来时在日本的住址。孩子的名字很特别,叫土居真秀。德力格尔分析这三个人名,知道这是日本人典型的妻随夫姓、子随父姓的起名方式。

这个被日本父母遗弃的孩子,出生还不到一百天。那苏图抱起这个孩子,喊来其其格。从此,这个孩子就成了他们的养女。

1945年8月15日,笼罩在辽西大地上空的阴霾散去,露出一片蓝天。

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他们的膏药旗被踩在八路军战士的脚下,抗日义勇军战士们配合八路军,乘胜追击,把日本侵略者赶出海州城。

老百姓听说日本人投降了,个个欢欣鼓舞,奔走相告。他们在土默特河边的一棵大柳树旁庆祝胜利,高唱喜庆的歌曲:

太阳升起在东山,

乌云被驱散,

妹妹烧好了大通炕,

等着哥哥抗日回家转。

蒙汉人民拿起枪杆,

消灭鬼子和汉奸,

谁敢侵犯我的家园,

就叫他统统滚蛋!

这天,那苏图家又热闹起来。那苏图和德力格尔兄弟格外兴奋,坐在炕头喝着茶水,聊得兴致勃勃。

那苏图和其其格商量说:其其格,日本鬼子被打跑了,德力格尔是不是也该成家了啊?

其其格笑了,试探德力格尔:哎,德力格尔,你不是和李小莉很谈得来的吗?

德力格尔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笑:小莉说不着急,我等了她好几年,等得起。

这时,李伊凡先生背负着行囊来看望那苏图,他是来向他告别的,他紧紧地握着那苏图的手说:大哥,我该回海州了,现在我女儿和德力格尔一样,也成了一名英雄的八路军战士,我把她交给德力格尔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那苏图感到很突然,他说:李先生,我们相处这么多年,你咋还说走就走呢?

李伊凡说:大哥,我是一名中共地下党员,是党派我来传播火种的,党叫我去哪里,我就要去哪里。

那苏图瞪大了眼睛说:我咋还刚知道你是地下党呢?兄弟,这些年你真是深藏不露啊,以后我就听你的,一心一意跟着你走!

李伊凡呵呵地笑着,纠正说:不是要跟我走,而是跟着共产党走!

李伊凡拍拍那苏图厚实的肩膀,两人开心地笑了。

二十二

       这是抗日战争胜利五十周年以后的一个春天,空气格外清新,山上的杨柳吐露出鹅黄,努力地向上伸展着臂膀。

这天,和平时代的人们欢天喜地迎来了十八盘山隧道被打通的日子,成群的和平鸽飞向蓝天,鞭炮齐鸣,大家欢呼雀跃。

南来北往的人们不再翻山越岭走十八盘山路,而是通过隧道穿行,游人如梭,大车小辆一辆接一辆,呈现出社会主义建设时期一派繁荣景象。

三个淘气的男孩子参加完十八盘山隧道竣工仪式,没有和其他同学一起回家,而是落在队伍后面,相约到山下去玩。

新鲜的空气,刚拱出地面的绿草,杨柳吐出的鹅黄,开在山上的野花,无不吸引着孩子们的注意力。

当他们跑跑跳跳地来到沟壑里玩耍时,其中一个孩子像发现了新大陆似地高呼起来:你们快来看啊,这是啥东西?

另两个孩子赶快跑来看个究竟,三个小脑袋瓜凑在了一起。他们好奇地凑上去看时,见是一个比拳头稍大些的铁疙瘩,圆圆的,而且已经锈迹斑斑,上面依稀出现几个文字。这是啥字呢?孩子们不认识,面面相觑,晃着小脑袋。

第一个发现铁疙瘩的孩子上去踢了一脚,结果,铁疙瘩滚出一米多远,碰在一块大石头上爆炸了,爆炸声震天响,吓得孩子们慌忙往家跑。

耄耋之年的那苏图耳不聋,眼不花,多年来,他早已养成了读书看报的习惯。这天早上,他在其其格的陪伴下,吃过早饭,戴上老花镜,拿起当地报纸来看。

报纸上的标题格外吸引他的眼球,题目是:《十八盘山下惊现日本侵华遗留的地雷》。于是,老人好奇地看了下去。

那苏图放下报纸,摘下眼镜,揉了揉发酸的眼睛,陷入沉思。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战火纷飞的战争岁月,一幕幕地回忆着往事和往事中的那些人……

这时,有人来敲门,把那苏图老人从回忆中唤醒。敲门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被遗弃的那个女婴土居真秀。如今她已是五十开外的女人,在外事侨务部门领导和电视台记者的陪同下,她找到了那苏图住在县城的家。

土居真秀一进门就给那苏图鞠躬,深情地叫了一声“爸爸”。那苏图有点蒙,颤巍巍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激动得不知说什么。记者趁机上前采访,将话筒对准了老人。

记者:老伯,当年您是怎样收养土居真秀阿姨的?给我们讲讲好吗?

那苏图:呵呵,有啥好讲的?如果是你,也会这么做的。

记者:土居真秀阿姨,您好!我想了解一下,后来您为什么不在中国生活下去,而回到日本了呢?

土居真秀:我长大后,发现自己的名字和别人的不一样,就一再追问我的养父母,养父告诉我,我是拣来的日本孩子,就把我的生身父母留下的字条给了我。从此,我就立志回到日本,想当面问一问我的父母,为什么把我留在了中国。

土居真秀说完,眼泪流到腮边。

那苏图:真秀,你有两个爸爸,两个妈妈,只要中国和日本不再打仗,人类不再相互残杀,和平共处,那么天下就太平了。

其其格打电话从海州城叫来德力格尔、李小莉夫妇。毕力格也从外地赶来了。大家聚拢在那苏图身边,和他合影留念,一幅意味深长的全家福挂在墙壁上,象征着中日两国的和平共处,中日人民的友好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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