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若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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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若兰
清代书画名家邓钟岳所写批文中有这样一句话：“鹁鸽呼雏，乌鸦反哺，仁也；鹿得草而鸣其群，蜂见花而聚其众，义也；羊羔跪乳，马不欺母，礼也；蜘蛛罗网以为食，蝼蚁塞穴以避水，智也；鸡非晓而不鸣，燕非社而不至，信也。禽兽尚有五常，人为万物之灵，岂无一得乎！
——题记
【会流泪的牛】
记得小时候，我家对面曾是生产队。每天，当太阳从东山坳里钻出来的时候，牧牛人就把队里的几十头牛从牛圈里赶出来，到不远的山上去放牧。只见牛的肚子瘪瘪的，有气无力地踱出牛圈，直到黄昏时才从鼻孔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回到牛圈，肚子撑得一鼓一鼓的。农户人家看牛进出，早已习惯了，也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周而复始。
队里的一头公牛长了脑囊虫，痛得直撞墙，生产队长决定杀掉它，找来了有经验的屠夫，我们小孩子就去看杀牛。屠夫来了，他找到一根碗口粗的棍棒照着牛的头部猛力地重重地砸去，吓得我和小伙伴们后退而散。当屠夫砸下第一棒的时候，牛痛苦得竟然“噼哩啪啦”地落下泪来。我那时才明白，牛是有情感的啊！当屠夫再度举起棍棒的时候，我勇敢地上前大声喊道：
“叔叔，别杀它！”可是屠夫哪里会听一个小孩子的话，牛应声倒地。那天，屠夫解完了牛，生产队长每家给分了一块肉，妈妈用它给我们包饺子，可是吃饺子时，一想起杀牛的情景，我举箸难咽，已经吃进肚里的两三个饺子也让我一吐为快。
我家曾经养过一头母牛。后来，这头母牛因为放牧期间通过一道狭窄的沟壑时，两道土坎夹住了它的肚腹而造成流产。
一天晚上，妈妈听见母牛在圈里“哞哞”地叫个不停，便赶忙跑出去查看，只见它立在牛圈一隅，用鼻子拱着落地时就已经没了气息的小牛犊，“哞哞”地哀叫着，两行晶莹剔透的眼泪滚落而下。原来，它是在为失去孩子而悲泣啊！
“唉，这牛和人没啥区别啊！”妈妈为此动容，长叹不已……
【懂音乐的母羊】
很多人都喜欢蒙古族音乐，它婉转悠扬，韵味优美，充满深情，叩人心扉，令人陶醉。也许因为自己是蒙古族，我每每听到蒙古族歌曲，常常为之动容。记得上大学时，有一次，老师在上课时用录音机给我们播放了一段特殊的音乐《陶艾格》，这是一首在草原上流传了千年的无词歌，也是异常动人的母爱颂歌。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多次去内蒙古草原，惊奇地发现，蒙古族音乐已经深深地渗透到人们的物质和精神生活，就连草原上的牛羊也懂得音乐。
春天是母羊产羔的季节，母羊在生下小羊后靠着闻味道来辨认自己的孩子，但是人在接羔时不小心把自己的味道串到了小羊羔身上，母羊闻到异味，就会把羔羊丢在一边，不给它奶吃。有的母羊因为难产或是第一次下羔时，也会出现弃羔的情况。为了小羊的成活，蒙古族妇女长时间地抱着羊羔，守在母羊身边，来回抚摸羔羊和母羊，努力让母羊熟悉羔羊身上的味道，口中反复吟唱劝奶歌《陶艾格》（蒙古语劝奶时的发音是Toig，直译为“陶艾格”）。草原上把劝奶也叫作“对羔”，有时要从早唱到晚。后来，人们又加进自己的情感，将《陶艾格》提炼升华，往往会产生巨大的艺术感染力。
陶艾格啊，陶艾格，
陶艾格啊，陶艾格……
认下你的儿女吧，
给它一口奶吃吧，
它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你怎么忍心不喂它？
……
歌声哀婉悠长，连绵不断，充满了情感。唱着唱着，母羊的眼神从冷漠慢慢变得柔和，终于被感动得流泪了，任由小羊钻到自己身下跪乳。
每当我乘车在草原公路上穿行，看到羊群在静静地吃草，看到母羊后面跟着活泼可爱的小羊羔，追着羊妈妈吃奶，耳边仿佛又响起《陶艾格》的歌声，心中涌起对草原生活的无限感慨和敬意。
【筑爱巢的喜鹊】
单位楼院里有两棵并肩生长着的老槐树，春天里，槐花开放，芳香扑鼻，不时引来蝶飞蜂舞，偶尔还有小鸟飞落其上，唧唧喳喳地招呼着同伴。忙中偷闲，打开楼窗，槐花香甜之气随风沁入心脾，让人顿觉清爽。
忽一日，一对喜鹊飞落枝头，翘首摆尾，呢喃作答，俨然是一对和睦夫妻。这使我想起了小学语文课本中学过的一句话：“枝头喜鹊叫喳喳，解放军阿姨到我家……”小时候，也常听老人们讲，枝头喜鹊叫，定有客人到。莫非单位里要来客人了？可是经过连日观察，我发现它们对单位里来来往往的过客并没有在意，更像是互相商量着什么大事。我想它们是不是想在这里建一个安乐窝来生儿育女呢？接下来发生的事验证了我的猜测是正确的。离老槐树几步之遥是100多米高的有线电视转播塔，两只喜鹊在树与塔之间飞来飞去地考察好了以后，决定在塔上筑巢，大概它们也意识到春季风沙大，在树上筑巢不够安全了吧。做出这一重大决策之后，两只喜鹊便开始忙活起来。它们用喙和爪从树上把干枯的枝杈攫断，然后用喙衔着干树枝飞向比树还要高出很多的电视塔。
这个电视塔呈“丰”字型向上延伸，呈半封闭状态，每隔十余米有三个下大上小的平台。中间的小平台离地面大约高40多米，正处塔心部位，呈半封闭正方体，喜鹊就把枯枝横七竖八地摞在这里，絮成一个窝巢。在这个位置筑巢，因为有上面的平台遮挡，太阳晒不着，下雨淋不到，再加上半封闭正方体塔心本身可以挡风，在窝巢周围形成了天然屏障，即使有沙尘暴也不会有任何问题。你不得不为喜鹊筑巢时的独具匠心而惊奇，鸟类的聪明原来并不亚于人类！
然而，整个筑巢的过程并不轻松，两只喜鹊足足可以劳作十几天才能完成。它们轮流从低处衔起枯枝向塔上飞行，每飞行一段路就要停歇一次，遇到风的阻力或者碰到什么东西枯枝还会掉落地上，就得重来。等其中一只喜鹊飞达目的地时，另一只喜鹊再俯冲下去，配合非常默契。中途要是渴了，就到塔下一座平房的屋顶上找天然蓄积而成的雨水来喝。巢筑好了，雌喜鹊安心住在巢里一心为生养子女做准备，雄喜鹊从早到晚给妻子捉虫、送水，忙个不停。作“爸爸”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啊！
喜鹊的智慧告诉我们，只要夫妻充分发挥聪明才智，和谐共处，紧密配合，什么难事都能克服，什么样的房子都能建好。无论是鸟类还是人类，拼命地工作都是为了更好地生活，如果不付出辛苦，哪有更甜蜜的生活啊？
【燕子的语言】
动物是有语言的，只是我们人类不太懂。我曾经努力地想听懂燕子的语言，因为燕子离我的生活很近。它们在我家屋檐下蓄窝，或落在我家电线上呢喃，或在夏季里飞进屋里，穿堂而过，总是吸引着我儿时好奇的眼神。冬天快到了，燕子要南飞了。一天早上，我家菜园里的电线杆上落满了小燕子，它们像是事先商量好的，三五成群地飞来，黑压压地落在电线杆上。提前到达这里的燕子们，呢喃作答，啄羽晾翅，悠哉悠哉地等待着后来者。有人说，女孩梳头时的回眸一笑最好看，男孩系鞋带抬头说话时最好看。窃以为，小燕子落在电线上，一边与同类聊天一边梳理羽毛时最好看，也最入画。过了一会儿，小燕子都聚齐了，燕王对空发出鸣啼，群燕便呼啦啦地飞入天际，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从那以后，小燕子就像是在空间蒸发了一般，直到第二年大地回春之际才飞回来。
听大人们说过，农历七月七这天是牛郎织女鹊桥会，燕子要在这天去为牛郎织女这对苦难夫妻搭桥。我曾经在夜晚去看屋檐下的燕巢里是否有燕子，结果发现那里果然没有一只燕子。难道真像大人们说的那样吗？而今真正眼见燕子聚会，使我感到很稀奇。
今年春天，我去外地办事，路过辽宁省新民市高速路口服务区，但见门楼一角上筑有一个燕巢，雌燕叨来小虫子喂养着自己的孩子。四只雏燕把喙张到极限，“叽叽喳喳”地叫着要吃的，好像在说“给我吃，给我吃！”“我要，我要！”可是，雌燕只叨来一只小虫子，只够一个孩子吃。于是，雌燕又飞走了，继续去捉虫。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被这母爱的力量所感动，难怪这燕巢一直在这里，没有一个人去破坏它。小时候，大人们曾说，谁捅了燕子窝，谁的手上就会长瘊子，这是小燕子对人类的报复吧。
记得有一次，村中一个淘气的男孩用弹弓射中一只小燕子，致使小燕子受伤落地。少顷，一群小燕子闻讯飞来，落在受伤的小燕子身边，其鸣也哀，令人揪心。那只小燕子扑腾着翅膀挣扎了好一会儿，最后死去。于是，群燕哀鸣，看它实在没有了生还的可能，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才依依不舍地飞走了。人类对鸟类的伤害如此之深，确实当自责。
【坚忍的小猫咪】
有人説，猫是冷漠的动物，只要它离开主人家，就永不回头。我却从不这么看，我认为猫之所以出走，一定是主人得罪了它，伤害了它，令它不开心。
近年来，随着城市高楼大厦的崛起，猫的命运发生了变化，人们认为它有用时把它当作宠物来养，最后毫不留情地把它弃之门外。可怜的猫咪三五成群，抱团取暖，相依为命，宁可到处流浪，也不再回头去找主人，每天在垃圾堆前流连，拣拾人们扔掉的残羹冷炙来度日。它们从来不曾失去生活的信心，寻寻觅觅，依然履行着传宗接代的使命。尽管它们还不能预知明天的早餐在哪里，但是它们依旧坚忍，依旧顽强……
晚上，不时传来猫咪寻找伴侣的叫声，酷似小孩子哭声，这叫声有时会把人从睡梦中吵醒，有人责骂着，接着沉沉睡去，涛声依旧。
在蒙古族人的传说中，猫是因为在天上犯了错，受天神包老爷惩罚，下界到人间的，因此它喘气时都会骂包老爷的七宗八辈。还曾听人们说，来猫去狗，越过越好。我小的时候，我家来过一只小黄猫，它大概是和它的母亲失散才摸到我家的。对这位不速之客的光临，我们全家给予极大的关注。可是，它好像不大领情，我给它弄些饭菜吃，它却跳过小碟子，躲到墙角不肯出来。妈妈说，它可能是因为找不到妈妈而悲伤呢，习惯了就好了。为了逗它开心，让它进食，我和弟弟妹妹去河里摸来小鱼喂它，可是它还是不肯近前。我们都很为它担心，怕它会饿死。妹妹说，给它喂活鱼吧，一定会吃的。于是，我把已经装入瓶中的一条小鱼捞出来，放进碟子，然后远远地观察它。哦，小猫终于注意到它了，用前爪一下按住活蹦乱跳的小鱼，狼吞虎咽地把它吃进肚去。从此，我和弟弟妹妹们有好事做了，天天去河里摸鱼。有时，它会钻到我的被窝里，与我同睡。我非常喜欢它，顺着它的毛发抚摸它光滑的脊背。它大概感觉这样很舒服，把尾巴翘得高高的。小猫渐渐长大了，胃口也越来越大。
我家住的是土石结构的海青平房，房前屋后种些粮食，年头多了就会招老鼠，老鼠很容易盗洞进入屋内，偷吃我家并不算多的粮食。小猫不知从何时起学会了捉老鼠，我经常在夜里听到老鼠被捉后惨烈的叫声。在粮食紧缺的日子里，这小东西为了捍卫我家的粮食确实立下汗马功劳。
深夜里，小猫守在老鼠洞口，有时一守就是几个小时，一旦看到老鼠鬼鬼祟祟地从洞里探头出来，小猫就迅速用前爪捉住，叨在嘴里，慢慢吃掉。如果小猫肚子不饿，就把老鼠放在地上玩，直到老鼠奄奄一息。
可是有一天，小猫不见了，我们全家人都很着急，分头去找，可是它就像从地球上蒸发了一样。我们天天盼着它能够回来，就像当初它自动来到我家一样，可是它再也没有回来。老鼠又开始兴风作浪了，居然有一只闯到我家装粮食的大缸里，吃得腰肥体胖。妈妈发现了，恨恨地用铲子打它，一边打一边气愤地骂着：“叫你吃，叫你吃……”后来，妈妈从别人家抱来一只灰色的小猫。可是因为它想它的妈妈想得要命，连续几天不吃不喝，最后活活饿死。我抱着它，伤心地哭了。最后，我和弟弟妹妹把它埋在我家屋后的一棵桃树下。
时至今日，我仍然很喜欢猫，每当看到可爱的小猫咪，我还会给它拍照，围着它转好久。
一只白色的母猫好像要临产了。有一天，当我下班回家走到楼门口时，它快步冲向我“喵喵”地叫，好像在向我打招呼，我也学猫语向它问好，于是它跟我亲热起来，蹭我的裤角和鞋子，像在撒娇，又像讨好。在这寒冷的冬季里，它大概是太冷了，而且因为在垃圾堆里找食吃，身上脏兮兮的。我把它让进屋来，又在没有供暖的阳台上给它蓄了一个窝，把它请到阳台上，希望它住进窝里去。也许是它误解了我的好意，也许是它看出了我些微的嫌弃，它跳下阳台溜走了，从此，我再也没有看到它。
不管这只小白猫在哪里，我都衷心祝愿它顺利地生下宝宝，一代又一代地传承它们的美德——纵使面对千难万险，也从不要求于人，就那么自立地生活下去，依旧坚忍，依旧顽强……
动物尚且有这样的情操，人作为高级动物更应该如此。可是，人有时候往往不如动物做得好，这是一件多么遗憾的事啊！
（注：此文于2015年3月盛京网络文学奖全国大赛冬季赛中获散文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