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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若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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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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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蒙古

萨若兰

蒙古族是一个视大地为祖宗,视天空为父辈的民族,这在他们出现在地球上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嵌入他们的肉体和灵魂,让每一个接近他们,了解他们的人无比敬仰。

                                                                                          ——题记

记得妈妈在世时,遇事经常会説“腾格里阿爸”这样的话,儿时的我曾经好奇地问妈妈为什么会把天叫做阿爸,妈妈説蒙古人自古都这么説。我在这一系列的问号里长大,直到我考上大学上母语课,去接触天辽地阔的草原,才明白了许多。

那是一个盛夏季节,我们这些在京城求学的东北籍大学生,离开都市的喧嚣,像小鸟一样飞向呼伦贝尔草原,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实习。长龙般的火车把我们载到海拉尔市,再从海拉尔乘公共汽车到达鄂温克旗伊敏苏木。因为第一次来到美丽的大草原,我们看什么都感到耳目一新,在车上兴奋得大叫。临窗远眺,蔚蓝的天空下,碧绿的草地上,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流向南蜿蜒流淌着,带队的斯琴老师告诉我们,这条河有两个名字,流经海拉尔叫海拉尔河,流经伊敏苏木叫伊敏河。

随草而居、随水迁徙是蒙古人过去的生活方式,此时他们早已定居,住着砖瓦结构的“人”字房。下车后,我们被分散安排在牧民家。这些可亲可敬的牧民就像当年抚养上海三千名孤儿那样,敞开热情的胸怀,接纳了我们这些来自东北的説着半汉半蒙方言的孩子们。

伊敏苏木是个富庶的地方,拥有一千只羊的人家不在少数,几乎每家都有机动车和乐器。我被安排在毕力格家,他家有两男一女三个孩子,大的叫图们,18岁,正在读高中;二的叫托娅,14岁,是初中生;小的叫巴特尔,8岁,在附近的一所小学校里读书。我到他家时只有托娅一人在家,她梳着齐耳的短发,少言寡语,绯红的脸蛋上透出几分少女的羞涩。我们很快成了朋友,热情地攀谈起来。

这里的蒙古人与通古斯语系的索伦鄂温克人杂居,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方言,把阿爸叫阿吉亚;把蚊子说成蝇子,而把蝇子说成蚊子。有的蒙古人还会说一些鄂温克语,把“来”说成“乌莫禾”。

鄂温克人的祖先是古埃文基人,早年主要生活在俄罗斯境内的叶尼塞河流域,以捕猎、采集和驯鹿为生。十三世纪,他们来到贝加尔湖流域,与布里亚特蒙古人一起靠捕猎生活。到十八世纪三十年代,清朝政府自布特哈地区抽调一千六百名鄂温克兵丁迁至呼伦贝尔草原,他们携带家属驻留在此生活至今。在这里,我仿佛看到了我们游牧民族的祖先把鹿肉拿到火上熏烤,哪怕有一块肉也要和大家共享的生活场景。

毕力格的妻子包日玛告诉我,鄂温克人也是蒙古人种,有着和蒙古人一样的信仰,他们的孩子出生时也和蒙古人的孩子一样屁股上有一片蓝色的胎记。这和我妈妈讲给我的故事有些不同,妈妈曾説那蓝色的胎记是阎王爷在人托生时为消除其前世的业障留下的记号。这听起来有点迷信色彩,于是我很快否定了妈妈的说法。来到伊敏苏木,我依然是带着一系列的问号走近草原,走近毕力格一家人。

毕力格夫妇很勤劳,每天天蒙蒙亮时就起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挤奶,然后成桶卖到附近的奶站。我渐渐地适应了他们的生活,开始学挤奶。挤牛奶是需要技巧的。一开始,母牛见了陌生人,表现得极不友好,险些踢到我。包日玛见此情景,赶忙跑来把牛拴在木桩上,捆住它的后腿,然后手把手地教我挤奶。

小巴特尔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最好的老师。每天放学后他便钻到我住的屋里缠着我问这问那,驼羔般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藏着灵气。我从他那里学会了好几首蒙古族歌曲,如《巅连的山峰》:“巅连的山峰,银色的沙丘,大地母亲哺育的家乡,总是勾起我的思恋……”我们毫无顾忌地唱起来,歌声回荡在屋顶上,回荡在草原上空。唱着唱着,我陡然想到自己作为蒙古族的后代为什么流落到了辽西山区,而没有出生在草原。此刻,我就像是一个终于有了归宿感的孩子,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喝茶的时候,我在和毕力格夫妇交谈中才知毕力格是维拉特蒙古人,包日玛是巴尔虎人,她的祖先是布里亚特人,自贝加尔湖流域迁徙而来。不管他们来自哪个部落,都是苍狼白鹿的后代,是同根同祖的蒙古人,我为自己和他们一样血管里流着蒙古人的血而倍感骄傲!

在我的一再请求下,小巴特尔终于要教我骑马了,他忽闪着大眼睛说:“你要是不怕摔,我就教你。”于是,他伸出小指与我拉钩。吃过晚饭,我和巴特尔选了一匹最老实的马来到草地上。我说,你先骑,让我看看呗。他二话没说,纵身跃到马背上,用腿夹紧马肚,“得得得”地飞奔而去,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过了一会儿,巴特尔安然返回,利利索索地下了马。别看我和他拉了钩,可一旦说上马,还是很害怕。这时,图们也来了,他俩一个拿缰绳,一个扶我上马。一开始,马驮着我迈方步,可是图们这个“坏小子”冷不丁一吆喝,马就开始狂颠起来,吓得我连连尖叫,出了一身的冷汗。“没关系,我还没撒缰绳呢,你怕啥?”图们说。可是,我还是求他把我放下来。他“哈哈”地笑着把几乎魂飞魄散的我扶下马来。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敢学骑马。现在想起,没学会骑马真是一件很遗憾的事。

蒙古人能歌善舞,一有高兴事,男女老少自发来到草地上召开篝火晚会。后来,苏木建了舞场,大家吃过晚饭就来到舞场跳那种被称作“探斯”的交谊舞。炎热的伏天里,托娅带我到伊敏河里洗澡。河水软软的、温温的,像母亲温柔的手。河水上空,偶尔飞来几只大雁,啁啾地鸣叫着渐飞渐远了。

雨后的草原正是野韭菜开花、稠李子成熟的季节,毕力格夫妇套上马车,带着我和巴特尔到伊敏河东岸上采摘韭花和稠李子。这里简直成了野韭菜的海洋,花香奇特。我们采了满满一麻袋韭花,拿回家做韭花酱吃。稠李子果肉酸甜,吃多了舌头和牙齿会被染成紫色。这里的蒙古人除了喝奶茶、烈性酒,吃手把肉,好像不大会种菜,只有附近伊敏矿区的汉人偶尔来卖菜,价钱也很贵。我教毕力格家人侍弄菠菜,然后用菠菜做成汤,一家人吃得很香。

在草原上实习的日子里,最惬意的是到草原上踏青。蓝色的天空上飘着洁白的云朵,河水随着天空的颜色而变化,忽而蓝,忽而白,忽而蓝白相间玉练一般镶嵌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有人説,草原上的河流和湖泊就是天空的眼睛,如果不是身临其境,怎么能体会呢?

定居后的牧民已经有了专门的牧场,牧场设在水草丰美的地方,草高而密,像碧绿的地毯,白色毡房如蘑菇群散落其上。蓝天下,牛羊成群,骏马撒欢 ,还有驼群挡住了去路……驼群不知从何而来,无人看管,也不怕生人,极其团结地从我们身边悠哉悠哉地通过,气宇轩昂,怡然自得。我们和驼群嬉戏、拍照,它们并不反感。

热情好客是蒙古人的特点,我们来到维特根夏营盘,受到高规格的接待。随着一声声狗吠,毡房里的人早已笑脸迎出门外。午饭安排在莫日根家,他家专门杀了一只羊,用热腾腾的奶茶和手把肉招待我们。有人说,草原上的羊吃的是中草药,喝的是矿泉水,所以肉香味美无膻味。的确,草原上成片的黄花竟然无人采摘,干枝梅、“满天星”风姿绰约地在微风中摇曳,还有一种不知名的香味扑鼻的小紫花。草原上物质匮乏的年代里,有人曾拿它当花椒用。雨过天晴后,草原上会长出一团团、一簇簇的蘑菇。可惜,我们来不及采了,因为一个月的实习已经结束,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

在伊敏河边,苏木的干部和牧民们和我们依依惜别,住家的女主人有的还在偷偷地抹眼泪。毕力格一早去放牧了,我临出门时,包日玛对我説,她此生最怕流泪,所以没有来。我问小巴特尔,为什么你的阿妈那么害怕流泪呢?他告诉我,他的外公去世时,大人们用牛拉着勒勒车上的遗体在草原上颠簸了三天三夜,最后自然落在地上才得到了安葬,陪伴老人的是绿草和鲜花,还有身下广袤的草原。在马背上颠簸了一生的老人直到此时才找到了自己真正的归宿,他的肉体与大地已经融为一体。在我就要回京的时候,这个聪明过人的男孩子给我讲了这样的故事,使我连连感叹。是的,我们蒙古族人的肉身和灵魂原本是与天地融合在一起的啊!

此刻,巴特尔穿着一件干干净净的水蓝色短袖衫,依恋地抱着我的腿不放,问我什么时候再来,图们和托娅远远地站着。看得出,他们的心里很难受。我何尝不是如此?一个月来,我和他们结下了深厚的情谊,这一切成为我最难忘的经历。

客车缓缓开动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图们在车上。他挤到我的身边说,他要送我一程,顺便到海拉尔买吉他。此时,我宁愿相信他买吉他仅仅是个借口。当我们从海拉尔起程的时候,他紧紧拉住我的手,动情地说:“希望你将来成为永远的草原人……”

当我再次路过伊敏河时,从敞开的车窗望去,草原的天空依然那么蓝,河水也依然那么清澈,还能看到河边长出的像白色小雨伞似的蘑菇圈。

我真的是太怀恋这里了,我的目光寻找着送行的人群中那小小的身影。此时的小巴特尔,正跟着我们的车在奋力地奔跑,我一直从车窗里看着他渐渐成为草原上一个水蓝色的点。我终于明白了我们的蒙古人为什么会崇拜蓝色,称自己的居住地为呼和蒙古勒(蓝色蒙古),称自己的历史为呼和蚤杜日(青史),因为那里的天空是蓝色的,河湖的水是蓝色的,甚至人们做的梦也是蓝色的。蓝色是三原色之一,是永恒的颜色,也是不可复制的颜色。

二十几年过去了,我的工作莫名其妙地与草原结下不解之缘,遭遇波折的时候,我多想到草原上狂喊几声,赶跑所有的烦恼;心情愉快的时候,我多想到草原上纵情地歌唱!相信有朝一日我会重回草原,去拣拾我那阔别已久的草原情。

(注:此文曾发表于《海燕》《散文海外版》,并在沈阳市作家协会、《芒种》杂志社、《诗潮》杂志社、盛京文学网联合举办的第三届盛京网络文学全国有奖征文大赛评选活动中获散文类作品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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