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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瑞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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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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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风

村风

村风,是一个村子的风气和风貌。

一个村子里的人们共同生活时间久了,产生了共同的价值观。它反映出这个村全体人们的价值趋向,同时它又规范和影响村子里的年轻一代。

时光回到四十年前。

改革开放初期,童年的我生活在山东沿海农村,一个只有八九十户人家的小村庄,村中的人们相互熟识相互熟知。茶余饭后,人们放下饭碗,走上村中的街头,相互传递着村中的见闻以及外面世界的那些新鲜事儿。对于新鲜的事儿,人们兴奋地议论着、期望着、憧憬着;对于种地施肥等专业的问题,人们争论着、激辩着,都试图说服对方;对于有人做出不道德或者违法的事儿,人们则一边倒地谴责着。在人们的议论和憧憬中我充满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在人们的谴责中我懂得了什么是美、什么丑。

邻居家的哥哥小山和我同龄,我俩几乎是形影不离,一起上学,一起玩耍,一起上山挖野菜,一起下河摸鱼玩。

一个初夏的上午,阳光明媚,蔚蓝的天空下,绿油油的庄稼在田野里愉悦的生长着,齐膝深的麦苗迎着和煦的微风,轻轻摇动着婀娜多姿的身体,发出动听的“沙沙”响声,像是在窃窃私语,又像是在笑声开会。阡陌间,我们的父辈在辛勤地劳作着,除草、施肥,播下美好的希望,期望幸福的收货。

这是个星期天,淘气的我和小山翻着手中的书,思绪早已飞到山坡上、丛林间,抓蚂蚱、追蝴蝶,多好玩啊!“走,挖野菜去。”我们不约而同地说出了同样的话语。挎起篮子、拿着小铲子,我俩朝村子西边的山坡上飞奔着而去,一路欢歌,一路嬉笑。

中午时分,我们玩累了,篮子里的野菜也挖满了。两人挎着篮子踏上回家的路,一篮子野菜对于尚年幼的我们来说,挎得还是很吃力的。一路上,我们走走停停,等走到村西边的胖大伯家跟前时,我和小山已经累得满头大汗。

胖大伯的屋后有一片树荫,我和小山扔下手中的篮子,并肩躺在树荫下。稠密的树叶几乎遮住了所有的阳光,我俩舒适的眯起了眼,开心地聊起了刚才抓到的蝴蝶哪个漂亮、哪个好捉。阵阵微风吹来,阳光斑斑驳驳洒了下来,透过碧绿的叶片,看向蔚蓝的天空,感觉天空深邃无比。我们从蝴蝶谈到蚂蚱,从游泳谈到捉鱼。

正当我们谈论的最起劲儿时,一阵强风吹来,把我们眼前的树枝用力摇了一下,眼尖的我看见在树冠的深处藏着一窝马蜂。我“嗖”地坐起来,一把拉起小山,兴奋地说:“小山,树上有一窝马蜂。”小山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向树冠,他伸长了脖子,东瞅细看,然后淡淡地说:“没有啊,我没有看见。”我着急地拉着他的手,给他边指边说,马蜂窝藏在树叶丛中,若隐若现,可不管我怎么说,他就是看不见,我急得抓耳挠腮,整个人差一点儿跳起来。

这时候,又一阵强风吹来,马蜂窝一下子暴露了出来。小山激动地大喊:“我看见了,看见了。”

捅马蜂窝是我和小山的拿手活,我们一起捅过无数个马蜂窝。说起捅马蜂窝的原因,那是有一次我们两个在山上采蘑菇的时候,小山无意中碰到了一个马蜂窝上,那窝马蜂毫不客气把我们两个蛰了一头的包,从此我们结下了“深仇”,只要见了马蜂窝,就一定要捅掉。

找到了树冠深处的马蜂窝,我和小山兴奋地忘记了刚才的劳累。他快速跑向不远处的一堆树枝处,找到一根较长的树枝过来,可马蜂窝实在太高了,够不着。我说:“看我的!”跑过去想往树上爬,树太粗,我太瘦,双手搂不住树干,爬了几次,没有成功。

怎么能捅下它呢?我们看向四周,一块小石头映入我的眼帘。我说:“咱们用石头把它打下来吧。”立刻行动起来,几分钟的时间我们就捡来一大堆鸡蛋大的小石头。接着,一块块小石头从我俩手中抛出,飞向马蜂窝,可那些小石头好像故意和我们作对,擦着马蜂窝边飞过,都没打中。

看着纹丝不动的马蜂窝,我们只有咒骂它的份。正当我觉得无奈,准备放弃之时,小山拿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跑到大树另一侧的土坡上。我忙喊:“你干嘛?”小山说:“这儿高一些,能打着它。”我快速往小山跟前跑,在跑的时候我发现如果小山从那处土坡上扔石头,不管能不能打中马蜂窝,石头都会落在胖大伯家屋后的瓦片上,砸坏胖大伯家的瓦可不是闹着玩的。我曾引言所见村中有很多淘气的孩子在相互打闹的时候,用石头打破别人家瓦片,回到家中被父母教训的场面,轻则一顿训斥,重则在屁股上一顿巴掌。想到这里,我急忙去制止小山,可他手里的石头已经飞出去了。

“啪”的一声,瓦片的破碎声传来,我们两个傻了,相互对视着,没有了打中马蜂窝的兴奋。正当我们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胖大伯家的木门“吱”的一声打开,胖大伯急速走向屋后,等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后,胖大伯生气地说:“你们两个淘气鬼干的好事?”我们吓的提起篮子就跑了,胖大伯在身后咕噜了一句什么我们没有听清。

提心吊胆地度过了下午,晚饭的时候,我发现父亲阴沉着脸进了家门,我急忙躲进旁边的房间。父亲和母亲说了句什么,然后进到我在的房间里,父亲低声呵斥:“是不是你们把胖大伯家的瓦打破了?”我点了点头,随后母亲对我一顿教训,巴掌打在屁股上、后背上,声音大,但是不怎么疼。与此同时,我听见隔壁传来小山的大声哭喊声。过了一会儿,我看见父亲从院子东侧一堆我们家准备翻新房屋用的新瓦中拿起一片瓦出了家门。随后听见父亲在院墙外叫了一声小山的父亲,接着是两个大人的低声嘀咕,后来是他们一起远去的脚步声。

第二天清早,我和小山一起上学去,路过三奶奶的家门时,三奶奶像往常一样坐在门前的小凳子上择菜,我们大声问候她。三奶奶一反常态地走到我们跟前责备地问:“你们两个小坏蛋把你胖大伯家的瓦打破了?”我们低下了头。三奶奶说:“小孩子可以淘气,但是不能打坏人家的东西,知道吗?”我和小山点点头。三奶奶说:“小孩子只要知道自己错了就行,你们的父亲已经把打碎的瓦换好了,没事了,上学去吧。”我和小山向三奶奶说明真的不是有意的,然后我俩指天发誓,保证以后再不做坏事了,三奶奶开心地张开那没牙嘴笑了。

中午放学回家,路上遇到从田里劳作回来的二哥,远远地我就看见二哥在朝我们招手。我和小山飞奔过去,二哥上来就问:“你们昨天干什么了?是不是把你们胖大伯家的瓦打破了?”我们嘟嘟囔囔地说:“是。”二哥用责备的眼光看着我们说:“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以后玩的时候可要注意,不要随意损坏人家的东西,知道吗?”我们点点头。二哥接着说:“你们只知道淘气,可知道那一片瓦要一毛多钱吗,现在一斤猪肉才九毛钱,再说咱们农村人也没有来钱的地方,一年到头就靠地里的庄稼能卖点钱,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挣钱不易啊!”我和小山点头称是。二哥又说了几句以后要注意的话,开始鼓励我们要好好学习,并答应我们,只要考好试,秋后带我们一起打野兔。我们高兴地一下子跳了起来:“二哥真好!”

就在我俩快要到家的时候,我家东侧邻居刘婶从家里出来倒洗衣服水,我们忙问:“刘婶好!”刘婶是个爽朗泼辣的人,也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在村中好的事情她宣扬,谁要是做了不道德的事情她敢破口大骂,我曾亲眼所见一个新过门的媳妇因不孝敬公婆被刘婶当场骂哭了。刘婶笑眯眯地看着我和小山,我们两个像刚做完坏事的学生站在老师跟前一样站在刘婶的跟前。刘婶有些神秘地问:“孩子们,你们做什么坏事了?”我们小声说:“昨天我们把胖大伯家的瓦砸破了。”刘婶点点头说:“我听说了,你们是不是故意的?”我急忙说:“不是,不是,我们是打马蜂窝的时候不小心把石头扔到了胖大伯家的屋顶上,把瓦打破了。”小山也跟着解释,刘婶听了一会儿说:“哦,没啥,男孩子就是淘气的,以后注意啊!”我和小山像得到特赦一样开心,向刘婶夸口以后一定好好学习,不做坏事,做个有出息的孩子。

记忆中我们那个村子,人们朴实热心,相互关爱,相互帮助。在村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舆论,约束着人们的行为。虽然那哥时候人们的法治意识还不是很明显,但是这舆论的力量足以使那些想做坏事的人望而却步。

村中的安叔叔,比我大十多岁,瘦高个儿、善良勤劳、帅气,地里的活儿也能干的非常出色,是村中老人口中时常夸赞的对象,同时也是村中老人指责某人时的标准和依据。

安叔叔到了结婚的年龄,自然取到了心仪的女人——安婶婶。安婶婶过门儿后,本来稳定的家庭出现了不和谐的音符,就是我们千年无法破解的难题——婆媳关系紧张。村中老人也纳闷,安叔叔那么好的孩子,安婶婶看起来也是温顺听话的女人,安叔叔的父母亲也老实木讷,这一家子人怎么就不能和平相处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矛盾也在慢慢积累,终于在一个深秋的傍晚,安叔叔同安爷爷吵了起来,安叔叔扬言要分家,并且以后再也不管安爷爷的一切。吵架,尤其是和父母亲吵架,在我们村中被认为是大逆不道的,安叔叔居然还敢说不管老人的生活。“百善孝为先啊,不养老人,简直是岂有此理。”老人们义愤填膺议论着。

对于安叔叔的表现,安爷爷找来了自己的兄弟——安二爷爷,流着泪说完了事情的经过,并说孩子说咋办就咋办吧,你给主持个公道,把这个家分了。安二爷爷其实是个不到五十岁汉子,他比安爷爷小十余岁,他们中间还有几个女人,都已经嫁入别的村子,有的已经当姥姥了,有的已成为婆婆了。安二爷爷听完安爷爷的话后,气得夹着烟卷的手直哆嗦。“反了,反了!”安二爷爷生气地说着。“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臭小子简直无法无天了,我去教训他。”说完,安二爷爷就到对面房间里找安叔叔,推开门,安婶婶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安二爷爷问:“他呢。”“不知道,吵完架他就出门了。”安婶婶低声说。安二爷爷瞪了安婶婶一眼,说:“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你们想干什么?这个家还由不得你们做主。”安婶婶低声答应着。安二爷爷气呼呼地走了出去。

深夜,安二爷爷终于在一处废旧的房屋里找到了安叔叔。安叔叔见到了安二爷爷来了,头低的不能再低了。安二爷爷厉声喝道:“抬起头来。”安叔叔缓慢地抬起头。安二爷爷说:“怎么了,你刚结婚就不想要爹娘了,你还是人吗?你想想你爹娘把你拉扯大容易吗,什么好吃的都给了你,什么好穿的都给了你,他们从不舍得好好吃一顿肉,他们从不舍得穿一件新衣服,一切好的都给了你,你呢,一结婚为了一点儿鸡毛蒜皮就就闹分家,像话吗?”安叔叔说:“我媳妇说在一起过日子容易产生分歧,我媳妇说……。”

“啪、啪、啪”三声清脆耳光声响在了安叔叔的耳边。安二爷爷打完后,骂道:“你媳妇说你媳妇说,什么都是你媳妇说,你自己没有头脑吗?你的弟弟还在上学,你父母亲身体不好,你就不能承担起家庭的担子吗?”安叔叔显然被打懵了,他抬起头看着安二爷爷,泪水哗哗地流下,喃喃地说:“我错了,我错了。”

第二天,一切恢复了正常,人们的日子照旧一天天地过着。秋季的忙碌,使人们很快就忘记了安叔叔的叛逆。只有安婶婶在一天劳作归来时,才体会一些莫名的压力。她在村口遇到坐在路边的老人们,主动向前打招呼,人们不搭理她。她试图去解释道:“其实我并没有真正的想和公婆分家,是安安的犟脾气上来,跟他爹妈犯浑的。”老人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等安婶婶走过后,老人们在她的后面一边指指点点,一边窃窃私语。一开始,安婶婶对于老人们的指指点点并不在意,可慢慢地她发现人们在疏远她,以前对她于的问候,老人们开心地答应着,并热情回应着。现在对于她的问候,老人们只是应付地答应着,冷淡了许多。就连隔壁和她关系要好的小媳妇最近也很少和她说话了,见面只是微微一笑。村中的小孩子以前见了她老远就大声地问候,现在那些小孩子们一见到她走来,就轰地一下子跑远了。

安婶婶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陌生的环境,被抛弃了,每天除了和安安说话外,再没有人真心热情地和她交流。她觉得在这样下去自己会疯掉的,

怎么办?夜深人静的时候,辛苦的劳作使安叔叔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安婶婶坐在床上,望着窗外明亮的月光,思来想去,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对,就这样。”想到这里,安婶婶躺下踏踏实实的进入了梦乡,这是最近一段时间她睡的最安稳的一觉,以至于太阳升起了她还不知道。

安婶婶起床后,草草地收拾了一下就出了家门。在出门的那一刻,安婶婶对婆婆说:“娘,我到集上去一趟,晚上你不用做饭了。”大约到下午的三点多,安婶婶提着满满一篮子东西回到了家,一头扎进厨房。不一会儿,厨房的锅碗瓢盆奏起了和谐的音乐。婆婆不知道安婶婶在干什么,就走进厨房。只见安婶婶一会儿在洗鱼,一会儿洗肉。婆婆看见儿媳妇忙的满头大汗,于心不忍,说:“我帮你吧。”安婶婶笑着说:“娘,你休息吧,我能忙过来的。”婆婆固执的要帮忙,说:“实在不行我帮你烧火吧。”安婶婶见婆婆执意要帮,就应允了。

婆婆边帮忙烧火边说:“这不年不节的,你弄这么多菜干什么?”安婶婶想了一下,说:“娘,前一段时间是我做的不对,我今天买了一些菜,弄上一桌酒席,今晚把我老爷爷、二叔、二婶、大爷爷、五奶奶、隔壁的四叔和村干部请过来吃顿饭,我为前一段时间所犯的错误向您和爹赔礼道歉。”婆婆听后怔了怔,随后眼泪在眼圈内打转,接着叹了口气,说:“这又是何苦呢?”说完,两个人在厨房里一阵沉默,沉默的时间过了好长,以至于婆婆跟前的火从灶膛里着了出来两人还在沉默。安婶婶发现火着了出来,忙喊:“娘,娘,火着出来了。”婆婆一愣怔,急忙把火往灶膛里推。随后,婆媳发出一阵笑声。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安婶婶再次走到村中时,久违的笑脸又浮现在了眼前,村口老人们那和蔼的笑容又朝向了安婶婶,孩子们亲切的问候又响在了安婶婶的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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