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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若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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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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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逝的民俗

萨若兰

我的故乡陶斯根艾里是个孟浩然式的小村庄,小到巴掌那么大,连地图上也找不到。这么一个小村庄,却因为蒙汉杂居,很有些地方特色。

陶斯根艾里是村名,这里的住户过去是寺庙的属民,再往南十几华里以明长城遗址为界就是“边里”了,住的是清一色的汉人。蒙汉文化在这里碰撞,相互渗透,出现了文化同化的现象,蒙古族文化逐渐处于弱势,一些民俗也逐渐消失,成为人们美好的记忆。

(一)写春联,贴春联

每到年关,在陶斯根艾里,辛苦了一年的人们开始为过年而忙碌起来,做豆腐、杀年猪、蒸豆包、写春联,有购置年货的,也有卖货的,大把的钞票挣得过瘾,花得也慷慨。

记得那时,一到腊月二十八九,我爸就买来红纸,去找我堂舅,让他写春联。堂舅是个肢残的人,却是全村人供认的才子。他十几岁时的那年夏季,雨水特别多,树木被洪水冲跑了,电线杆也倒了,家里几乎要断粮。懂事的堂舅雨后出去挖野菜,被一根电线挡住了去路。他用右手抓起电线,试图从下面钻出,结果被一股电流击倒在一汪雨水中,虽然保住了性命,却失去了右臂。从此,他不管干什么都要用左手。

堂舅是个顽强的人,上学后,他认识了很多字,没事就在家里练字,不仅练钢笔字,还练毛笔字。他的字自成一体,因为用左手写字,所以看起来字是反方向的,一开始别人看不懂,翻转纸张才知,原来那些字是标准的书法作品。我堂舅练习毛笔字可以説是煞费了苦心,先要用左手研墨,然后用嘴叨住笔杆,在左手的配合下写出一手好字。他还学画画,“文革”期间,画人物、画草木虫鱼,惟妙惟肖,令人啧啧称赞。这些都是他自悟的,没有人教他。我家附近有个供销社,柜台上方的广告画都是他画的。正因为他有这本事,凡是写写画画的事,我爸都乐意找他。那时,几乎全村的人都向我堂舅求写春联,他们排成了队,甚至踏破了门槛。他乐此不疲地为村人服务,从来不收一分钱。有的人排不上号,等不及堂舅的字,就随便找村里有点文化的人去写,不管字体好看与否,到时贴上了事。

有一年,向我堂舅求写春联的人太多了,我爸等了半天也没排上号,就让我拿着红纸去找我小学一年级的班主任杨老师写春联。杨老师管我爸叫姐夫,平日相遇好开几句玩笑。他把应该贴在厕所门上的那副对联故意写错,他是这样写的,上联:多屙屎,广积粮,种啥就得啥;下联:少说话,多使劲,屙啥吃啥。横批:越屙越多。我爸看了,又好气又好笑,命令我又跑了一趟,让杨老师修改完善了事。

农村人的春联写起来热闹,贴起来也很热闹。贴春联的准备工作要在除夕前一夜进行,一般要备好浆糊,最好在小铁盆里用少许面粉加水和好,面粉和水的比例为1:3,然后放到炉火上煮到八成熟,在这过程中要时时搅拌,防止浆糊起块。贴春联,是小孩子们最喜欢做的事,除夕这天需起早,放上桌子,铺上春联,在春联的背面抹上浆糊,由外到内,先贴大门,拿着春联,一路小跑,以最快的速度贴好,否则浆糊一旦冻结就不好贴了。如果除夕这天赶上阳光明媚的好天气还好,一旦是坏天气,手就会冻得像猫咬一样疼。

贴春联,一般要赶在早饭前,否则会被邻居们认为这家人懒惰。屋里屋外都要贴,门窗、门框、柱子、猪圈、鸡舍、井台、车辆,甚至厕所的门上都要贴春联。屋门框上的春联分上联、下联、横批,蒙古族家庭喜欢贴蒙古文春联,上面写的都是一些吉利话,如猪圈的门上贴“塔日根嘎亥乌日杜仍”,意即肥猪满圈;鸡舍的门上贴“阿拉坦惕哈乌日杜仍”,意思是金鸡满架,井台上贴“乌思乌巴拉胡达格马拉塔格萨迪包杜”,意思是饮水思源;车辆上要贴“图门嘎扎日胡日德格特日格”,意思是行万里路等等。不懂蒙古文的人贴春联,还经常贴出笑话,有的人家把“肥猪满圈”贴到了住人的屋门上,把“金鸡满架”贴到了厕所门上,什么乐子都有。

如今,市场上出售的都是用电脑打印的春联,装帧精良,字体也多。堂舅年纪大了,找他写春联的人也越来越少,可是我还是喜欢他的字,我觉得那是我儿时记忆中最漂亮的字。

(二)打花脸

在我的家乡,每到正月十六,无论汉族人,还是蒙古族人,都要过一种特殊的节日,也是一种年俗,叫做“打花脸”。这个年俗虽然离我们越来越远了,但每到这天,还是让我时时想起。

如今在城里,过完十五,年味渐渐淡下来,可是在农村,因为是农闲季节,正月里的每一天都是热热闹闹的年。在民间,人们把正月十六叫做“哈日额杜日”,即黑色的日子,因为这一天是打花脸的日子。这个习俗为春节增添了新的喜庆气氛,把正月里的快乐推向新的高潮。这天,是当嫂子、姐夫或叔叔的人“倒霉”的日子,特别是新过门的媳妇,这一天要时刻小心被人打花脸。蒙古族人一般与嫂子、姐夫开玩笑,与其他人是不开玩笑的。汉族人却不同,他们和叔叔也一样开玩笑。打花脸之前,一般要把墨水、印泥、锅底灰等有颜色的东西,涂抹到人的脸上,农村人则多用锅底灰。

据老人们讲,“打花脸”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传说很久以前,经常有飞禽猛兽袭扰人间,伤害人类和牲畜,人们便自发组织起来扑杀这些飞禽猛兽。一天,一只神鸟飞落人间,被不知情的猎人射死,震怒了天神,天神立即下令给天兵天将,让他们在正月十六这天到人间抓捕那个猎人。天神的女儿心地善良,不愿意看到猎人受难,偷偷下凡,变成貌美的新媳妇,把这一消息告诉了猎人。猎人听了,不知如何是好。为了保护天神的女儿不受天谴,一位老人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将仙女美丽的容貌弄丑陋,把她的脸涂黑,让她的家人认不出来。正月十六这天,天兵天将来到人间找寻仙女,看她的脸丑陋无比,不愿意再看第二眼,仙女得以脱险,从此留在人间。与此同时,人们为了保护猎人,都涂了黑脸,天兵天将不知哪个是猎人,只得无功而返。从此,“打花脸”就成了民间的一个习俗,每到正月十六,人们要给嫂子、姐夫或叔叔打花脸,算是恶作剧,也是人们期望苍天避凶赐福的一种娱乐方式。

记得我小时候的一个正月里,我的表姐和姐夫来我家做客。正月十五晚上,大姐私下找我商量説明早趁表姐夫睡懒觉时给他抹花脸。她把一棵白菜切成一个平面,用它去蹭锅底,上面还抹了一点猪油,然后把它藏起来。第二天,我和大姐按照约定起了个大早,大姐拿着蹭了锅底黑的白菜刷,蹑手蹑脚地走近还在“熟睡”的表姐夫,刚要给他抹黑脸,不想,他早有防备,一把抓住大姐的手,反而把她涂了个满脸漆黑,真是“捉鸡不成,反蚀把米”。

“打花脸”也是零距离与新媳妇接近的机会。早头儿,世间并不太平,胡子(土匪)又多,新媳妇入门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进。年轻人好事,都想认识一下新媳妇,“打花脸”这个习俗,给他们提供了绝好的机会。可是给新媳妇打花脸,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耍好多花招才能得逞。厉害的婆婆,怎能允许这些毛孩子随便给自己的儿媳打花脸呢?他们有时连门都进不去,只得悻悻而归。可是最终不打花脸又不行,因为大人们都说打花脸之后,第二年种庄稼不长“乌米”。于是,年轻人怎么也得想办法取得最终胜利。

现在,“打花脸”这个年俗,越来越被淡化了,但是人们祈求平安幸福、五谷丰登的主题没有变,它将随着时代的发展赋予新意,向更加健康文明的方向发展。

(三)填仓节

早先,每年的正月二十五为“填仓节”。 “填仓节”因“填”与“天”谐音,亦称为“天仓节”。民间还有老天仓与小天仓之分,农历正月二十为小天仓,正月二十五为老天仓。有人说天仓节是祭祀星宿的日子,也有人说是祭祀土地和仓神的日子。这一天,家家户户的“煮妇”起早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从灶坑里扒出草木灰,装进簸箕,然后一手端着簸箕,一手拿小木棍边敲打簸箕边撒灰,形成几个大小不一的圆囤,大囤套小囤,中间画个十字,圆囤的外围再画个“梯子”,意喻粮囤高高,大囤满,小囤流,吉祥如意,好日子步步高。在大圈与小圈的空隙里撒一些五谷,然后用砖块将粮食压住,比喻压仓压囤。在十字交叉处,再撒些面条和铜钱,意喻五谷丰登、富富有余。

这天的早饭,要吃当时最好的,吃小米干饭杂面条,比喻饮食丰富,腹中饱食填满粮,有“填仓”之意。吃饭前要先放鞭炮焚香祭神,饭后再把压粮食的砖块拿开,任家养的猪狗鸡鸭们随便吃,表示粮满仓,不愁吃。这天,囤里要添粮,缸里要添水,门口放些煤炭以镇宅。凡是与饮食有关的地方均要置灯,俗称“点遍灯,烧遍香,家家粮食填满仓”。晚间,农院里要点燃灯烛以祭仓神,还要打着灯笼或电筒,在院子里或屋子里去找小虫子,看看有没有小虫子从冬眠里醒来,找到越多越是好兆头。这种虫子称为“填仓虫”。

“填仓节”各地也有一些不同的过法。有一天,我正在单位爬格子,有一个老乡打电话来,说有一个老人制作了风车以庆填仓节。对此,我感到很好奇,立刻前去采访。我一到他家大门口,只见院落中心竖着一根碗口粗的木桩,木桩有两米多高,顶部装有一个粮斗,里面装着五谷。从木桩顶部到地面,分八个方向系着线绳,五色彩旗迎风招展,吸引着人们的眼球。全村人相聚在一起,共同祈求富庶与丰收。

过去,农耕地区的人们有围绕风车跳安代舞的习俗。相传这一习俗已延续多年,但后来在“破四旧”的政治运动中终止。近年来,党的富民政策好,农民过日子不再发愁,就恢复了制作风车的习俗。丰收的农民不断解放思想,与时俱进,赋予填仓节不同的时代含义,使节日极富创意,意义深远。

我的一个表哥在填仓节这天出生,他的名字就叫“天仓”。说来也怪,天仓哥家种啥啥丰收,大家都说他的名字起得好。长大后,天仓哥去外地打工,领回一个外地的女孩,那女孩长着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很迷人,一笑腮边还有大酒窝,一边一个,我们一下子都喜欢上了她。村里人说,天仓哥艳福不浅,媳妇都不用花钱娶,自己跟着来。

天仓哥说话幽默,招人喜爱,大人们说他身上有“爱人毛”。有一次,他带着刚过门的嫂子来我家拜年,吃过午饭,他们要走,我和大姐去送他们,恰好在门口遇见小学校的杨老师,大姐和杨老师打招呼,说走了嘴,把下班说成“下边儿”,逗得我们“哈哈”大笑,杨老师却装作没听见,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天仓哥说:“这人,耳朵塞鸡毛了咋地。”这句话让杨老师听到,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我和大姐在一旁劝架,向杨老师说了一堆好话,说这是我天仓哥,喝了一点酒。杨老师一听不吭声了,因为他有一个儿子也叫天仓,连连说“和儿子不吵架,和儿子不吵架。”就走远了。

随着人民生活逐年丰裕,“填仓节”习俗渐渐淡出人们的生活,关于“填仓”的佳话,却世世代代流传下来,提醒人们在这一天要清仓扫囤,晾晒种子,整修农具,准备春耕。

而今,想起这些事,这样的民俗,心里怅怅的,总感觉失去的总是最好的。它渐渐消逝,永不再来,成为一个文化符号,它给那个年代的人们带来了无穷的乐趣,后人却从来没有体验过,多么遗憾啊……

(注:该作品于2015年2月13日发表于《贵州民族报》2684期第A12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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